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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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皇后- 第3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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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女史当初偶因万岁临幸而孕珠,但宫里谁人不知怀了龙种也留不住,纪女史惶遽无奈之下只好称疾避居于此,庶几躲过万贵妃的戕害,平安生产。后万幸顺利诞下小皇子,众人俱松了口气,合力瞒住了。但小皇子降世后,却是缺衣少食,连母乳都难喝上——纪女史平日里也吃不上什么好的,没多少奶水,又不能时常来看望小皇子。

    大伙儿没奈何,只得常常将米捣碎了,熬些细软易食的米糊糊,掺点蜂蜜进去,将就着哺喂。纪女史不在的时候,众人便轮流照看。可小皇子实在太小,总这么凑合着不是办法,大家深以为忧,都担心这个小皇子养不活。但他们都是卑微的奴婢,手里都十分拮据,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钱拿出来补贴。后来幸而冷宫那边的吴娘娘闻知此事后出手相帮,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然而小皇子的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十分羸弱,极易生病。

    刘掌司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到木桌上,瞧着眼前昏沉沉睡着的孩子,摇头叹气。

    怎么能不弱呢,纪女史怀胎的时候就被强灌过一碗堕胎药,幸得苍天庇佑才没将胎儿打掉。后来小皇子出生后又饥一顿饱一顿的,吴娘娘相援也只能保他不被饿死,毕竟她一个幽居冷宫多年的废后,能力也有限,不能给小皇子调理身子。何况,不瞧瞧这待的是什么地方。

    这内安乐堂与北安门内的那个安乐堂功用差不多,但其实凄惨比之更甚。安乐堂是给宫内染病的内官、长随、内使和小火预备的,送到那里若是没养好病死了,内官监给副棺木板儿,惜薪司给捆焚化柴,直接拉到净乐堂焚化;若是医治好了,倒还可回宫重新当差。而内安乐堂则是为宫里或年老或有病亦或待罪的宫人们预备的,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要等日久年深后发配到皇城外的浣衣局去等死的。

    这就是个熬日子的地方,熬一天是一天。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送进来,也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送出去,生老病死不断上演。

    这种地方待多了,好人也要闷出病来,何况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呢。

    刘掌司重重叹息一下,轻声唤醒了小床上的人。

    小皇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人,虚弱地喊了声“伴伴”。刘掌司微笑着应了一声,将小皇子扶起来,仔细喂了药。

    他正待退下,一转身就瞧见有人走了进来。

    “娘亲!”刚刚躺下的小皇子看到来人,病恹恹的脸上现出兴奋之色,欢喜地唤了一声。

    纪氏见儿子挣扎着要坐起来,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臂,轻声连道:“快躺下。”又坐到床沿上,探了探他的额头,微微蹙眉,“哥儿的烧还没退。”

    “我觉得已经好一些了。”小皇子仰起脸,朝母亲笑了笑。

    纪氏看着儿子憔悴的面色,知他不过是强打精神,不禁低叹一声,将他安置好,又细细掖了掖被角。

    刘掌司走上来,笑道:“纪女史不必过忧,哥儿这是交秋受了些风寒,再将养几日便好了。”

    纪氏叹口气,对刘掌司道了句“辛苦”,正说着话,便见怀恩与张敏一前一后挑帘进来。

    众人简单叙了礼,怀恩和张敏上前看了看小皇子的病况,笑着让他好生休息,旋即转头示意纪氏出去说话。

    “纪女史可想好了?”怀恩出去后便敛了笑意,肃容对纪氏道。

    初秋的风已经带了些肃杀萧冷,吹在身上令人遍体生寒。纪氏垂眸沉默片刻后,道:“我想再与哥儿待半年。”

    怀恩沉吟少顷,沉声一叹,道:“也罢,明年也可。届时咱家与张公公找时机把哥儿这事透给万岁。”

    纪氏心里重比千钧,凛然点头:“二位大恩,没齿难忘。”

    张敏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分内事而已。”说着话,想起一些往事,笑容渐渐散了去。

    当年万贵妃听闻纪氏腹中胎未堕掉,派他来溺死新落地的婴儿。纪氏看到张敏前来时,只一瞬便明了了他的来意,当下护住怀中幼子,惶悚绝望,面无人色。张敏看着恬然安睡的婴孩,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宫里的悲悲惨惨已经够多了,他又何必再增杀孽。何况万岁爷子息单薄,眼下只一个柏贤妃生的小皇子,还不晓得能不能躲过万贵妃的暗害,若是遭了毒手,那纪氏这孩子便是唯一的血脉了,他绝不能下杀手。

    于是,他冒险帮纪氏藏起了这个孩子,回去禀告万贵妃说纪氏未曾有孕。自此,他由一个被派来戮杀的屠夫,变成了一个坚定的保护者。

    一保护就是四年。

    其实不止是他,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宫里每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是保护者。宫里私底下的消息传得快,知道西内这边藏了个小皇子的宫人内侍不在少数,但凡有一个奔着厚赏跑去跟万贵妃告密,这事就兜不住了。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那么做。

    每一个知晓秘密的人似乎都保持着空前的默契,秘而不宣。

    张敏攥了攥手。

    他们都是给人为奴为婢的,他们卑贱,他们低微,他们看惯了宫里的炎凉世情,但他们良知未泯。他们地位再低下,手连着手也总能做成一些事。

    大家勠力同心之下,小皇子终于平安长大。但一直藏着也不是法子,况且小皇子如今虚龄五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总要正正经经读书习字的。于是怀恩前阵子便同纪女史商量让小皇子认祖归宗的事。

    张敏想起这个就直叹气。将来圣上与小皇子厮认了自然是好事,但这也必然牵动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万贵妃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纪氏,被瞒了四五年想来气得不轻,这口恶气必然会撒在纪氏身上,到时候纪氏的命保不保得住实在难说。

    这纪女史是聪明人,个中利害自然清楚,如今说想再和小皇子待半年,不过是想再多看看儿子。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命也是一同悬着的,尤其是他。纪女史深知他们担着怎样的风险,是以方才的言谢尤显沉重。

    但即使死又如何呢,如今柏贤妃的儿子也没了,这孩子就是万岁目前仅存的骨血。只要小皇子顺利认父,他们虽死无憾。

    晚间掌灯时分,吴氏带了个褡裢来瞧小皇子。褡裢里面是她给小皇子新做的一件小袍子。

    “哥儿穿着还挺合身的,”吴氏眉目和蔼,含笑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那成,等我拿回去再把边角修修,就给哥儿送来。眼瞧着就中秋了,我尽力在十五之前送来,到时候哥儿过节的时候就换上,好不好?”

    小皇子仰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奶声奶气道:“吴娘娘不必那么急。”

    吴氏笑道:“哥儿不想穿新衣服?”

    “嗯……不是,”他挠挠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刚换的新衣,又看看床上那件旧的,回头看向吴氏,“我原来那身也没破,还能继续穿,另外还有一件替换的,所以不急。”

    吴氏遽然沉默下来,须臾,噙笑看着小皇子:“哥儿不想要很多好看的新衣裳么?”

    “衣服够穿不就好了,”他咧嘴笑笑,“而且,我也不想让吴娘娘太辛苦呀。”他低了低头,有些窘迫,“娘跟我说,我们已经麻烦吴娘娘很多了。”

    吴氏抿了抿嘴,一时语塞。

    她来帮纪氏母子,其实是出于私心。她出身不差,父亲原本是羽林前卫指挥使,后来她被点为皇后,父亲也提为都督同知。原本吴家也是风光无限,争奈她当时年轻气盛,见万贵妃擅宠骄横,心中气不过,便挑了她的错杖责了一通。吴氏本以为自己与万岁好歹新婚燕尔,且又是中宫之主,万贞儿再得宠也不过是个贵妃,万岁不会把她怎样。没成想万岁闻知此事后怒不可遏,竟以“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为由,下诏废了她的后位,全无转圜余地。

    她不过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后,就被废了,如同弃履。她父亲也被牵累,下狱戍边。

    吴氏讥诮地笑了笑。

    她这一跤摔得太惨重,毁了自己,也害了父亲。她当年才十几岁,如今十年蹉跎,韶华空付,回头去看,只觉悔恨交加。她太不了解万岁,也太高看自己。这十年里,她幽居冷宫,尝尽了人情冷暖,历尽了世态沧桑。然而这些都还不到头,除非她死,不然永无解脱。但总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几度欲自裁,又几度放弃。

    她还很年轻啊,不想就这么了断。何况该死的是万贞儿,她还没看到万贞儿死,怎么甘心自戕呢。

    原本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完了,真的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熬到死。直到四年前,她知道了纪氏藏子于安乐堂的事情。她听闻纪氏母子的状况后,心中激荡不已。

    纪氏没能力养活儿子,她可以施以援手。她纵然再落魄,也好歹还有些家底,供养一个孩子吃穿不成问题。雪中送炭最暖人心,纪氏母子一定会记得她这份恩情。而以万贞儿的性子,这后宫里怕是不会再有孩子出世。那么,这个孩子一旦显于众前,便很可能被立为太子。他日若他登基,或可将她移出冷宫。

    她翻身的所有希望,都系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不过她这几年尽心尽力的照拂,也并非全是为了施恩。她早就跟这孩子处出了感情,将他视若己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将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了这孩子身上。

    吴氏哀叹间,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父亲当初为她所牵累,被发配去戍边,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吴娘娘怎么不说话,”小皇子拉了拉她的衣袖,目光略带忐忑,小声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吴氏瞧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孩子,心里酸涩更甚,忽然红了眼圈。

    本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却要窝在这里受这份罪,这是造的什么冤孽!

    吴氏偏头抹了几把泪,也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哭哥儿还是在哭她自己。她将袍子重新收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细细交代他些养病的琐碎事,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人定时的内安乐堂越发阒静,只有秋虫寥落的低鸣在沉沉黑夜里无力地响。屋内小床上的人睡醒了一觉,暂且没了困意,便支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他围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瞥眼间发现地上洒了些薄霜似的月光。他歪了歪头,想起娘亲前些日子教他的那首《水调歌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这里没有朱阁和绮户,他也不知道朱阁和绮户长什么样子。不过他如今确实睡不着,或许也算是应了最后一句。

    娘亲懂得很多,时不时会教他认几个字背几首诗词,他记性好,学得很快。可娘亲每每看着他时,眸中都藏着化不开的忧虑——他虽则年纪小,但心思十分细腻,对情绪的体察非常敏锐。

    娘亲在担忧什么呢?担心坏人来抓他么?

    不过,娘亲和伴伴们都害怕的坏人到底是谁呢?

    今日戴先生和张伴伴好像不止是来看他的,他们似乎是来和娘亲商量事情的。会不会是在商量去找爹爹的事的?

    他思及此,突然有些兴奋。

    虽然他们都不告诉他爹爹到底是谁,但他觉得他的爹爹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等找到爹爹,他就不用害怕那个传说中的坏人来抓他了。

    娘亲他们都认为他过得苦,其实他觉得不然。这里每一个人都待他很好,吴娘娘和张伴伴他们也经常来看他,娘亲也会抽空来探视。有很多疼他的人,怎么会苦呢?

    不过饿肚子和没人说话的时候,倒是有些难熬。毕竟他们似乎都很忙,有时候也顾不上他。

    他低下头,沮丧地扁扁嘴。不一时,又觉得头晕身楚,便重新撑着小胳膊原样躺了回去。

    他又发烧了,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一年里的第几回了。好像自他记事开始,他就在不断生病。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他讨厌生病,生病太难过了,还要喝苦药汁子。

    他平躺好,难受地按了按发烫的额头,迷糊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小手探入领口,掏出了一块莹透温润的玉佩。

    娘亲说这块玉是他外祖母留给她的,玉石通灵又养人,让他一定仔细戴着,还说会保他平平安安。

    那能不能保他不生病呢?

    他嘴唇微抿,手里握着玉石,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中秋节那天,众人似乎格外忙碌,独留他一人在院中。他蹲在树下蚁垤旁托腮看了会儿,觉得无趣,又怕弄脏了吴娘娘做的新衣裳,便回了屋子。

    后头的事情,有点模糊。

    他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看时,发现是个眼生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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