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2004年第06期- 第5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产御砖千万余块,使北京成为是从临清运河上“漂来的城市”。其时,京城所需的绞罗绸缎且不说,仅北部边关的八十万军队,年需棉布就多达两千万匹,这又使临清“冠带衣履天下”。《金》书中还这样描写过临清码头:“……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
  据《临清州志》载,明代中叶,临清人口达百万,其中外来人口“十之有九”,可与当时的杭州比肩。万历年间,临清征收的税银占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临清是何等的繁华:徽商浙贾,风从云集;晋客辽贩,趋之若鹜;酸子文臣,纷至沓来;三教九流,麜集鳞聚……当时临清的白昼里汹涌着生存竞争的激流;在夜间,巨宦富商、纨绔子弟所需的玩乐场所,临清也无不打点舒齐,又使得这座新兴商业城市的绿衣人踪,“夜夜此地飞千斛”……
  斯时的临清,既是冒险家、投机者的掘金之地,又是富贵者、有钱人的享乐之域。
  一个注定要发迹的人,当然不乏观察社会的机灵。他总能从急剧变化的世态世风里,像千眼神那样瞄准每一个随机应取的机会;也会像千手神那样,全面捕捉到大发横财的每个机遇。《金》书中的头号主人公西门庆,就是在封建皇权殿宇的腐木里,在资本主义萌芽丛中的缝隙中,骤然钻出的一株硕大的毒菇。
  西门庆之父西门达,乃是一本小利徽的生药铺小店主,并未给西门庆留下大宗遗产。西门庆其人文不通翰墨,武也仅是花拳绣腿。作为一个地痞青蛇,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优良品质的播种,除笃信“钱可通神”之外,再没有第二种教养。但他在结团伙、拉关系、跑官场、抱粗腿等方面,却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在小本经营生药铺期间,他就通过巴结、贿赂县太爷,“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事过钱”,甚至还管些“挑贩人口”的勾当。这种小索小取;零打碎敲,只能积累些许钱财。但要完成从“饶有几贯家资”到跻身“大暴发户”的跨跃,却仍比牵牛下井还难。
  西门庆虽为一城狐社鼠,但“壮貌魁梧,性情潇洒”,且能口粲莲花,深得市井女子欢心。他原始积累的第一桶金,是从贩布商杨某的遗孀孟玉楼身上掘得的。这位“行过去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的闺中旷妇,与西门庆见面交谈后,便不顾亲娘舅的百般劝阻,带着两个丫环,一个琴童,毅然决然地琵琶别抱。除相当可观的陪嫁品外,她还带给西门庆“现银上千两”,“好梭布三百筒”。西门庆用这飞来的横财,建起一个绸缎铺。
  像西门庆这样的人,对财与色的占有欲,总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当他从孟玉楼那里财色兼得的同时,也将贪婪攫取的目光,瞄向了“结义十兄弟”中的花子虚之妻李瓶儿。李瓶儿不仅从她叔公公花大监那里继承了万贯家资,而且还是一个秀色可餐的美娘。对女人,西门庆不仅是个在舌尖上甜言蜜语,肯用功夫的家伙;且在性技巧上,会施展各种能博得淫妇心痒难挠的花样。对西门庆玩女人时的十八般“武艺”,李瓶儿早有耳闻,且跃跃欲试。当她“送货上门”将西门勾到手后,西门那降伏女人的“龙马精神”,使她在肉体上获得了板大的满足。于是,她与西门联手,先是气死了丈夫花子虚;继而,又蹬掉刚刚招赘的蒋竹山,不顷一切地嫁给西门为六房。李瓶儿给西门带来的财产,巨矣,多矣。其中有“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还有“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珍宝玩好之物”。另有花家的房产及李瓶儿私藏的珠宝、农饰无算。这又使得西门庆在原始资本积累的过程中,探囊取物般地挖得了沉甸甸的第二桶大金。西门仅用其中的少许银子,便新建起了当铺。
  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这正如即便将一个幸运儿抛进大海,他也会口衔着一条大鱼被风浪推回沙滩一样。善于结交官府的西门庆,早就和八十万禁军提督杨戬的亲戚陈洪结为儿女亲家。在李瓶儿的家资悉数流进西门家时,杨戬因受参劾使陈洪受到株连,酉门庆的女婿陈敬济来岳丈家避难,又给西门带来“许多箱笼床帐”,“另具银五百两”,这“第三桶金”,虽卑不可观,但毕竟也给西门的原始资本积累,增添了一些筹码。
  在腐朽皇权制度面前,暴发户常会向吸血的魔鬼拍打自己的钱袋,使他们于垂涎欲滴中乖牵就范;而且大量的金钱,也会使得权威瘫痪。虽然权威们有时会有着虎的傲慢,狮的威仪,驴的固执,狐的狡黠,但暴发户总能通过金钱的拉绳,使他们一步步地走近自己。
  西门庆在小本经营时,在交结县衙中的狼胥狗吏时,便尝到了靠官经商的甜头。当他有了雄厚的资本,当然更会膨胀起他那要成为巨富的勃勃野心。这“千神眼”似乎比谁都看得透彻,大商人只有依附于大高官,其利润获得才能收到以一得十,以十取百的乘法效果。
  正当他想入非非,做着更大的金银梦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恐惧,却将其魂魄惊到爪哇国里:斯时金兵犯边,掠过雄州地界,因兵部王尚书不发兵,累及提督杨戳,杨戬又株连到陈洪,已与陈洪结为儿女亲家的酉门庆,也被朝廷视为杨的死党,列入“威投之荒裔以御魍魉,或正之刑典,以正国法”的名单之中。
  有时候,最大的冒险倒能展示出最大的“智慧”。西门庆急派家人来保、来旺直接进京打点。两位家人,用银子开路,财物搭桥,几经周折,终见到奸相蔡京之于、祥合殿大学士兼礼都尚书蔡仗,送上“白米五百石”。蔡攸写了个条子,派管家安石带来保拜见了右相李邦彦,奉上“五百两金银”。辛邦彦见五百两金银,“只买个名字”,便提笔把即将服刑的西门庆改为贾廉……
  一个发迹的痞子的智慧,只有在人间黑暗的地狱中,才能开花结果,没有官场的腐败,这种罪恶之花,是断然不能绽放的?性命已进地狱口,却被金钱,唤回来的酉门庆,通过这次化险为夷,进一步深得银子能推动官场旋转的奥义。不久,当西门庆又派来保进京见蔡京的大管家翟谦,为山东沧州王霁云等十二名羁押在监的盐商说情时,被西门庆用银子喂肥了的翟谦,不遮不盖地告诉来保,六月二十五日,是蔡太师寿诞,让西门庆备份厚礼,前来贺寿。行动要看时机,就像开船要看涨潮。对于这天赐的绝好良机,西门庆自会紧抓不放。他当即请金银名匠,在家中的卷棚内打造了“四座捧寿的银人,每一座高尺有余”,打造了“两把金寿宇壶”……李瓶几为成其丈夫好事,又将花大监私遗她的“织金边的五彩蟒衣”及一些罕世之物,倾箧献出。当蔡京寿诞时,西门庆派来保、吴典恩及时赶到蔡府。奸相蔡京看到这“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段,金碧交辉”的厚札,竟乐得唇似绽桃。他当即拿出几张皇帝钦屠的“空名告身劄付”(即空白官员委任书),封西门庆为山东提刑副千户,将自称为西门庆小舅子的吴典恩封为清河县驿丞,封来保为山东郓王府少尉……
  来保、吴典恩离别蔡府时,狗仗人势的大管家翟谦,直接提出一个要求,让西门庆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为之传宗接代。一代色魔西门庆自会晓得,“色弹”的笼络与“银弹”的贿赂同等重要。于是,经过精心挑选,买来“粉黛盈腮,意态幽花秀丽、肌肤嫩玉生香”的十五岁的韩爱姐,赠与翟谦,并互以“亲家”相称。从此,翟谦便牢牢地掌握在西门庆手中,并死心塌地为西门卖力。
  蔡京再逢寿诞时,酉门庆备了二十余抬更重更厚的大礼,亲自送至蔡府。在翟谦的撮合下,西门庆拜了“除却万年天子贵,只有当朝宰相尊”的蔡京为义父。至此,西门庆成了在封建主权最商权力圈中,可以任意游走的官商。后来,由于蔡京的提携,酉门庆再度沐猴而冠,由山东提刑副千户升为正千户,同时又在翟谦斡旋下,西门庆还觐见了当朝天子……
  在独裁的封建皇权下,命运是一个瞎眼的、喜怒无常的施主,竟对西门庆这等市侩、豪猾、恶徒、无赖,毫不选择地去随意慷慨施恩!
  封建皇权的特征是家天下,族天下。每当改朝换代之初,诸多马上得天下的开国皇帝,为圆其龙腾云涌、万世一系之美梦,不得不借鉴前车之覆,制定出十分严苛的法律。朱明王朝伊始,也曾颁布了有着四百六十卷的《大明律》。那总章细则可谓洋洋洒洒,那天条戒律更是严丝合缝。其中,对犯有贪赃罪的官吏处置尺度,超过历朝历代。譬如,官吏贪污获赃白银六十两以上者,除砍下头颅,挂诸官衙左侧之土地庙的高竿上示众外,还要剥下其皮,充塞稻草,摆置衙门公堂一侧,以为后任者鉴。再如,官吏出行乘坐官府的牲口、车船时,携带私人物品的重量,亦有严格标准。乘牲口,携带私人物品超过十斤的,每五斤笞十下,每十斤罪加一等,最重的杖六十下;坐官船,私物遭三十斤者,每十斤笞一下,每二十斤罪加一等,最重的杖七十下……为加大法典的宣传力度,朱元璋还令人汇编案例一万余件,并亲作序言,户发一册,以谕百姓,以慑贪吏。“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朱元璋对执行《大明律》,率先垂范。马皇后亲生女儿的丈夫欧阳伦,因贩运私茶,被朱元璋得知,便当即下令将这当朝驸马处死。开国元勋汤和的姑父,固私瞒常州的土地,不纳税粮,朱元璋也毫不留情地将其施以极刑……
  人的行为如同水,置于方中则方,置于圃中则圆。引申开来说,皇帝对法律实行什么样的游戏规则,就会孳生出什么样的官吏。当有为之君以法律的方圆,去管束官吏们欲望血液的奔流时,社会便相对清明;而当皇帝带头被各种欲望搅得周身血液沸腾时,不仅会认奸为宠,销刚为柔,塞智为昏,染洁为污,也会使得法律的方圆,被皇权私欲的砂轮,磨得千孔百漏。于是,“狡吏不避刑,贪官不避赃”,使整个官场变为鬼蜮世界。
  曾为正德帝朱厚照修造“豹房”,而势倾朝野的大监刘瑾,在谋反企图暴霉后,不仅从其府第中搜出了伪玺、衮衣等觊觎神器的证据,更抄得“黄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七千八百两;抄得宝石两斗”;“黄金甲胄二副,金帐钩三千对,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条”;又抄得皇家御用物品无算……面对这琳琅满目,富可敌国的赃物,整日在豹房中淫乐的朱厚照也惊讶得瞠日结舌。继刘瑾之后,那个在塞外为朱厚照建“豹房”、到处抢抓美女的武将江彬,在朱厚照死后披嘉靖凌迟处死。从其华宅中,搜得“黄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二百柜,他珍宝不可胜计”。嘉靖四十四年,那个曾在一年内与九百六十余女子有染,并写成“淫筹”匿于金匣中的严世藩,终于伏诛,从其甲第中搜得“黄金可三万余两,白金三百余万两,他珍宝服完所值又数百万”。当一个个、一窝窝的巨贪大蠹显形千世后,庙堂内外,无不哗然,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巨贪的巧取豪夺、诛求无已,不仅使卷帙浩繁的《大明律》成为一大车废纸,也使得各级官衙正堂上高挂钓“明镜高悬”的自我标榜,成为跆笑黎庶的哈哈镜!
  封建皇权的最大弊端在于“官本位”。从孔老夫子的“学而优则仕”,到唱本中的“书中自有黄金屋”,无不训导莘莘学子,韦编三绝,唯官是做。中国古谚“升官发财”,更是一语道破个中玄机。其实升官与发财,是两个概念。中国历代王朝官俸不高,要想通过做官发财,只能靠一“贪”宇。在农耕社会,贪官食言而肥,也只能靠着对其所辖庶民的横征暴敛。明中晚期的资本主义萌芽,无疑会给贫官墨吏,带来一个敛钱聚财的薪契机。官商、商官就是在这段历史之树上结出的两大毒瘤。倘若说,升官与发财还可以强行将之扭成香酥的“麻花”,但官与商却实为风马牛不相及。商人靠
                             资本获利,盈亏自负;官家论级取薪,旱涝译收。官与商在这种历史条件下,所以能结成刀斩不断的“鸳鸯扣”,其实质是权钱交易。商人通过贿官、买官、买名,能获得巨额利润;官家只消批条子、给关照、赠官帽等举手之劳,即可获得高于俸禄十倍乃至百倍的“灰色收入”。所以官与商,商与官,才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称兄道弟、辅车相依。
  对商人来说,与官联姻,与权交媾,必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