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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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皇后- 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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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见深低头望着泣如雨下的纪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把甩开她,快步走了出去。

    纪氏眼望着朱见深远去的背影,忽然像被抽光了所有气力,颓然扑跌在地。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但圣上却不肯给她给个准话。然而她又安慰自己,樘儿到底是圣上的骨肉,纵然出于父子天性,想来圣上也不至于对樘儿的生死置之不理。

    可是,悼恭太子呢?柏贤妃生的悼恭太子朱祐极,还不是养了不足三年便遭了万贵妃的毒手。

    纪氏悲苦万状,此刻只希望万岁能看在社稷继统的份上,保樘儿一命。

    成化十一年六月二十八,天幕阴沉得似要倾压下来。

    练好了今日的字,又温了会儿书,祐樘从书房出来,打算去寻母亲。可他看到来往宫人行色匆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又正遇见一宫人忙忙来报说出事了,他不及听完,便当即没命似的一路跑往母亲平日起居的偏殿。

    他跑到殿门口时,瞧见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他累得喘不过气,跌跌撞撞分开人丛冲进去。

    他一眼便看到了歪倒在榻上的母亲。母亲脸色灰败,双目紧闭。

    这样的情状,像极了他曾在安乐堂见过的那些被抬走的死人。

    他吓得面色一白,奔到榻边拉住母亲的手,惊慌地迭声唤“娘亲”。

    纪氏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如今听到儿子的声音,艰涩睁眼看过去,气若游丝道:“樘儿记得娘亲交代的话……”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勉力拉住儿子的手,“樘儿若能承继大统,定要做个治世贤主,如此方不负众人的保育之恩。”

    她说话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未几,双眼紧阖,气绝而亡。

    他石雕泥塑般的呆了须臾,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紧紧拽着母亲的手,颤声唤了好几回,可也再听不到母亲的应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无措,他不知道要如何叫醒母亲。炎炎暑日里,他却只觉寒气砭骨,如坠冰窟。

    太医们赶到时,纪氏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冷。太医们眼见这等光景,对着呆坐榻边的小皇子道了几句宽慰的话,便一个个退下了。

    出去寻圣驾的宫人回来支支吾吾地禀告说,万岁如今正和万贵妃在宫后苑赏景,没工夫过来。那宫人见小皇子闻言后全无反应,心里打鼓,也惶惑不安地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坐着的人才动了一下。

    祐樘面上泪痕干涸,神情麻木。

    他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缘上精致的刺绣滚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大殿,继而将目光调回母亲身上。他拉住母亲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娘亲,我们回去好不好?这里一点都不好。”

    他忽然十分想念吴娘娘做的衣裳,想念安乐堂那间小小的屋子,想念他曾在夜阑无眠时看到的恬淡月光。

    他忽然宁可就那么在安乐堂过一辈子。

    他仰面望了望头顶华丽的蟠龙藻井,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曾跟他说,他将来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不想当什么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只想回到从前的简单平淡。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其实就是孤家寡人吧。

    他垂眸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眼神迷惘。

    他现在还有什么,将来又想要什么呢?

    他从前一直想见父亲,可如今见到了父亲,却是如此下场。

    他呆坐在母亲冷透的尸体旁,凝望着母亲了无生气的脸,忽觉深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沉沉袭来,压得他呼吸不能。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他眼前死去。

    他知道仇人是谁,但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才认父一月有余,母亲便被人害死。他们母子其实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们没害过人,却仍旧招致杀身之祸。与世无争并不能避过灾祸。

    他从前匿居安乐堂,日子虽清贫艰辛,但其实一直被娘亲和伴伴们保护得极好,根本不知外面风浪。及至后来出了安乐堂,也有娘亲的照拂,他对宫中凶险仍旧懵懂无知。

    而现在,他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庇护。从今往后,所有的风雨都需要他独自面对。

    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往的生活,他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

    他转过头,目光胶着在透着些微天光的槛窗上。

    殿外风急云密,阴晦将雨。闷雷轰然涌动,炸响天际,如同蛰兽复苏的嘶吼。

    他茕茕独坐,静默良久,又思及母亲弥留时的话,眼眸逐渐转深。

    纪氏薨后,被追封为淑妃,谥恭恪庄僖。

    纪氏没了,小皇子无人照拂。

    成化帝的继后王氏因看到废后吴氏的前车之鉴,实在怕了,遂一直独善其身,对后宫诸事也不如何过问,尤其对万贵妃忍让有加,无论万贵妃如何逾矩僭越,她都不敢发作。如今谁不知小皇子是万贵妃的眼中钉,王氏自然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何况,若她养着,万一回头这小皇子又被害了,她便难辞其咎,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能做。

    连皇后都不敢养,其他妃子更不敢。

    正在尴尬之际,周太后站了出来。

    周太后是成化帝生母,英宗朝时是贵妃,成化帝登基后,尊为皇太后。周太后累历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四朝,经历过丈夫被俘、儿子被废,见证了土木堡之变,也见证了英宗的夺门复辟。一路大起大落经下来,老太太早已久惯风浪,宠辱不惊。何况当初周太后还是周贵妃时,便已手段了得,又因是太子生母,素性要强,英宗也奈何不了她,深恐皇后钱氏被她挤兑死。

    后来英宗驾崩,成化帝即位,周太后就此成为后宫里最大的赢家。成化帝本有意立万贞儿为后,周太后盛怒驳斥,成化帝没奈何,只得悻悻作罢——国朝以孝治天下,周太后是他亲娘,一个“孝”字扣下来,他什么念头也不敢有了。

    周太后一直都不待见万贞儿,又因万贞儿的毒辣手段,更对她厌恶至极。而万贞儿可以仗着帝宠爬到王皇后头上,却不敢对周太后这个婆婆有半分不敬,周太后给她气受,她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周太后盼孙心切,可盼来一个死一个。如今好容易又盼来一个,知晓这个小孙儿的境况后,当下拍案,咬牙道:“你们都不养,我养!”

    周太后很快遣人将小孙儿接到了自己的仁寿宫。她之前听闻孙儿被接出安乐堂时,曾见过这孩子一两回。初初觌面时,她便不禁愣了愣——这孩子生得实在太瘦弱,气色也差得很,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如今再次见面,他仍旧孱羸,却变得异常寡言。周老太太深谙后宫纷争的酷烈,一时越加心疼自己这个小孙儿,瞧着这光景,鼻子倒是有点泛酸。她怕她掉起泪来惹出这孩子的伤心事,便忍了忍,冲他招手笑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祐樘抬头注视着眼前人温和的眉眼,一时有些恍惚。他自进殿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眼下见祖母示意,踟蹰片时,安静地走了过去。

    周太后将小孙儿搂进怀里时,只觉这孩子瘦得干柴似的,又兼想起小孙儿的苦命处,一时间酸楚难抑,抱着孙儿便饮泣不止。

    一旁的宫人面面相觑,有些无措——太后自来性子刚强,极少落泪。

    周太后哭了半晌,好容易止住,拉起孙儿时瞧见他眼圈也泛了红,当即拍了拍他的背,哽咽道:“樘儿日后就住在祖母这里,跟祖母做伴儿,好不好?”

    他望着祖母,轻轻点了点头。

    周太后抹了泪,慈蔼笑道:“叫祖母。”

    祐樘顿了片刻,出声道:“祖母。”

    “哎,乖,”周太后笑着应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鼻尖,“你总闷声不吭,祖母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

    她看着小孙儿消瘦的脸,想着孙儿刚没了娘,这几日不知是何等难熬,便又抱着他肉天肉地安慰了半晌,最后拍了拍孙儿的背,微笑道:“樘儿莫怕,日后有祖母给你撑腰!”说着话又想起了万贞儿,当下冷哼一声,“那歹毒的妖妇休想害我孙儿!”

    小皇子被皇太后接入仁寿宫的事很快便传入了万贵妃耳中。她暗恨太后多管闲事,但老太太身份摆着,她还真不敢造次。她找来素日交好的宸妃邵氏商量了一番,邵氏思量片晌,提议姑且试着笼络小皇子。

    邵氏的理由其实也简单,既然一时除不掉,那就先哄着。左右不过一个六岁孩子,分不清什么是非曲直,万一笼拢住了,将来也好办事。

    万贵妃深以为然,遂邀太子来她的安喜宫赴宴。

    周太后知晓此事后,正要替孙儿挡回去,但转念想想,宫中明枪暗箭多不胜数,她不可能时时刻刻滴水不漏地护着孙儿,孙儿迟早要自己与那毒妇对上,这回倒也是个试手的机会,横竖万贞儿再蠢,也不可能在自己宫里头害死小皇子。

    祐樘去安喜宫前,仍旧心有惴惴的周太后特特吩咐说不要吃万贞儿给的东西,祐樘点头应下。

    万贵妃见小皇子大大方方如约而来,心下暗笑果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知深浅,好骗得紧。

    她这番倒是备得十分精心,凉菜、热菜并主食、点心摆了一大桌。安喜宫这头的吃穿用度比之皇后那边都是有过之而不及的,吃食上更是精细,她又是上了心的,这一桌子摆下来,直令人看了目迷五色,馋涎欲滴。

    小孩子多馋嘴,不信看了不动心。

    万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跟小皇子客套半晌,却渐渐发现他似乎根本没有动筷的意思。她不禁有些尴尬,开口催促小皇子用膳。

    祐樘看了万贵妃一眼,道:“不必,已饱。”

    万贵妃脸上的笑一僵,当下直想翻白眼,他这什么意思?

    然而他终究年纪小,她实在不好计较,只能忍下。但又不肯就此放弃,于是又笑道:“来都来了,总该吃些,否则太后娘娘怕是以为我苛待了你。哥儿既不甚饿,那便喝些汤水。”言罢,挥手示意众人换席面。

    等到浓香四溢的羹汤摆齐整了,万贵妃见他仍旧不动,深感掉面子,不禁假笑道:“哥儿怎不喝?莫非都不合胃口?”

    祐樘对着满桌羹馔搭了一眼,不紧不慢道:“我怕有毒。”

    万贵妃几乎要呕血,气得脸都绿了。

    宫里规矩多又处处是虚以委蛇,哪怕是个几岁的孩子讲话都知道忌讳,她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的人!

    就算心里这么想,可也别说出来啊!

    可她再气又能把他怎样呢?撇开皇太后那头不论,她这么大的人,难道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计较不成?况且谁不知这小皇子刚打安乐堂出来,如今由太后照拂着,而他之所以在安乐堂住了几年也是因她之故,她若硬挑他规矩上的错,一来是打自己脸,二来也落太后面子。老太太本就看她不顺眼,到时候若再借题发挥治她一治……

    万贵妃顿觉头疼欲裂。

    她这么些年横惯了,如今被一个小孩子说得没脸还不能发作,着实把她堵得不轻。但她心中也疑惑,这些话里话外的关节他到底懂不懂?他是真的天真无知,还是故意为之?

    若是前者,那倒也好得很。但若是后者……

    万贵妃正思至此,已辞别行至大殿门口的小皇子突然顿住了步子,略转头看了她一眼。

    万贵妃在宫中浮沉几十年,自诩经过世面、阅尽人情,但却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且对方竟还是个不及她高的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后跌一步。

    那眼神似警告也似宣战,但又似什么深意也没有,只不过寒潭掠影般的一瞥,等到再回神去追想时,只余道不尽的沉邃凛冽。

    万贵妃忽然就慌起来。

    原来他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是谁将他害到这步田地,知道她如今不过是虚情假意充好人。

    万贵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孩子生出惧意,她稳了稳心神,面上渐现狠厉之色。

    既然他什么都知晓了,那就万万留不得!

    成化帝之前说秋凉后就立太子,但万贞儿近来却又哭又闹地逼着他改变心意,说什么立储是攸系社稷的大事,怎可轻率为之。

    成化帝十分头疼。

    立储固然是大事,但国朝自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前头万贵妃生的皇长子和柏贤妃生的悼恭太子都没了,王皇后正位中宫十一年也不见有孕,想来是不会有嫡子降生了,那怎么算也是合该立祐樘的。

    何况,他眼下只这一个儿子,也没得选啊!不立他立谁?

    成化帝正被万贵妃缠得没法之际,宸妃邵氏有了身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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