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把霍侯等人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一个山洞最里面凹进去独立的空间。
他点起自制的油灯——所有原材料皆来自于变异动物，灯油是油脂炼制，灯身则用兽骨制成。蒙蒙的光照亮山洞，将所有人的影子放大拉长，投放到岩壁上像突然生出的长手长脚的怪物。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宋南丢下这句话后就走开了，一直等了有十来分钟，才带着一个人过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人。
这人的右腿从膝盖以下断了，他撑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看到霍侯等人时表情不像其他人那样无动于衷，微微眯起的眼睛，闪动着阴沉嘲讽的光。
“你们要去‘死亡沙漠’？”那人在扫了一圈后，将视线定在霍侯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霍侯与他对视，沉声应答。
“沙漠那头，真的有吃的东西？”那人再问。
霍侯再次点头，“是。”
“好，我跟你们去，但如果我死在沙漠里没能回来，你们要将找到的食物分给我的女儿一份。”
霍侯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缓缓地点了下头，肃然道：“可以。”
等到那人离开，公孙越皱眉看向宋南，“你没说他是瘸子。”
面对公孙越的指责，宋南低头沉默片刻，接着声音低沉地说道，“桑拓是唯一一个去了‘死亡沙漠’而活着回来的人，代价就是一条腿。”他蓦然抬头看向霍侯，“桑拓曾经是最好的向导，只有带着他，你们才能真正穿过沙漠。”
霍侯沉吟，末了问他，“你说他曾经去过一次沙漠，是为什么？”
似乎是想起不好的事，宋南的表情黯然下来，停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说道：“气候发生异常不久，很多人离开原来的营地到那些大基地求生，但除了少部分异能者，其他人都被拒绝了。后为剩下的人都来到了这个山洞，最开始食物还够，温度也没现在热，大家在一起勉强能过。过后日子变得越来越艰难——进来时你们也看到了。”宋南毫无笑意地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自嘲。
“并不是一开始就变成那样的，只是底线一旦崩盘，就会一直往下降，直到降无可降。桑拓有一个女儿，因为他是土系异能者，所以还能保住她。可是有一天，几个人趁桑拓外出打猎时强。奸了她，人差点死掉。桑拓回来知道后杀了其中一个人，另外两人逃进沙漠，为了追杀他们，桑拓也跟着去了。
“七天之后他回来了，失去一条腿，对于在沙漠里发生的事情，他从未开口说起过。”
宋南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昏黄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低头时只有下巴露在火光中，鼻子以上笼罩在阴影里，像中世纪低垂着头默念咒语的巫师。
灯花一爆，火苗晃动，岩壁上的影子顿时变成张牙舞爪的妖魔。
静谧中——山洞里住着这么多人，隔的也不是太远，竟然没发出多少声音，连咳嗽什么的都没有，仿佛这座山洞已经吞噬掉他们的灵魂，余下的只有一具空壳——霍侯看向靠在他身上睡觉的甘棠，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等天黑后，我们就出发。”
“我跟你们一起。”宋南望向霍侯，眼神坚定。
霍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传来一些喧哗，似乎起了什么骚动。将里面的位置让给霍侯几人，自己守在外面睡觉的宋南蓦然睁开眼，起身往外面走了出去。
不久后宋南回来了，看到霍侯他们都醒了过来并看着自己。宋南嘴巴动了动，到嘴的话却有些难以说出口——那样的事情，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不能习惯而淡然处之。
“有人自杀了。”
宋南最终声音沙哑地说道。
“自杀？”关战的声音透着不解，末世刚开始的时候，选择自己结束生命的人有很多，但越到后来，自杀的人反而减少了。
“是，她直接走出了山洞。”宋南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浸透着刻入骨髓的悲哀与伤痛，“现在想自杀，根本连武器都用不到，只要走出去，站到太阳底下，不出几分钟，就会死去。”
关战下意识看向手腕，一点二十，正是外面温度最高的时间段，他下意识地问出一句。
“为什么要自杀？”
宋南停顿片刻，沉沉地叹了口气，“一个女人比男人生存更为不易。我出去看时，她全身的皮肤已经晒得红肿溃烂，看不出原本样貌了。在我们这里，除了桑拓的女儿有一个异能者父亲保护外，其他女人都一样。”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
“活着没有什么理由，死，也不需要。”
关战听得有些怔忡，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黑暗中那张没有看清面目的脸，以及，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活着和死去都不需要理由，那么，生和死，是不是也没有区别呢？
第131章 沙蝎
天黑后， 霍侯一行人直接由山洞穿越整座山，来到“死亡沙漠”边缘。
所谓的沙漠，在半年前还是一片原野田地。气候异常后，树木枯死，河流干涸， 土地龟裂， 渐渐地， 土地沙化， 最终成为荒漠。
无人知道这片沙漠的区域有多大，因为没有人能活着穿越过这片沙漠——桑拓虽然曾经进去过，但他并非穿越，而是不知走了多深后又返回。
这片沙漠不像真正的沙漠那样， 没有吞噬生命的流沙， 却有比流沙更可怕的怪物。所有见过的人都死了， 因此，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桑拓在夜晚遭遇袭击，但他没有看清袭击他的是什么， 他逃了出来，代价是一条腿。
沙漠里无法开车，所以霍侯他们只得步行。
借着依稀的星光， 一行人在桑拓的带领下往前走。虽然在霍侯他们看来，所有地方都差不多，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可供判别方向，指南针在这里也失去作用——在桑拓那里， 这些情况却都不存在，他仿佛天然知道什么方向在哪里。
尽管只有一条腿，桑拓的行走速度也不比其他人慢，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关战好心地提醒他不用那么赶可以走慢些，他不听，只是声音平静地说了一句：
“我女儿还在等着我，所以我要尽可能早点回去。”
听了他的话，关战没有再提此事。
一夜无事。
沙漠的温差比其他地方更大，天稍有点亮，太阳的光线还没有透出地平线时，地面的沙子已经可以摊鸡蛋了。考虑到有卫霆这样的小孩子在，霍侯将休息的时间提前。
桑拓是土系异能者，可以移动沙土石子，甚至等级高了后还能钻进土里土遁——能钻进土里，但不代表他可以像地鼠一样打洞。之前他为追杀伤害女儿的凶手潜入沙漠，沙漠没有休息点，他夜间赶路，白天就挖一个尽量深的坑把自己埋起来。虽然还是很冷，至少以他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还能忍受。
后来，那两个人不是被他杀死的，其中一个暴露在阳光被晒死了，另一个被什么东西拖进土里啃得只剩一堆白骨。
等到霍侯一声令下大家停止前进准备休息，桑拓正打算如法炮制时，看到公孙越拿出一个荷包一样的袋子，伸手从里面抓出些白色的种子。
种子洒到地上，迅速发芽生长，变成一条条又长又粗的白藤。这些白藤彼此缠绕在一起，最后形成一个大大的茧状物体，藤蔓缠得很紧，严丝合缝，不透一点间隙。
桑拓先前还注意到，这些藤蔓交织在一起不止一层，像一个巨大的蚕蛹，散发着金属般的冰冷色泽。
在天色微明的沙漠里，突然出现一个由白色藤蔓交织而成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诡异，然而，又异常地漂亮。
“这、这是什么？”绕是桑拓一颗心饱经磨砺已然麻木，此时也还是吃了一惊，望着眼前奇迹般的白色物体，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是一种变异藤蔓。”公孙越检查一遍，将一些比较薄弱的地方再加厚些，听到桑拓的话后自然地回答，“不怕高温，还有一定隔热作用，目前我们的人正在研究怎么用它制作防护服。如果能够研制所功，那人们白天的时候也可以到地面劳作了。不过可惜的是，它的种子非常稀少，没办法大规模种植，不然光靠这种藤蔓我们也可以搬到地面上居住。”
公孙越控制藤蔓，让大家都进去。里面就是一个椭圆形的空间，虽然不是很大，也足够大家休息。
大家坐下来后，桑拓的目光在藤蔓上来回打量，最后没忍住好奇心还伸手摸了摸——没有动，硬梆梆，还有点凉，是死的。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公孙越笑了一下，对他解释道：
“所有变异植物离开母体后都会变成死物，木系异能者虽然可以催生它们的种子或者枝条，但不能让它们变成另一株变异植物。”
桑拓听明白公孙越话里的意思，想到眼前这几人的目的，尤其队伍里还有女人和孩子，桑拓感到很不能理解。他皱起眉头，本来就显沧桑的脸更加苍老。
“如果你们没办法复制出另外一株变异植物，那么就算找到可食用的变异植物后，作用也不大。”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们不复制，而是移植。”公孙越的语气颇为轻松，说这话时他看向正和甘棠头碰头靠在一起看漫画书的卫霆，脸上笑意不由加深一层。
桑拓顺着他的目光也向那边看去，眼神复杂。
这只队伍对桑拓来说很奇怪，因为里面不仅有女人，还有孩子。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空间异能者，那个年轻的女人却看不出深浅来。她的外表看起来比自己的女儿大不了多少，从身上的装扮来看，应该也是名战斗人员。
这个叫甘棠的女人话很少，从见面到现在，桑拓听到她嘴里说出的字，总共不超过五个。那个孩子倒很活泼，一点都不像末世里的人，尤其现在休息时他居然掏出一本漫画书，拉了那个女人一起看，一边看还一边津津有味地讨论故事情节——虽然基本只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能在末世长成现在这样的性格，这个孩子生活的环境，一定不会太差吧。
桑拓看着那两个沉迷漫画的人，一时沉默下去，变得非常安静起来。
“喂，你翻这么快，看的真有这么快吗？就算是不感兴趣，也不要跳着看啊。”卫霆觉得甘棠翻书的速度有点快，他试着跟上，过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吃力，只好出声抗议。
甘棠动作顿住，奇怪地看他一眼，“没跳看。”
卫霆不信，用手盖住书，不服气地瞪着甘棠，“骗人，没有跳着看的话你怎么翻那么快，别告诉你每一格都看了。”
甘棠沉默片刻，看着卫霆淡淡吐出两个字，“你慢。”
卫霆小表情一僵，下一刻，眼睛瞪得更大，“才不是我看得慢呢，如果都是大图你看这样快当然没问题，但前面那一页有十几个小格，配字又多，怎么可能也一下子看完！”卫霆坚决不信。
“十七格。”
“……什么十七格？”甘棠突来的打断让卫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后赶紧把漫画翻到前一页，用手指头一个个点着数了数。
“1、2……15、16、17……”
卫霆的声音沉寂下去，小脸也垮了。甘棠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了亮，她拍拍小孩垂着的肩膀，听不出是故意打击还是安慰。
“没关系，我慢点。”
小孩的肩顿时垂得更低了。
看到这一幕的霍侯，眼里沁出点点笑意，那温柔好笑的表情，就像在看自家两个顽皮打闹的孩子一样。
关战与公孙越也在笑，只是没有笑出声，怕更加惹得卫霆恼羞成怒。
卫霆是他们基地年纪最小的异能者，又是高级空间异能，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来形容也不为过。平时就跟小霸王似的，没几个人能惹得起他，经常跟他一起玩的韩迟，虽然比他大好几岁，却像个跟班小弟。
也就在面对甘棠时，他会老实很多。因为总是被吃的死死的，时不时还吃个瘪，所以不管他平时怎么闹腾，只要甘棠一个眼神，立马就能乖乖安静下来。
张悠还为此开过玩笑，说卫霆一定是小时候被甘棠吓到了，所以现在即便过去好几年，当时那种对甘棠的畏惧心理还在，才会在甘棠面前变得特别老实。
张悠指的，是当初甘棠当着只有8岁的卫霆的面，杀掉他已经丧尸化的爷爷那件事。
那个时候，卫霆连话都不敢跟甘棠说，现在几年过去，他变得最黏甘棠，也视甘棠为最崇拜的偶像。
当黑夜再次降临后，他们也重新踏上征途。
夜间赶路，除了无聊外，还有不知潜藏在何处的危险。而越往沙漠深处走，危险程度就越高。
比起第一晚来，桑拓的速度放缓一些，主要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