《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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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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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依言老老实实回房去,插上房门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她还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戏班子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喧喧闹闹地洗漱。
    大家对昨夜差点儿送了命的事全不知情,收拾完了还要外出接着唱戏。
    戚琴向班主请辞,说是顾公子不巧病倒,他要陪着去县城看大夫,其实文笙的病状已经大为减轻,这不过是戚琴找的一个托词,商其昨晚吃了大亏,下次再出来作恶还不知何年何月,戚琴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一直混迹在戏班子里,正好以此脱身。
    他带着文笙离开,却将云鹭留下善后。
    “戚老,云鹭他……”
    “我们先去大兴,估计着有个七八天他会自己追上来。商其从来做事狠毒,我怕咱们前脚离开,他养一养伤,回去何家村拿无辜的村民撒气。”
    文笙点头,戚琴久历世情,考虑问题缜密周详,她跟在一旁觉着学到了很多。
    只是文笙没有想到,戚琴这等人物先前竟不是装穷,也不知他怎么混的,一大把年纪了身上竟然没有什么积蓄,一路带着文笙步行,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拉上一段,跟大伙收点儿赏钱做盘缠。
    文笙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不计身份的事,不过只看戚琴的行事,她就知道这老人已经习惯于此,若她拿出银子来雇车反而不美,这叫她想起先前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对费文友许下的豪言壮语:“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文笙索性换了装束,和戚琴扮作祖孙二人,戚琴拉琴,她就在旁张罗着收钱。
    反正老人家拉琴,她百听不厌。
    如此等到了大兴,文笙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得出戚琴对文笙一路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问文笙:“你之前跟着凤嵩川他们去京城,是想学习音律?”
    文笙心里一跳,前生的遗憾加上这段时间所见所闻,她这时候内心对于学习音律的极度渴望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戚琴这样问,莫不是有意收下她这样一个学生?
    可想到一直以来,戚琴对云鹭的态度,文笙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还是受了前生的影响,在这大梁,音律已经不再仅仅用来寄托情怀,它成了某种生杀予夺的特权,非亲非故的,戚琴怎么会这么草率便把性命攸关的东西相授?
    她想通了这点,目光恢复澄澈,肃然道:“不瞒戚老,学习音律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
    戚琴似是早知她会如此回答,又问道:“这世上,能发出动人旋律的乐器有千百样,你想学什么呢?”
    文笙明知道这时候要投戚琴所好,应该答一句胡琴,但她心中对此早有答案,不想为了讨好戚琴,改变自己的初衷,遂坦然回答:“晚辈最想学的其实是古琴。”
    “哦?”戚琴闻言有些意外。
    “古琴和雅恬淡,乃是乐器中的君子,晚辈心慕已久。”
    戚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今世上公认的古琴第一人当属谭国师,可谁若是说他琴声和雅恬淡,所有的乐师都知道那是胡说八道,器中君子一样奏得出‘妙音八法’。”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年纪还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很不容易,我有一位老朋友,古琴弹得十分不错,他的琴声会令听者陶醉,却不会叫人迷失了神智,故而只有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才会懂得欣赏。这一点他不像玄音阁的那些乐师,也不像我。现在这人正好就在大兴,你若只是想学琴,而不是学什么杀人之法,我到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能得戚琴赞一声不错,那这人古琴弹得必然极好,文笙大喜过望:“多谢戚老成全,晚辈求之不得。”
    戚琴微笑道:“切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到前面,他那脾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戚琴的这位老友姓王名昔,早年也曾给权贵子弟作为教习,为他们启蒙音律,后来得罪了人,对方散布流言,说他教授的方法不对,凡是得他启蒙的乐师都会步入歧途,日后没办法再进入玄音阁深造,致使他最终被扫地出门。
    王昔半生漂泊,直到这几年才落脚大兴,在青泥山上隐居。
    青泥山是大兴境内一座不出名的荒山,山不高,上面种着成片的松柏,大冬天的草木不发,溪水干涸,枯枝上旧雪未融,掩映着其中几间破房子,看上去颇显萧索。
    戚琴一边上山,一边笑对文笙道:“你看,要和雅恬淡,日子可清苦得很。”
    何止是清苦,两人到时,正听到松林里面有人大声呵斥:“你个老东西,这山、这片林子都是我家老爷的,你白住这么久,还随意乱砍我们老爷的树,也该给个说法吧!”
    
    第五十九章 坏脾气
    
    戚琴和文笙相顾愕然。
    这等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竟然还是有主之物?
    那小子还在大声嚷嚷,却听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道:“你们是哪家的刁奴?六年前老夫来此居住,青泥山上只有些百年古木,没有人照管,连根都快被虫子啃光,老夫在此一住六年,种下这满山松柏,按照大梁的律法,山野之草木药石,有人已加功力,或刈伐积聚而辄取者,以盗论。”
    文笙脚下顿了顿,不问可知,这个人必是戚琴那位擅长古琴的老友王昔。
    与他争执的几个奴才可不管什么律法不律法,高声喝道:“放屁,我家老爷已经出银子把这方圆百里都买下了,这青泥山上一根草一块石头都跟我们老爷姓!你擅自用我们家的百年古木制琴,没抓了你送官就不错了,还敢白拿不成?”
    王昔怒极反笑:“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看老夫做出古琴卖了钱眼热,世人之贪婪狡诈,可见一斑。”
    几个奴才受命而来,哪里管他在那里发什么感慨,登时便有带头的喝道:“老东西,别耍赖,你不肯掏银子,就先拿这几张琴顶账!”
    说完了,屋子里传来乱哄哄地争抢声。
    戚琴脸色一沉,握紧了手里的胡琴,朗声道:“住手!王昔老友,戚琴来访。”
    远处传来的争执喧闹声并没有因为戚琴这句话而中断,突听得“砰砰”两声巨响,跟着“哗啦”“哗啦”不知什么东西被推倒在地,余音袅袅响成一片。
    王昔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似讥似嘲:“要抢是不是?随便你们,你们这帮刁奴,看好什么随便拿就是了!”
    与王昔的嗤笑不已相反,几个奴才七嘴八舌大声怒喝,全都恼羞成怒。
    “你个老不死,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奶奶的,不抓你到牢里吃板子,看来你个老东西是不会老实。”
    戚琴带着文笙已经赶到了几间破房子外边,但见房门大开,门口站着几个家奴,地上滚着一张古琴,好好的琴上面全是泥土,底板裂开老大一道口子,琴弦也断了几根,文笙眼尖地瞧见屋里地上也丢着东西。
    这王昔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将琴全都摔毁了,怪不得几个奴才气得跳脚。
    一张好琴的价值非是用金钱可以衡量,文笙见状不禁暗暗心疼,同时又想:“明明戚琴都先出声了,有‘三更雨’在,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这个名叫王昔老头儿却还是将自己的心血全都砸干净了,好刚烈的脾气。”
    戚琴见状显是生了气,不再多言,手中琴弓一摆,胡琴声响起,一上来那琴声就十分激越,文笙只觉耳畔“嗡”的一声,好像有一股寒风吹过了松林。
    距离戚琴最近的一个家奴立时便有了反应,他两手往胳膊上一抱,嘟囔道:“怎么这么冷?”五大三粗的模样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来,叫不知道的人看到,只会觉着怪异到有些好笑。
    但此时在场的却没人笑得出,几个闹事的家奴很快俱都变了脸色,凑在一起张皇四顾,好像林子里隐藏着许多厉鬼,随时可能扑上来捉住他们啃食。
    一个六旬上下的干瘦老者随后自屋里出来,看到戚琴,板着张长脸不悦地道:“又是这样,最烦你们来这手,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戚琴不以为忤,手上胡琴“吱扭”一声,像是谁人在说话。
    领头的家奴一声惊呼,不辨方向抱头鼠窜,有人带了头,其他几个也都面露惊恐之色,“啊啊”叫着一路狂奔而去,连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有可怕的鬼怪在追赶他们。
    直到几人逃得不见了影,戚琴才收了琴,缓步上前,道:“都一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
    那老者瞪眼望向他,半晌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一帮鼠辈,也敢来勒索老夫,我看他们能奈我何。”
    戚琴心疼地望了望地上几张摔坏了的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人都来了,你这又是何苦?”
    那老者冷笑道:“千金难买我乐意。你戚琴可是大忙人,无事也想不起我来,说吧,劳你屈尊跑到荒山野岭来见我这无用之人,到底有什么事?”
    戚琴显是早习惯了他的臭脾气,也不生气,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文笙道:“我给你送了个学生来。看看怎么样?小姑娘人很聪明,天赋我看也不错,样样都比你以前教的那些蠢物强,你应该谢谢我这老朋友才是,可别把适才受的气发到我身上来。”
    又向文笙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师父。还不见礼?”
    文笙上前欲行礼,王昔却避而不受:“都说了那些是蠢物,有什么好比的?你既是看着样样都好,为何不自己收下了教导?哼,推却不过人情,送到我这里来了,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戚琴微微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我要收弟子可麻烦得很,还需先跟社里打过招呼,唉,再说顾姑娘自己也是一心想学古琴。”
    王昔怔了怔,这才拿正眼打量了一下文笙,不知文笙哪里长得不合他意了,他眉目一皱,吹胡子瞪眼道:“说不收就不收,难道还赖上我了不成?赶紧走,没得以后又怪老夫误人子弟!”
    文笙躬着身子保持着欲行礼的姿势,闻言求助地望向戚琴。
    戚琴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手捻胡须:“还真是赖上你了,我已经答应了顾姑娘,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若不肯收这徒弟,至少这青泥山往后你是呆不住了。”
    王昔大怒,两条长眉渐渐竖了起来。
    戚琴笑道:“难道你真舍得这几株千年古木,和你亲手栽种的这满山松柏?大不了你收下她,做为交换,我想办法把这青泥山办成你名下产业,这买卖可使得吧?”
    王昔怒目而视,半晌丢下一句话:“随你们的便吧!”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屋。
    
    第六十章 拜师
    
    戚琴不理会王昔的不配合,径自向文笙道:“行了,快拜师吧。”
    文笙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可真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啊,戚琴能为了她不顾脸面,她就在屋外满是石头的黄泥地上撩衣跪倒,口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说是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不闻王昔在屋里应声,戚琴代他道:“行了,起来吧。你先把这几张琴收拾收拾,这可都是你师父的心血之作。”
    说完了这话,戚琴推开那两扇破败到眼看要掉下来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文笙爬起来。
    地上的那张琴底也裂了,漆也划了,琴弦也断了,琴徽散落一地,文笙一一捡起来。
    入手这张琴,琴身颀长,岳山凤尾弧度优美,好似绝色丽人,偏生命运多舛,不曾被人好好爱惜,零落于尘土之间。文笙颇为不舍,轻轻拂去上面的污泥,将它抱在了怀里。
    底板上那巨大的裂痕已经无法修补,由露在外边的断茬看,这块木板很有些年头儿,取材自不知多少年的老松木。
    文笙以指腹在断茬上轻轻摸了摸,暗自一叹。
    相隔这么久,她终于又摸到了古琴。
    和祖父葬身火海那一晚的事都还在眼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文笙低头,以左手的无名指勾住一根弦,右手轻拨,琴弦发出“嗡”的颤音,她痴痴站立,侧耳倾听,几乎不能自已。
    过了半晌,戚琴方自屋里出来。
    房门打开,王昔不见人影,显是已经避到了里屋。
    戚琴看着文笙将地上摔坏的几张琴都收拾起来,道:“这几张琴丢掉十分可惜,好好修理拼凑一下,还能将就着用,你师父叫你先干这个活儿,这便是他教你学琴的第一课:如何给古琴定弦。”
    文笙很听话,由其中挑了一张毁坏得不那么厉害的,整理一番,而后对着几根断下来的丝弦不禁心生茫然,师父不肯教,她哪里会定弦?
    戚琴看她这副为难犯愁的模样,忍不住道:“五音十二律总是知道的吧?”
    总算有前世的底子,文笙才不至于被戚琴一下问住。
    戚琴走过来,随手拿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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