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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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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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之前,我躺在这里想了很多,想我钟天政落到今时今日,大约真是命数使然。不然不会这么巧,此次出海之后,处处透着不顺,沙昂、林少英,还有谭家众人,所有的仇家一齐冒了出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咬一口。呵呵。”钟天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文笙歪着头望了他一眼,无情予以拆穿:“这只是你一小部分仇人吧,哪称得上所有,你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只不过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能力找上你报仇罢了。”
    钟天政目露漠然:“这个话题我们永远都说不到一起去。好了,你也想了这么久,可决定了?要把我交给谭二先生么?”
    此时黑夜过去,东方已经泛白,整座山谷沐浴在晨曦中,焦土血污不再狰狞可怖,反到透着一股大战后的安静和祥和。
    众人之前亲眼见着文笙消失在乱石之中,都反应过来此地竟被摆下了阵法,不用问,消失不见的钟天政必是躲在阵中。
    文笙和钟天政在奇门遁甲大阵里能清楚望见谭家众人强抑愤怒,簇拥着谭二先生。他们不能入阵,却可以在外头等。
    文笙不答反问:“你觉着如何?”
    钟天政苦笑:“我能反对?算了,我杀了这么多人,唯一不想杀的就是师兄。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他。你将我交给他父亲处置,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我还记得那回师兄在孤云坊请你我吃饭,说要三个人一起打造一个太平盛世,我当时心中暗笑他天真。一晃物是人非,我来为他抵命。剩你一个,去为李承运守天下去吧。”
    文笙默然良久,方道:“谭兄这个愿望,我会尽全力做到。”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清楚知道,这就是最后相处的时间了,从邺州寒兰会相识,数年来点点滴滴在两人心头一一闪过。禁不住百感交集。
    钟天政以手肘支撑着勉强挪动了一下上半身,堪堪坐起来,请求道:“你能不能别急着出去,再陪我多呆一会儿。”
    文笙望着他,暗自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这就是答应了。
    钟天政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了文笙的手。
    文笙的手从来都是很凉的,可此时钟天政的手却比她更凉上几分。
    钟天政斜靠在那里,望着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喃喃低语:“我身上流的有一半东焱的血,从小我就知道,不能叫别人知道真正的阿政是个什么样子,梁人瞧不起我,可东焱那边又骂我是杂种。”
    文笙默不作声地想,其实这两年我自己都淡忘了,我只是一缕幽魂,不知怎么的来到了这方天地。一个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会给他带来多大影响,只需看看旁边的钟天政就知道了。
    事到如今,她没有权力作主放过他。能做的大约只有劝劝谭二先生,人既然已经抓到,不要折辱,给他个痛快吧。
    钟天政无需她回应。人缩成一团,看上去特别得脆弱。
    “小的时候,每回我受了沙昂他们欺负,娘都要我忍着,我若哪次还了手,她都要担惊受怕好几天。段正卿就告诉我,在大梁有句俗语,忍字头上一把刀,当面忍了,背后却可以捅刀子。”
    他笑了笑,弯弯的眼睛里面都是怀念。
    “我十岁那年,我娘投井死了。我的大舅要将她送给附近部落的首领,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牲畜,却被人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的,又过了一年,我找了个机会,趁他的宝贝儿子在外头喝多了酒闹事,亲手将我那表哥一箭射死。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杀人,事后我大舅带着人马,屠光了那个小部落。你看,我从那么小就会嫁祸于人了。”
    文笙向钟天政望去,见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竟是十分平静,心头觉着异样,问道:“你大舅?晏山?”
    钟天政兴致不错,纠正她道:“我有三个舅舅,晏山是我二舅。我到大梁不久,他们自己内讧,二舅三舅联手杀了大舅,又扫平了周围几个部落,这才有底气整合东焱大大小小的势力。”
    文笙明白了,若说这里头钟天政没有捣鬼,她才不信。
    钟天政轻吁了口气:“其实当初我最开始认识师兄的时候,很妒嫉他会投胎,有那样的出身。”
    现在再说这些,颇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钟天政自嘲地笑笑,振作了一下精神,柔声同文笙道:“你看,到最后了,你我相识一场,你能为我弹上一曲么?”
    “想听什么?”文笙拿起了琴。
    “只要是你弹的,随便什么都好。不然就来当初丝桐殿比试时,你胜过我的那一首吧,这个时候了,我不想听那些悲悲切切的曲子。”
    当初丝桐殿上,文笙抽到了“喜”,对决钟天政的“悲”。
    “好吧,那就来《逍遥游》。”文笙起手拨动琴弦。
    此生已然如此,若有来世,定要托生在好人家,别在有如此多的烦恼,一生逍遥自在。
    一曲谈罢,钟天政笑着摇了摇头:“技艺是娴熟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听着却不像当初那么令人心动。”
    那是自然,文笙此时心头沉重之极,想弹出意境来也需有那个心情。
    “算了,你弹这一曲试试。”钟天政摸索着将手够到琴弦,他琴技生疏,断断续续弹了一支曲子,而后深深望了文笙一眼。
    文笙听一遍就记住了旋律,两次就弹得熟了,听上去不知比钟天政所弹动听多少倍。
    钟天政期待地望着她,问道:“如何?”
    文笙脑袋里陡然闪过一念,神色中不由就带了出来。
    钟天政见她反应过来,淡淡笑道:“给你吧,我懒得再同你争了。”
    这是最后一首《希声谱》,原本他咬死了怎么都不肯透露的那一曲。
    这支曲子节奏很慢,曲调平缓,即使是在文笙手里弹出来,也有些平平无奇,甚至令人听着昏昏欲睡。
    但与《探花》又截然不同。
    文笙不解其意,凝眸望向一旁的钟天政。
    钟天政开始还等着她大显身手,道:“你对着我弹,我来试试是个什么感觉。”待发现这曲并不那么容易领悟,不免有些失望:“算了,你以后慢慢琢磨吧,我给你个忠告,永远不要叫人知道你学会了这首曲子。”
    文笙见他露出曲终人散的意思,拿开了琴,便要放在一边。
    她一扭身的工夫,就听钟天政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明白我的心意,那我有些话就不必说出来了。我累了,帮我跟师兄的父亲说声抱歉,还有……谢谢你能来陪我。”
    文笙听着话风不对,转头去看,就见钟天政两手握着方才取出来的那支弩箭,向着心口猛地扎了下去。
    血如泉流,沿着那支弩箭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文笙一时呆住,伸手去扶他,道:“阿政……”
    钟天政向前栽倒,正倒入她怀中。
    文笙听到他弥留之际的低语在耳畔响起:“不成功,就去死。文笙……好想你……抱抱我。”
    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文笙闭上了眼,抬起双臂抱紧了他。
    这天直到近午时分,文笙才从石阵中走出来。
    谭家众人见她独自一人出来,忍不住围上去纷纷询问,问的都是“钟天政何在”,连谭二先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问了一句。
    文笙道:“走吧。他不会再出现了。”
    不管明白的,还是犹自一头雾水的,听文笙如此说都不敢再问。
    临出山谷时,文笙扭头回望,唯见太阳底下几块石头胡乱堆砌着。
    就这样吧,留他在那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两国争端
    
    文笙一行简单收拾之后离开了阎王洲。
    谭家众人将抓到的两个活口押到船上,准备带回去细细审问,又从那山谷里挖了很多新鲜的球根。
    连日坐船水上漂泊,加上昨晚忙着剿灭白云坞的人一宿没睡,大家都颇为困顿,尤其杨兰逸和童白霜这等年轻的乐师精神不济,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厉俊驰看不过眼,劝大伙都去舱里歇息。
    文笙虽然经过了易容,透过眼角眉稍依旧能看出浓浓的倦意。
    她和杨、童二人的情况不一样,钟天政自尽,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从而在精神上形成沉重的负荷,这种影响不是睡一觉便能消除的。
    文笙也睡不着,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去商量谭二先生:“前辈,那两个白云坞的人可否交给我带走,晚辈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想向他们核对。”
    谭二先生迟疑了一下,按说昨夜幸好有顾文笙出手,方能反败为胜,顺利诛灭白云坞那一群刺客,这两人自己也审了半天了,她想要走并不为过。
    可是五弟的丹药还没有着落呢。
    “顾乐师,你想知道什么,若是事关白云坞主的情况,何妨大家一起查问明白,我五弟现在离了丹药还不成。”
    可文笙要问的事暂时却不想叫旁人知道,她见谭二先生这般为难,了然地点了点头,痛快应承:“原来前辈心忧五先生的药瘾,这样吧,谭五先生戒除药瘾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来想办法,保证还诸位一个健康的五先生。”
    她都如此说了,谭二先生哪好再坚持,介于文笙言出必行,信誉一直颇佳,此言一出到换得谭二先生面露惭愧,连忙道:“顾乐师肯帮此大忙。那还有什么好说,我们谭家上下都要承你的情。”
    他不问顾文笙有什么办法,命人将两个俘虏交给云鹭和厉俊驰看管,心道:“顾文笙应该是有几分把握吧。不然的话,王十三那里又该怎么收场?”
    他却不知王十三做为一个特例,因为《明日真经》的缘故,已经闯过了这一难关。
    文笙担心王十三练功出了岔子,担心他遇到乐师时那强烈的反应。更担心白云坞主得知自己活着之后怀疑他,拿他出气。
    这种种担心在他们离开魔鬼滩,将船划出芦苇荡,迎面遇上大队南崇战船拦截时,才稍稍有些缓解。
    看起来事情也许不像她想的那么糟。
    谭家众人却不像文笙这般放松,一发现前面冒出来这么多战船,密密麻麻好似一张大网铺在江面上,所有船只都挂着林字旗,不禁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是武艺高强,队中还有谭二先生和顾大乐师这样的人物。可对上了南崇的正规军,对方又特别擅长打水战,百余艘船,得有上万精兵,这仗还怎么打?怕是半分胜算也没有啊。
    林少英昨天刚打掉了钟天政的几千人,很是扬眉吐气,一直封锁了江面等着钟天政再度出现,突听手下报说魔鬼滩里有船只出来,当即命人围了上来。
    文笙虽不认识林少英,有钟天政之前那番话打底。再看这情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船上这些人,林少英见过的大约只有云鹭了。
    她安慰大家:“不用担心,我去见见对方的主帅。云大哥,你陪我走一趟吧。”
    云鹭知道南崇已经变天了。如今林世南父子算不上敌人,应了声好。
    他按文笙所说去同南崇兵交涉,自报家门,称是离水李承运的部署,求见林少将军。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林少英在自己船上见了文笙和云鹭。
    文笙带着琴。一看即知乃是大梁这边的乐师,林少英不禁多瞧了两眼。
    云鹭介绍道:“这一位,少将军应当听说过她的名字,眼下我们离水乃至整个大梁最厉害的乐师,顾文笙。”
    林少英吃了一惊,不禁站起身来,将文笙由头至脚重新打量一番,疑惑道:“顾乐师?不是说在顺金山出了意外么?”
    文笙笑笑:“劳少将军挂怀,我在顺金受了很重的伤,侥幸保住了性命。”
    “这个……以何为凭?”林少英将信将疑。
    文笙莞尔:“少将军莫不是要我弹上一曲自证身份?”
    她想了一想:“有了,正月里不逊离开嘉通的时候,还劳少将军专程相送,少将军不是说要找钟天政报仇么,好叫少将军知道,钟天政今天早晨已经死在了阎王洲。”
    林少英眨了眨眼,他送王十三出城的时候没有外人,能知道这个应该不会有假了。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立刻变得热情起来,请二人落座,笑道:“久闻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顾乐师真人,怠慢勿怪。蒙你和陆兄弟救了犬子性命,之前误传顾乐师在顺金山意外坠崖,这消息我们全家一直未敢告诉念北,怕他难过。”
    文笙明知对方是在套交情,想起林念北那个爱哭的小胖子,也不禁露出笑容。
    趁着气氛甚好,林少英打听了一下钟天政的死亡经过,道:“放行是一定的,早知是你们,我的船队肯定不会拦截。只是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想替我家圣上问问,先前不管是陆兄弟,还是卞晴川卞叔父,他们都不像是能替李承运做主的,难得见着顾乐师,不知能否给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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