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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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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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文笙第一次在白麟远的画里看到这么任乎性情的东西,不舍得叫他半途而废,当下鼓励道:“你只管画。”
    白麟远正在兴头上,当即又去细细勾勒了山脚下的茅舍、远桥,两岸几株修竹随风轻摇,萧疏而又冷清。
    到此时,白麟远已不知不觉将这幅画完成了三分之二,只剩最下边的一截还空着,他有些不舍地将笔递给文笙,复又端详了一下,道:“你看再画点什么?”
    文笙问他:“你说呢?”
    白麟远拿不定主意,他很少脱离实物只凭臆想作画,但这大半幅画却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画得都要好,他都想干脆自己画完,叫父亲再拿去给首阳先生的那位高徒瞧一瞧,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块朽木。
    文笙并不知他那点想法,见他迟迟未语,笑了笑,拿笔蘸了墨,在画的右下角添了块探到溪水当中的岩石,石上是几株桃花,画卷中的那缕清风很快便自远处竹林吹至,点点桃花飞落,飘零在半空里,溪水中……
    白麟远正侧着身子看得入神,突听房门外林伯低声唤道:“少爷!”
    白麟远皱了皱眉,画画时是很怕有人打扰的,可林伯又跟着道:“少爷,出事了!”
    
    第十八章 山有浮云树有风
    
    文笙这会儿已经停了笔望向他,柔声道:“你去忙吧,正事要紧。”
    白麟远闻言登时好大的不乐意,这不乐意中又夹杂着些许不甘心,瞪了文笙一眼:“什么才是正事?画画难道不是正事吗?你这种态度实在是大大得不端正,真不知道怎么就能画出那么好的画来!”
    对方的年纪明显比自己还小着几岁,若是将画画完全当作消遣,那这份天赋……老天爷还真是偏心!
    文笙有些莫名其妙,将笔放了下来,大大的眼睛回瞪过去:“我画画本来便是消遣,用来陶冶性情罢了。”
    最终还是白麟远招架不住,阻止她道:“你先别画,等等的。”又问林伯:“什么事,进来说。”
    林伯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身后还跟着镖师云鹭、姓戚的老者,以及明显看热闹的李从武。
    文笙一看几个人的脸色便怔了怔,林伯说出事了看来还不是一件小事,原先准备研墨也停下来,先听他们怎么说。
    果然林伯一上来就道:“少爷,陈家老店门口的这条街也封了,刚才有班衙役到店里来查问,是许治令带的队,我见是熟人,就上前打了个招呼。他说这会儿整个离水都在搜查可疑之人,几个时辰前将军府已经派兵接管四城,许进不许出,”说到这里,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叫白麟远和文笙都大吃一惊的消息,“首阳先生遇刺,受了很重的伤。”
    “怎么可能?他可是住在将军府里。”白麟远失声道。
    若换了别人,他说不定会漠不关心,但首阳先生是绘画大家,在白麟远心里的分量自然与旁人不同。
    林伯叹道:“谁说不是。许治令说首阳先生的宝箫被刺客抢了去,和他一起来离水的那位张大人大发雷霆,将军府所有兵士都调动起来了。不赶紧抓到贼人找回宝箫,只怕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文笙问道:“他们在找什么样的人?”首阳先生只是受伤,很可能见到了刺客的真面目。
    林伯犹豫了一下,面露苦笑:“找近期到离水来的外地人,尤其是通晓音律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那边姓戚的老者已深深弯下腰去,口中称谢:“今日多亏了诸位庇护,小老儿来到离水已经一个多月了,自从投在这陈家老店从来没有外出过,店里伙计都可作证,而且小老儿手无缚鸡之力,叫我伤人也没有那本事,只是官府未必能听进去我的辩解之词,白少爷大恩大德,实是没齿难忘。”
    一旁的云鹭也跟着帮腔:“戚先生性情高洁,绝不是那宵小之徒,这点在下可以拿性命担保。”
    文笙疑惑的目光自云鹭那里又转回姓戚的老者身上,这两人看上去朋友不像朋友,明明以往打过交道,却又讳莫如深,真是叫人想不透。
    林伯叹了口气,他着实不想给主人家惹麻烦,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当时担心抓了姓戚的少爷脸上不好看,并没有考虑太多。
    刚才那一班衙役与他都很熟,看他们几个坐在一处,那云鹭又帮腔暗示姓戚的老者与他们是一起的,一含糊的工夫带队的许治令已经转而问少爷在哪,得知在静室画画,只叫他代为问个好便带着众人离开陈家老店去了别处。
    白麟远到不觉着有什么,耐着性子听林伯吞吞吐吐说完,摆了下手,道:“随他们封街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林伯心中不安:“少爷,赶紧回家去吧。”
    白麟远还惦记着那幅画呢,没有理会林伯,歪头催道:“继续,继续。画完它,半空里这几片花瓣是怎么点染出来的,恍惚间真有艳色!”
    文笙回过神来,她比白麟远强的地方就是这份随意,所以并不觉着中途搁笔受到了多大打扰,画完纷纷坠落的桃花,又去白麟远画的远山旁以淡墨添加漠漠暮霭。些许云雾被她画得似有似无,平增几分空旷。
    白麟远微张着嘴,看她画完了云又去描绘隐隐水波,竹旁以杂树点缀。
    半晌待文笙放下笔,整张画竟给了观者一种微暮欲雨飞桃花的感觉,完全看不出是由两人所画。
    看着这幅画,白麟远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早忘了林伯、云鹭几个还在屋内。
    文笙瞥了他一眼,笑笑道:“右上角这里还有一处留白,不如题上几行诗。”
    白麟远读书不多,不要说作诗,就连写出来的字留在画上都属败笔,以往画完了画都是直接盖上姓名章就算完事。
    文笙取了一支细毫,稍一沉吟,在画的留白处提道:“山有浮云树有风,廖寥春水袖底红,伤心燕子无归处,天机难辨抱影空。”然后签上落款,先是白麟远而后是她,写到她自己的名字时,顿了一顿,落下的是顾九两字。
    这首诗十分贴合画意,又是她此时心境的真实写照,文笙的字特意带了几分赏菊秋景上的那方朱红钤印的意趣,字体纤巧妍丽,叫人不忍挪开眼睛。
    文笙望着那画上短短几行字,心中难抑怅然:家国不再,故土难寻,纵使身处繁华也要惆怅不知如何自处,更何况这大梁分明是个动荡乱世。
    老天爷为什么要独独给她这样一次机会?
    这样的诗这样的字,加上白麟远的名章,与整幅画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不但白麟远爱不释手,连那姓戚的老者远远看到目光中都闪过一丝异色。
    白麟远指了文笙的名字连声问道:“顾九,你在家中兄弟姐妹里是排行第九的吗?私印呢?你看我这名章如何?给我刻章的人十分有名,这石头我还剩了一块,若不嫌弃,我找他帮你刻一个。”
    文笙摇了摇头,拒绝他的盛情:“不用了。”
    白麟远满心激动,浑不觉遭了拒绝,又道:“顾九你教我画画吧,教我吧,我拜你为师,或者你来开条件,叫我做什么都行。”
    林伯欲言又止,李从武立时瞪大了眼睛,嗬,这少爷真敢说!
    文笙侧头想了想,道:“那好得很,我正好有件为难事,想请你帮个忙。”
    
    第十九章 一枚名章
    
    白麟远不听什么事就满口答应,文笙却难得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身上的麻烦。
    就像前世顾文笙的所作所为在许多人看来亦属离经叛道,她还不是同样仗着长辈们的纵容我行我素?
    礼教杀人,顾大两口子和赵善道真正造的孽是逼死了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昨日文笙对姜氏说“这笔账咱们慢慢算”不是虚言,她自来到这里,得李氏小心照料,自然而然就把这个只知道哭的女人归到了羽翼之下,想要为她撑一撑腰。
    赵善道是本地富户,要叫他知难而退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只需白麟远传句话就足够了,可若要为李氏报仇讨回公道,不捏到对方的把柄显然不成。
    更何况云鹭和那姓戚的老者就在旁边,今天也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
    首阳先生刚刚遇刺,整个离水城风声鹤唳,顾大两口子昨天挨了打灰头土脸回去,他们若是聪明的,便不会挑着这时候蹦跶,事情还远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
    故而当白麟远见她良久未言,催问“到底什么事”时,文笙顿了一顿,笑道:“你只要记着今日应了我一件事就好。”
    白麟远并不好奇,痛快地道:“行,大丈夫言出必行,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只管同我说。”
    而教白麟远画画也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的事,文笙问他以往临摹过哪位前辈的大作,也就是文笙对这世间的名家一无所知,若是在她前世,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白麟远的风格习惯里有哪位前人的影子。
    白麟远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临摹的是谭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画稿,不过那些画也不是真迹,是敬慕她的人所画仿本,这种画在大梁流转甚广,很容易就能弄到手,许多人都是这么练的。”
    谭老夫人是当朝国师谭梦州的发妻,年轻时也是名动大梁的一位才女,成亲之后一心一意辅助丈夫,再不见有画作流传出来。
    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五十余载,到如今谭老国师门生弟子遍布朝野,大梁国主对他言听计从,谭老夫人这辈子过得足以让全大梁的女子都艳羡不已。
    白麟远得到的画已经是仿了又仿,中间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早失了画中神韵,照着临摹自然也练不出什么名堂。
    文笙不知道其中奥妙,但她由白麟远的画已经判断出他的短处在哪里,指点他:“你的基础很扎实,不过画画从来都不求形似求生韵,我若是你,便先不去归雁楼画人物,多到外边走走,能研究别人的画最好,先画一百张完全不同的云,等画完了,再画一百张不同风格的水。我想等你画完,应该会有一个很大的进步。”
    林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连胡子都翘起来,没想到少爷一心求教,这姓顾的竟然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不想教就不教呗,谁都知道这世间唯有云和水千变万化,最难描绘在纸上,他竟然一开口便是一百张,少爷这要画到什么时候?
    不但他这么想,就连旁边的云鹭和李从武听到这番话都面露古怪之色。
    只有白麟远不觉着文笙在推脱敷衍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十几年他都画下来了,文笙这要求对他而言真不算有多难。
    白麟远不舍得桌子上那幅二人合作的画,指了道:“这个我拿回去收着好不好?”
    “这幅画还是暂时由我保管吧,等你画完了云和水,我再把它给你。”文笙要给他留个想头。
    白麟远颇有些舍不得,不过上次的赏菊秋景是他拿了,这回的画留给对方也是理所当然,他吩咐林伯去外边看看盘查得怎么样了,准备回家去。
    白麟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恋恋不舍地道:“这样吧,我按你说的做,往后每月逢三和九,我都在这里等你,咱们一起听曲,你再帮我指点一下画,你若有事找我,也可以直接到我家里去。”
    说话间他将自己的那枚名章拿出来,递给文笙:“你拿着这个,我若不在家,也好叫我爹相信咱们是朋友。”
    李从武“呃”的一声,想要出声阻止,文笙那里已经大大方方说了句:“却之不恭,多谢了。”将那枚印章收了下来。
    李从武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林伯回来,叫刺客闹的,他觉着少爷坐马车路上都不怎么安全,还带回了两个衙役。
    白麟远表示要送一送文笙和李从武,抱着画下楼,登上了马车,等着文笙带路。
    文笙正愁自己这身装束怕是经不起人拦下盘问,有典史家少爷陪同,一路顺顺当当到了城西。
    过了路口,白麟远还要送,李从武坚决不肯,开玩笑,再往前几乎要望见李家大门了,给街坊邻居看到,围绕表妹的风言风语只怕要再加上几条,就算表妹不在乎,他可是怕李荣骂他。
    白麟远没有勉强,客客气气与文笙告辞。
    直到他马车走远,李从武才长吁了口气,跑到文笙耳边低声喝道:“好哇,表妹,你竟敢乱收男人的东西!”其实不是随便收下一件东西那么简单,他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也知道名章的重要。
    文笙侧头,瞥他一眼,仿如没看见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以小指掏了掏那只耳朵:“啧,事情叫你一说就变得复杂起来了。我们还一起画了画,怎么办?”她揶揄地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画在我这里,要不要烧了它?”
    “哎!”李从武见表妹不为所动,匆匆跑到她另一侧,“我看那姓白的少爷对你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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