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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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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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瞧了瞧脚下的草,现在他已经认为遗忘这几根香烟头没有什么大不了:无论在岛上还是在别的地方,大家全吸这种蓝牌子的香烟。可是马弟雅思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地面。他看见那个小牧羊女躺在他的脚下,身子向两边扭动,进行微弱的挣扎。他把她的衬衣卷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使她不能叫喊。他滩头来的时候,发觉已经不是他单独一个人在这儿。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抬起头来的。悬岩顶上,离他十五或者二十公尺的地方,一个苗条的身影显现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上;这身影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一刹那间,马弟雅思以为又看见了小雅克莲。等到他明白这种鬼魂出现完全是荒诞无稽时,他也看出来眼前这个女子肯定要比雅克莲高几公分,大几岁。再仔细点观察,她的脸也和维奥莱的脸不相像,虽然他也并不觉得这个脸是陌生的。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女子是让·罗宾家的那个年轻妇女,住在小海湾深处的小屋子里。

  他向她走过去——走得很慢——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动。她的服装——也就是岛上几乎所有姑娘的服装——只是当地的古老服装的一种极度简化的样式:一件很薄的长袖黑袍子,上身。腰部和臀部都相当贴身,裙子却十分宽大;圆形的领口把整个颈部都暴露出来;发式是这样的:以颈背为中线,把头发向两边分开,梳成两条小辫子,一边一条,再卷成小辔,盖没了两边耳朵的上半截。小女孩们实际上穿的都是同样的饱子,只不过短一些,而且往往没有袖子;她们的发式也是一样,只不过不卷成小客。

  妇女们走出家门,就脱下狭窄的彩色围裙,拿起一条镶着流苏的大披肩裹着肩膀。可是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既没有围裙,也没有披肩,更没有穿一件比较暖的衣服,而马弟雅思却穿着短祆也不觉得难受。他走到悬岩顶上,那里风很大,她不得不用一只手拉着裙子的皱格,以免裙子被风吹起。现在她像做坏事被人抓到一样,把头转向一边。

  “您好,”马弟雅思说,“……出来路巡吗?”

  “不。”她说。过了几秒钟,她又说:“完了。”

  昨天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嗓音多么深沉。他也记不起她是否说过一句话。她长得实在矮小,旅行推销员所站的地方虽然地形较低,也不需要抬起头来仰望她,她的高度只到他的肩膀。

  “今天早上天气不怎么好。”他说。

  她突然拍起头来望着他,同时后退一步。她的双眼通红,仿佛曾经大哭过一场。她用过于低沉的嗓音嚷道:

  “您在这儿找什么?您知道得很清楚是他杀掉她的!”

  她又把脑袋侧向一边,俯下脖子,想躲藏自己的脸。那条细长的抓痕,半结了疤,一定是新近抓伤的;饱子的边沿一挪动,就露出了皮肤上的血斑。

  “谁呀,他?”马弟雅思问。

  “彼埃尔。”

  “哪一个彼埃尔?”

  “就是彼埃尔,您的朋友!”她不耐烦地说。

  难道他的名字不是让吗?也许他也不姓罗宾吧?写在门上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

  她又抬起头,更平静地说:

  “我遇见您,那只有更好。”她撸起左边衣袖,从手腕上取下马弟雅思送给她的那只手表。“我早就要把它还给您。”

  “你不想要了吗?”

  ‘俄要把它还给您。”

  “随您的便吧。”

  “他会杀掉我的……就像他杀掉小雅克一样……”

  “他为什么要杀掉她呢?”

  她耸了耸肩膀。

  “如果您把手表留着,他会杀掉您吗?”马弟雅思问。

  她又把眼睛挪开去:

  “他说您曾经说过……他说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什么?”

  “他听见了您对我说的话。”

  “我说过什么话呀?”

  “我不知道。”

  马弟雅思接住她递过来的手表,放进衣袋。

  “他为什么要杀掉她?”他问。

  “我不知道—…叫、雅克取笑过他。”

  “这不是一个理由。”

  她耸了耸肩膀。

  “不是他杀掉她的,”马弟雅思说,“谁也没有杀掉她。她是自己跌下去的。她踏着过分靠边的地方,滑了一脚。”

  “小雅克不会滑脚的。”年轻的妇女说。

  一您瞧这地方。泥土每分钟都会坍下去。只要过分靠近一点…”

  他指着他们身边的悬岩边沿给她看,可是她连望也不望一眼。

  “您想装着不知道,”她说,“放心吧,我不会说出来的。”

  “您有什么证据?”

  “昨天午饭时您也听见他大声说的:现在她再也不会来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为了报复,把她推下去的。您知道得很清楚,是他。这事发生的时候他正在这里游荡。”

  马弟雅思想了几分钟才回答:

  “您不知道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可是玛莉亚是在十二点半才找她的。”

  “十二点半以前,还有整个上午的时间呢。”

  年轻妇女迟疑了一阵,终于压低了声音说出来:

  “十一点敲过以后,小雅克还在这儿。”

  马弟雅思回想了一下他自己的一系列行动,发觉她的说话是对的。他觉得这样一个细节让人知道非常不好。他又问她:

  “您怎么知道的?”

  她回答的话都是他早已预料到的,没有新的东西:她的年轻的女友放羊时,她偷偷地去看她,她们俩快到十一时半才分手。因此可以确定事故是在以后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内发生的。假如顾客们也这么仔细地记住旅行推销员走过大路的时间的话……

  “即使这样,”他说,“这中间也有整整一小时……完全足够失一次足呀。”

  “他正好在这时间内在悬岩上游荡,他在追我,每次我走出门口他总是这样!”

  “是的……当然啦……这真奇怪。您再把他吃饭时说的那句话说一遍:她再也不会来了……”

  “现在……现在她再也不会来了!”

  “是的,不错,我也听见的。”

  “那么,您就明白哩?”

  “也许您是对的。”马弟雅思说。

  他们站在那里再也不说话。然后他觉得她想走了,可是她只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伸出手掌给他看她一直藏在掌心里的什么东西:

  “而且我找到了这东西。”

  那是一根香烟。她用手指指着小山谷的谷底,继续说:

  “我刚在这儿找到的。只吸了一半的香烟就扔掉,这儿的人没有这种习惯。他每天早上经常嘴上叼着香烟,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的香烟是小雅克挣扎时失落的。”

  马弟雅思伸过手去把香烟抢过来——大概是想拿近一点看清楚些吧。他用很迅速的手势一下子就把香烟藏进他的短祆衣袋里。年轻的妇女睁大惊异的眼睛望着他,还向他伸着手讨还她的东西。可是他只说了一句:

  “这就是证据,的确,您说得对。”

  “我不会说出来的,您别拿掉……我刚才就想把它扔到海里去。”

  她后退了一步。

  马弟雅思忘记了回答。他看见她继续后退,仍然睁大着眼睛望他。然后她猛然转身向灯塔的方向奔去。

  等到她在一片高地背后消失以后,他才沿着刚刚走上来的小路走下去。到了风吹不到的小山谷的谷底,第一件抓住他视线的东西,是草地上的第二根只吸了一半的香烟,和第一根完全一模一样。刚才他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一簇较高的草把它遮盖住了,如果他不是偶然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任何人从别的角度都不可能瞧见它。

  他把香烟捡起来,放进衣袋,又开始在这几平方公尺的土地上到处寻找,希望找到可能跌落在那里的第三根香烟。可是他对这地点只记得个大概,不能十分肯定地确定周围的界线。

  他白费了一番心事,始终没有找到那第三根香烟。他认为这根香烟头比其余两根更短一点,因此惹起的麻烦也就更小一些——尤其是只有一根——类似这样长短的香烟头任何一个吸烟的人都会扔掉的。任何人只要从合理方面着想,都不会想像到这根香烟曾经有过怎样的用途。

  最后,马弟雅思又想:即使这根香烟头和前两根一样长,也可以认为是让·罗宾——或者那个名字并不叫让·罗宾的汉子——用强力把牧羊女拉向悬岩边沿的时候,在搏斗中失落的。总而言之,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一个可能来进行调查的人找到一根以上的香烟头;因为如果人们不知道这些香烟曾经派过什么用途,就不能怀疑到旅行推销员的身上——在整个岛上,也许旅行推销员是唯一不曾对死去的女孩怀有任何恶感的人,怀疑他是可笑的。

  拉恰相反,几根香烟头的同时存在就显得奇怪,可以使人猜测女孩的死不是由于爱情纠纷遭到情人的报复,而是另有原因;何况只要人们同时发现尸体上的伤痕,不是跌落时在岩石上撞伤的,不是海水侵蚀的,也不是鱼或蟹咬伤的,就更会引起怀疑了。

  因此,马弟雅思只要把他已经找到的两根香烟头毁掉,宣称他已经把年轻妇女刚才交给他的那根香烟头扔掉,就行了。

  这一场谈话和他自己的寻找花了他很多时间,为了争取时间,马弟雅思想走另一条小路,不经过大路的转弯角而直达市镇。旷野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小路,本来大有选择余地。可是起伏的地势使他瞧不见他想走去的目的地,他只好靠猜测来决定方向,决定从走来的路转一个约三十度的弯。

  他还必须走一条早已踏出来的小路。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在荆棘丛中走路的不便,而且有希望找到玛莉亚·勒杜克走到悬岩的那条近路。

  不幸得很,现有的无数小路中没有一条符合他所计算出来的三十度角,因此一开头就不得不从两条可能正确的弯路中选择一条。这两条路都是弯弯曲曲的,断断续续的,时而分开,时而会合,不断地互相交叉,甚至在一片灌木丛那儿突然中断。这样就使他不得不一再转弯,停下来犹豫,后退,每走一步都遇到新的问题,对自己所选择的方向没有了任何把握。

  此外,马弟雅思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中往往没有仔细思索就作了选择。他走得很快,也使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量。有一件更严重的事使他心烦,那就是他对那三根香烟头所作的分析:留在悬岩上的那根香烟头不是那个年轻妇女捡到的香烟头。而她是根据香烟头的反常的长度来证明那件罪行的。如果现在公开拿出来一报两公分的香烟头,旅行推销员怎么能够——万一需要当面对质的话——使她承认这就是她交给他的那一根呢?要解释香烟头为什么变短.马弟雅思必须承认在扔掉香烟头以前,曾经把香烟头点着而且吸过——这样的解释既不简单又不像是真的。

  他的推理和假设被一件使他吃惊的事打断了:原来他突然又回到了大路上,正好在通向马力克农舍的那条路对面,换句话说,就是在离开那个两公里路碑不远的地方。

  他回过头来,认出了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那条小径,的确是不到一小时以前他走来的那一条,也是昨天他骑着自行车到这儿来的那一条。经过几个转弯,又兜了几个圈子,他一点没有觉察到又走回原来的老路。

  这件事使他不安:他现在怀疑根本没有一条近路从市镇通到悬岩的这个洼地,而他以前的一切想法都认为必然有这样一条近路。当然,这件意外的事更拖延了他的时间:他比预定时间几乎迟了四十分钟才去吃午饭。

  这样的不准时使他自己也感到很生气,因为咖啡店供饭给他是一种恩惠,只由于在这种季节里没有正式饭店才答应供饭给他的。他是咖啡店里的唯一顾客,他一走过去,店主人马上有礼貌地向他指出这一点,可是态度很坚决。马弟雅思奔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样子很慌张:

  “我一直走到我的老朋友马力克家里,”他为自己辩解,“您知道,他家在黑岩村那边。他们把我留住,超过了我预定的时间…."

  他马上觉察这几句话说得多么不小心。他立刻住了嘴,本来他想补充一句说,罗技·马力克想留他吃饭,他拒绝了,因为这儿等他,等等,但他也没有敢再说下去。也许罗拔·马力克本人刚从“希望”咖啡店走出去;最好还是不要再回谎,以免进一步露出马脚。他所说的头一个谎话已经有被人正式否认、从而惹起人家种种怀疑的危险……

  “可是您是从大灯塔的那条路上来的吧?”一直站在门柱上降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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