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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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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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笙不以为忤,依旧慢悠悠地前行,实际上她这具身体比起前世大是不如,走得急了两腿酸疼,受罪的还是自己。
    前世十三叔带她去登云台山,凭吊先贤“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虽然将她累得够呛,还叫十三叔因此取笑了一通,可也好歹爬到了山顶。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烟云。
    文笙有些走神,来不及怅然,对面行人突然挤了一下,一个小个子踉跄着向她撞来。
    李从武叫了声“小心”,伸臂护住文笙,那小个子止步不迭,径直撞在了李从武结实的臂膀上。
    那人瞪了一眼李从武,没有道歉,而是恶狠狠回头寻找始作俑者,口里骂道:“谁他娘的瞎了狗眼,不好好走路!”
    后面没有人搭理他。
    文笙却注意到刚才那一挤,一个做工考究的荷包自对面一个中年人身上掉下来,那人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去老远,剩一个荷包孤零零落在地上。
    小个子骂声未绝瞧个正着,眼睛一亮,还未有所动作,文笙已先一步弯腰将荷包拾起,声音清朗:“哎,那位先生,请留步,你的东西掉了。”
    小个子回头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笙,又看了看李从武横在他眼前的大粗胳膊,悻悻然向后退开,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
    这时候驴车已经停下,青桂悄悄撩起车帘子向外偷看。
    周围许多双眼睛都在往这边看,那中年人终于意识到后边是在叫自己。
    他回头望来,瞧见文笙拿着的荷包,怔了一怔,眼底涌里戒备之色,几步抢回来将荷包一把夺到了手中,手在荷包上飞快地捏了捏,发觉里面东西未少,低低说了声“多谢”,眼望周围扫了扫,转身扬长而去。
    这过程太快,以至于做了好事的文笙全未反应过来。
    复又前行,文笙半晌没有说话,方才陌生人之间的提防与冷漠再一次提醒了她这个异乡孤魂,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往后怎么生活……
    赶车的老头儿摇了摇鞭子,开口道:“武哥儿,你这弟弟心善啊。”
    李从武“嘿嘿”笑了两声。
    青桂在车里小声嘀咕:“你可别再多管闲事了,人善被人欺,容易惹祸上身。”
    文笙慢慢点了点头,李从武看出她这会儿不怎么开心,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青桂不放心,将目标转向了李从武:“哥你才学了几天武,我听说外边人都坏着呢,沾边儿就赖,动不动就想讹你,还有那自己过得不顺,恨不得周围人都跟着倒霉的,反正乱得很,你可不要乱逞英雄,说不定得罪人了还不知道,遇见个不想活的,刀枪无眼,不定出什么事。”
    李从武对自己的一身武艺十分自豪:“放心吧,就凭你哥这块头儿,谁想找事儿也得掂量掂量。”
    文笙深吸了口气,她死而复生这两月见过的人不多,姜氏那是亲戚,都会贪图赵员外的家产往火坑里推她,那姓赵的自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碍着顾大两口子在中间,说不定连个“名分”也不想给她,就是适才路上打了照面的这几个人,看上去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最叫人心冷的是大家这见怪不怪的反应,青桂所说应该是真的,她复生的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的冷漠,一旦她离开李家,离开原身的亲人,就要面对着这么一群陌生人。
    可以想见前路会有多么艰辛。
    离开那条街,李从武带着两人先去了城南,转了半天没有看到他说的杂耍,大街上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到是目睹了两三起,最后那一回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头破血流,行人纷纷走避,连官府都惊动。
    李从武十分扫兴,想要带着两个妹妹回家去。
    文笙却道:“三哥,这附近有没有相熟的茶楼?咱们去喝壶茶歇歇脚吧。”
    李从武咧嘴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想去听书。出来半天刚好也饿了,咱们去陈家老店,三哥请你们喝茶吃点心。”
    文笙笑笑,与青桂的兴奋不同,她对说书人嘴里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并没有多大兴趣。
    不管在哪儿,酒肆茶楼向来是聚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满天飞,文笙觉着若是能到这样的场合坐坐,用心观察,比自己这么在街上闲逛要有价值得多。
    
    第八章 胡琴悲歌
    
    李从武说的这家店在离水算得上名副其实的老店,开业至今足有四五十年,在这世道一家茶楼能无灾无难开这么久,文笙不用打听也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必是个有背景有手段的人物。
    他们三人到陈家老店的时候离饭点儿还早,大堂里已经聚了几十号闲人在喝茶聊天,时不时因台子上说书人讲到精彩处而哄然喝彩。
    青桂低头跟着哥哥别别扭扭上了二楼,等落了座发现没人注意到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文笙落后稍许,相较宽敞明亮的大堂,楼上相对隐蔽些,视线又好,找张桌子随意一坐,整个店堂包括台子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美中不足是此时店里有几杆老烟枪正吞云吐雾,虽然楼上楼下窗户都大敞着,气味仍然十分呛人,青桂既紧张又不惯,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三人一坐下就有茶博士跑过来招呼,李从武认识他,问话的口气十分随意:“你们这里说书的换人了啊,还挺热闹的,这说的什么?”
    茶博士“嘿嘿”一笑:“爷您有所不知,新换的不止他一个呢,大家都想听个新鲜不是?‘纪将军彰州大捷’,这书我也是头一回听,三位来点什么?”
    李从武随便要了壶便宜花茶,又点了几样点心,向两个妹妹道:“既是讲咱们纪将军的,怎么也要好好听一听,我以前跟镖局的人来过几回,这里的茶水不管什么价钱喝着味儿都差不多,就不花那冤枉钱了,点心到是不错,等上来你俩尝尝。”
    李从武一看就是粗人,那茶博士听着他当面贬低自家店里的茶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躬身退了下去。
    文笙目光自那茶博士身上掠过,飞快将店里在座的打量了个遍。
    品茶文笙到算是半个内行,可想也知道,她前生喝过的那些好茶在这个世界都不复存在,而泡茶的手艺,只看伙计们提着硕大的茶壶满场飞奔,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么说起来,不能怪表哥不识货,换她来也会捡那最便宜的随便一点。
    店里的伙计看上去很普通,客人也多是有几个小钱的懒散闲汉,到是今日这回书值得听一听。
    那位家住离水,目前带兵在南方沿海抗击东夷人的大梁名将姓纪名南棠,生平十分传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年少时便力挽狂澜一战成名,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已是战功赫赫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就文笙所见,至少在他的家乡离水,这位纪将军有着极高的民望。
    只不知盛名之下是否符实?
    台上的说书人正说到东夷王设下毒计,派遣手下说服了各处海寇首领,纠合数万海寇,乘坐战船千艘直奔大梁沿海而来,在彰白二州如蝗虫一样登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可怜百姓无辜受难,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说书人四十来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看上去貌不惊人,说起书来却嗓音洪亮,绘声绘色,说到动情处好似亲眼见过当时的惨状。他讲海寇如何大白天冲入白州一家富户家中,将这家不足周岁的小孙子开膛挖心,在炕上摔成了肉泥,大堂里登时便有不少人忍不住怒骂出声。
    李从武涨红了脸,“啪”地一拍桌子,骂道:“这帮畜生,真是欺我大梁无人!”
    青桂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一回书讲完,店内群情激愤,怒骂声盖住了说书人的声音,说书的汉子两眼泛红,向左右抱了抱拳,看样子是要先休息一阵。
    文笙看他下台之后没有过来讨赏钱的意思,便将目光移到了众人身上。
    她看他们一张张脸表情各异,或激昂,或愤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像隔了一层纱。
    他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是一副在她面前徐徐打开的画卷,她无法融入进去感同身受,甚至就连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都不自觉地漠然处之。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局动荡人心浮躁的地方。
    若这一切都是虚妄,那她在这里挣扎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文笙拿起了茶盏,迟迟没有往唇边送,神情恍惚,目光迷离。
    就在这时,嘈杂的老店里突然有胡琴声响起。
    在做顾九小姐的时候文笙的耳音便很好,如今换了身体,依旧十分敏锐,几乎是胡琴刚响起一个音,她便在那些乱七八糟喧闹中抓到了它。
    不,不是抓到,是那一缕琴声如水墨画卷里突然洇开的风起花开,措不及防击中了她的心。
    胡琴声幽咽,似是诉尽人生的种种凄苦与不幸,文笙只听了一个小节,便意识到拉琴的人是个高手。
    这时候,她已经注意到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貌不惊人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双目微阖,膝上支着一把胡琴,身体摇晃,正旁若无人地拉着琴。
    说也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店里的喧哗声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吵的不吵了,骂的不骂了,连喝茶吃点心的声音都变得弱不可闻,只有胡琴声在销魂蚀骨催人泪下。
    少顷,琴声如海上风浪过后渐趋平缓,台上的灰衣老者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特意去看谁,目光落在虚空里。
    文笙听着他开口唱道:
    “龙战于野起白彰,碎肉枯骨血玄黄。圣明天子庙堂坐,启用翩翩少年郎。十几曾得国士誉,二十文武振朝纲。谁人不读南棠句,谁人不识纪将军。将军横戈出征日,四方男儿从如云,亭台煮酒苦相送,千夫妻女泪湿裙。破樯流橹夕阳照,烽火狼烟一水漂,东海岸长日月皓,人渐憔悴心渐老,何处少年吹铁笛,一军将士不成眠……”
    文笙慢慢将那杯有些苦涩的茶喝了下去,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个月了,终于被一首琴曲一段唱词感动,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吹开了隔在她和这世界之间的轻纱,这感觉如此真实。
    听,胡琴悠扬,是那么的沧桑而悲怆。
    
    第九章 两个选择
    
    这一首琴曲,使得文笙足有两三日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她问青桂:“你觉着胡琴好听吗?”
    青桂的反应不出文笙所料:“很好听,一听到那琴声,我就顾不得再去想那些可怜的人,可哪怕什么也不想,我的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说完了她还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你注意听那老者唱的什么没有?”
    青桂不好意思地回望她:“唱的什么?好像是说纪将军彰州大捷的事?”
    是,又不光是,老者的唱词通俗直白,却又很古朴动情。
    少时便文武双全名动天下的纪南棠出征时是何等声势,“四方男儿从如云”,到如今将军百战,年年转战于东海,也落得个“人渐憔悴心渐老”,其中的惆怅沉重,想必无法对人言说。
    文笙虽然年纪轻轻,但做顾九时耳濡目染,不自觉便沾上了一众叔伯父兄的臭毛病——不合时宜的感性和清高。陈家老店听到的这一小段唱词,如山寺晨钟一般惊醒了文笙,她想人之一生就当如纪南棠这样,建立不朽功业,既然自己侥幸未死,又多得一世生命,管它生于何时何地,都要活得精彩,不与草木同腐。
    怎能随波逐流地困于一家一城?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李家诸人已经差不多要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了。
    到这时候,文笙开始上心地想自己应该怎么收拾原主身上的这团乱麻,为以后做做打算。
    李荣对文笙的亲事十分上心,一方面他对李氏颇有一番长兄如父的心情,也疼爱这乖顺听话的外甥女,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想给顾大两口子点颜色看的意思。
    他挑来选去,最后看中了好友管平江的大儿子管仪。
    管家养了几条渔船,家境殷实,他和管平江这些年生意上有不少往来,彼此知根知底,别的不说,管平江的几个儿女李荣早便见过,他那大儿子管仪年方十六,性情宽厚又不失精明,李荣一早便很是欣赏那少年。
    在李荣想来,管家和那姓赵的城西城东隔着那么远,姓赵的老王八不过是欺负妹妹一家孤儿寡母,只要这边赶紧定下来,他和顾大多半无可奈何,就算真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来,管家看他的面子也能多包涵。
    再说做海上生意的人家对女子闺誉没那么苛刻,只要管仪明白事理就行了。
    李荣把想法跟老娘说了,李老太太有些犹豫,望了大儿媳妇一眼,没有作声。
    文笙的大姨母这两天因为这事也被叫回了娘家,她当初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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