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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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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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得连连使眼色:“那画画得多好……”
    文笙轻笑一声,没有接话,而是顾左右而言它:“咱们走吧!”
    李从武松了口气,站起身:“噢,好。”
    他巴不得赶紧走,只要出了归雁楼,白少爷纵想报复也找不到人。
    他却不知在隔壁的人听来,文笙的那声笑比多少刻薄话都要刺耳,到底是不屑一顾还是不值一提?难道那幅被人交相称赞的赏菊秋景在对方看来竟如一坨屎,叫他评价一下还需先行捏住鼻子?
    文笙喝了茶,慢腾腾站起身,前脚出了雅间,果听身后有人出声道:“两位留步。”
    文笙回头,只见隔壁雅间门口站了一个面色沉郁的灰衣老者,看打扮像是个管家下人之类,神情却透着倨傲。
    李从武吓了一跳,他方才窥探许久,竟没有发现隔壁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对方脸色不善,他这做哥哥的自然要挡在前面,李从武露出戒备之色,上前一步:“什么事?”
    灰衣老者审视着兄妹二人,着重盯着文笙,将她由头至脚仔细打量一番,皱眉道:“你们是离水本地的人么?哪家的?家里长辈怎么称呼?”
    李从武打了脚底抹油的主意,生怕表妹沉不住气人家一问就说出实话来,连忙一抱拳,抢先道:“鄙姓赵,家住城东露里胡同。”
    文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没想到这位表哥粗中有细,到这时候还不忘要摆那赵员外一道。
    果然对方误会了:“露里胡同?赵善道赵员外是你们的……”
    文笙不愿再和那姓赵的扯上瓜葛,截住表哥的话头:“大家萍水相逢,何必动问姓名来历?我们和赵员外并无关系。老丈有话直说吧。”
    灰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是白府老仆,伺候白典史十几年,看着自家少爷长大,在离水,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就是赵善道本人看见他向来也客客气气。
    本来白麟远出门只带一个书僮,但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总有些不相干的人借故跑来打扰,言辞间透露出结亲嫁女之意,叫白麟远烦不胜烦,他这才跟出来为少爷挡些俗务,叫他能专心画画。
    灰衣老者沉下脸:“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这里来信口雌黄,而等粗鄙村夫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懂得我家少爷画作之妙,还不速速离开?”
    伙计听到声音赶来伺候,被灰衣老者瞪了一眼:“我待要问问武掌柜,归雁楼怎么回事?什么泥腿子都往上领!”
    伙计闻言大惊失色,飞快地瞥了文笙一眼便要请罪。
    文笙也不气恼,含笑道:“老丈发怒,原来是因为在下没有跟着捧场奉承白公子的那幅画,呵呵,是我失礼了。我不喜欢讲违心的话,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她一口咬定自己不过说了句实话,那幅赏菊秋景就是画得不堪,到显得对方非但没有涵养,还仗势欺人。
    雅间里的白麟远实在听不下去了,寒声道:“那劳你详细说说,我那画到底糟在何处?”
    事情闹成这样,文笙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是绝难善了了。
    不过这也正是文笙想要的,她徐徐道来:“白公子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简单提几句吧,这幅赏菊秋景匠气十足,缺少神韵。观它可知,画这幅画的人眼中无趣心中无情,照此下去,一辈子都很难在画画上有所成就。”
    
    第十二章 点睛之手
    
    文笙这番话很不客气,实在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白麟远对画画越是痴迷,受到的刺激便越大。
    但文笙并不担心对方会挟私报复,一幅赏菊秋景能看出许多东西来,那画若真是一无是处,文笙只会随口附和几句匆匆离去,再不费这唇舌。
    正因为她看出来白麟远在画上十分用心,且有一定的火候功力,才笃定对方听了自己的话,即使不服,也只会用画画找回场子。越内心骄傲的人越是如此。
    “你!”那位白少爷怒喝一声,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隔着帘子不知又砸了什么东西。
    灰衣老仆脸上厉色一闪:“你俩先不要走!”转身回了雅间去劝说自家少爷:“少爷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画笔都没拿过,哪里懂得欣赏。”
    “你去给我把那幅画取下来。”白少爷的声音传出来,一听就是在堵气。
    灰衣老仆出来,瞪了伙计一眼,黑着脸吩咐道:“去和你家掌柜说一声,这里有事,乱七八糟的人先不要叫他们上来。”过去小心翼翼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伙计应声下楼去,李从武紧张地望了眼文笙:“咱们也走!”
    “别忙走,既然你眼光如此厉害,不如就在这里画上一幅给大家瞧瞧,好叫白某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样的画才是有神韵的大家之作。”恶气发泄出去,白麟远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比方才平和了一些。
    灰衣老仆将帘子拉开,雅间里砸烂的东西早已收拾干净,长桌上先前画了一半的画也挪到了一旁,只摆着那幅赏菊秋景。
    白麟远站在桌旁,抬起头来,带着好奇之色审视着外边的兄妹二人。
    四目相投,文笙和李从武这才得以看清楚这位白少爷的长相。
    白麟远年纪不大,肤色偏白,衬得五官十分干净,眉眼若刀锋雕刻出来,透着几分硬朗,只是眼神淡漠,看上去不容易亲近。
    李从武当即便想:“哎呀,这姓白的细皮嫩肉可比管仪生得好,表妹会不会就此看上这小白脸,想要嫁到白家去?不行,我定要看住她。”
    他这里胡思乱想,文笙却只注意到白麟远虽然皱着眉十分不快,却目光清明,暗自生出些许欣赏,迈步进了雅间:“不敢当,大家以画论友,切磋一下到是无妨。”
    李从武瞪着眼阻拦不及,他实在想不通顾家表妹从来没有学过画,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还什么以画论友,她就不怕当众出丑?
    白麟远初看对方衣着不免有些轻视,待看文笙举止从容,透着一股气定神闲,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怪异之感,也许此人是有真才华,并不是要踩着自己哗众取宠。
    这么想着,本来是要吩咐灰衣老仆伺候纸笔,干脆亲自伸手到旁边拿了张空白画纸,准备铺到桌上。
    文笙抬手拦住:“白兄若是不介意,我便就着你这幅赏菊秋景简单添几笔吧。”
    白麟远面露古怪:“好。”
    赏菊秋景左侧尚有数寸的留白,上窄下宽,对方既然说是添几笔,想是要在这丁点儿地方上做文章。这人将自己这幅得意之作贬得一文不值,他到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好好的一幅画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文笙盯着那幅赏菊秋景陷入沉思。
    打一见到这幅画的布局,文笙就灵机一动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此时不过是把那想法在脑袋里细细成形,打个腹稿而已。
    她端详的正是左下角的那块留白。
    白麟远的这幅画太过一板一眼,文笙要添的这几笔不但要使整幅画平添生气,还要与原作浑然一体,要画出好来十分不易。这固然考验绘画的水准,更需作画的人有着绝佳的大局观。
    前世文笙的十三叔顾君衍书画双绝,是南派山水的翘楚人物。文笙跟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去过不少地方,她的画虽然在顾君衍眼里还差点火候,但耳濡目染之下,鉴赏眼光是极好的。
    论绘画水平对付个白麟远,也是绰绰有余。
    灰衣老仆这些天已经习惯于伺候少爷画画,特意站在桌案旁,一边研墨一边等着看这个大言不惭的穷小子有什么惊人之举。
    文笙取过一枝细毛笔蘸上墨,先在别处试了试微润,深吸一口气,上手在左下角开始勾线,寥寥几笔,白麟远便看出来她画的是一小方山石。
    画石可是一门大学问,古来名家众多,方法不一,故而白麟远一看文笙的落笔,就情不自禁有些动容。
    留给文笙施展的地方太小,她画这一块山石选用的是小斧劈皴,途中只换了一次笔,连皴带勾一气落成。
    这块山石个头不大,却棱角分明,看上去十分刚硬。
    文笙以往作画向来简洁生动,画成这样,随意擦上几笔也就大功告成了,可这次却不行,同一幅画上有白麟远浓墨渲染的菊花比着,为了整体看上去更加协调,她又多擦染了几下。
    文笙放下笔,白麟远盯着眼前这幅画,他不能违心地评价说对方这块石头加得狗尾续貂。
    菊花丛中山石嶙峋,不但是这一小方山石的走向俯仰得趣,打眼望去,先前一马平川的菊花丛也仿佛跟着有了起伏。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话,却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结束,文笙看着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伸出纤纤素手,弯起小指,将指节在浓墨里蘸了蘸,抵在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微微拖转了一下,不知怎的,等她手离了画纸,众人再看那个地方,竟然惟妙惟肖趴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甲虫。
    这手一出,连不懂画画的李从武都发出了一声低呼。
    太神奇了。
    白麟远望着眼前这幅画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因为对方这闻所未闻的绘画技巧,更因为他发现了,只是因为多了那只小小的甲虫,他画的这幅赏菊秋景便如画龙点睛一样,突然变得如此生动。
    只是任谁此时来观赏这幅画,眼中所见、心中所记都绝不会是他画的菊花。
    
    第十三章 相约一起去听琴
    
    文笙神情自若地找水了净手,又取出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将手擦干净,白麟远望她一眼,低头看看那画,再望她一眼,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无踪。
    他苦笑了一下,涩然道:“阁下画画水准极高,多谢赐教,白某心服口服。”顿了顿,又问:“有印吗?盖上我叫他们重新挂起来。这样一幅画,才真正配得上以满楼生辉来形容吧。其实我更希望能收做私藏,时时看着,提醒我一山还有一山高,莫作井底之蛙。”
    白麟远言辞坦荡,文笙便更觉着这人真心可交,笑了笑:“白公子言重了,既然如此,你收着就是。诗词唱和书画相交都是雅事,顽笑罢了,不算什么。”
    听少爷说要将这幅画再挂出去,灰衣老仆便有些欲言又止,这画已经大变模样,经常来归雁楼的多是熟客,只怕十个上楼经过的,到有九个会好奇问一问,唉,自己家这位少爷脑袋里除了画画就不想别的,丝毫不在乎面子。
    听得文笙如此说,他才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位公子说话在理,少爷,您此番受了启发,接下来必有进益,等再画一幅新作给归雁楼挂着就是,这幅画这般难得,我到觉着您应该拿给老爷看一看。”
    白麟远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文笙也道:“我看你根基打得甚牢,可惜这么多年似是一直未得明师指点,这也不要紧,以你之心无旁骛,只要放开胸怀,多些历练,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等那时再看这幅赏菊秋景,就会觉着我方才所画也不过尔尔。”
    这会儿雅间里的气氛与刚开始时大不相同,白麟远十分客气地请文笙入座,问她姓名,又带着歉意解释了一句:“白某这几日因为别的事心绪欠佳,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李从武拉了张凳子一旁坐下,心头暗自得意,这明显是表妹露了一手把姓白的震住了嘛,看起来,说不定,这典史家的少爷和表妹还真有可能?
    文笙早把李家给她谋划的两桩婚事抛到了脑后,也没有留意三哥李从武那怪异的眼神,大大方方相告:“在下姓顾,这是我表兄。”
    灰衣老仆还记着先前那大个子说他们住在露里弄:“两位看着面生,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这些年已将离水和附近几个县城绘画稍有名气的先生都拜访了个遍,不知顾公子师从何人?”
    “是啊,你老师是哪一位?”白麟远跟着追问,他并不太在意那些与画画无关的事,像一旁比文笙高了一个头的李从武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看上几眼。
    “老师他……不是本地人,在当世籍籍无名,我不知道他现下何处,大约此生很难再见了。”文笙有感而发,口气十分怅然。
    灰衣老仆肃然起敬:“竟是一位隐士。”
    白麟远脸上浮现神往之色:“可惜未能有缘一见。不过顾公子你绘画水平远胜于我,你来帮我看看也是一样。”
    他去将临窗长几上的一摞画拿来,端端正正放到文笙面前,道:“这都是我近期画的,指点指点?”
    文笙笑了,她觉着这个白麟远十分有意思。
    最初听到传言,还以为这个人会很难缠,谁知并不是那样。
    她细细翻看那些画,原来白麟远不但画水墨,也画工笔白描。
    这十来张画譬如赏菊秋景那样的实景水墨只有两三张,其它画的都是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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