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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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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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致知者,意诚之本也。然亦不是悬空的致知,致知在实事上格。如意在于 
为善,便就这件事上去为,意在于去恶,便就这件事上去不为。去恶,固是 
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归于正也。如善此,则吾 
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诚 
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 
正在此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 
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 
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臻劳神 
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 
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 
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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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提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 
     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 
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 
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这良知了。童子 
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 
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 
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 
艰,行之惟艰’。”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 
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 
     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 
     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 
 ‘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 
曰 ‘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 
是 ‘仁不能守’。”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 
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 
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 
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 
做得当理。只心有朱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 
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 
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 
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 
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 
此知便是心也。” 
     以方问曰:“先生之说格物,凡《中庸》之‘慎独’及‘集义’‘博约’ 
等说,皆为格物之事。” 
     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独,即戒惧。至于‘集义’‘博约’,工夫 
只一般。不是以那数件都做格物底事。”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 
     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 
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 ‘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 
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己。岂有尊 
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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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 
     问“至广大”二句。 
     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 
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 ‘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 
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 
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微还是念虑之精微,事理之精微?”曰: 
 “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见性者无异 
同之可言矣。” 
     问:“声色货利,恐良知亦不能无。” 
     先生曰:“固然。但初学用功,却须扫除荡涤,勿使留积,则适然来遇, 
始不为累,自然顺而应之。良知只在声色货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 
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矣。” 
     先生曰:“吾与诸公讲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 
诸君听吾言,实去用功。见吾讲一番,自觉长进一番。否则只作一场话说, 
虽听之亦何用?” 
     先生曰:“人之本体,常常是寂然不动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未应不 
是先,已应不是后。” 
     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曾见否?”众曰:“见之。”复以手 
指人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不见性。此义未明。 
     先生曰:“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 
驰骋,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 
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学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 
久久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 
为累哉?” 
     问:“先儒谓‘鸢飞鱼跃’,与 ‘必有事焉’,同一活泼泼地。” 
     先生曰:“亦是。天地间活泼泼地,无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 
致良知便是 ‘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离,实亦不得而离也。无往而 
非道,无往而非工夫。”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 
痕,一掴一拳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 
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 
     问:“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夫否?” 
     先生曰:“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 
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功,便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会妥贴。若 
才下得些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一友自叹:“私意萌时,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 
     先生曰:“你萌时,这一知便是你的命根,当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 
夫。” 
      “夫子说‘性相近’,即孟子说‘性善’,不可专在气质上说。若说气 
质,如刚与柔对,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则同耳。人生初时,善原是同的。但 
刚的习于善则为刚善,习于恶则为刚恶。柔的习于善则为柔善,习于恶则为 
柔恶,便日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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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尝语学者曰:“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 
些子能得几多?满眼便昏天黑地了。” 
     又曰:“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 
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 
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 
     先生曰:“你只在感应之兆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 
鬼神也与我同体的。” 
     请问。 
     先生曰:“你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的心?” 
     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 
     曰:“人又甚么叫做心?” 
     对曰:“只是一个灵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 
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 
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 
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 
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又问:“天地鬼神万物,千古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 
     曰:“今看死的人,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鬼神万物尚在何处?”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与汝中追送严滩。汝中举佛家实相幻相之说。 
     先生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 
     汝中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功夫;无心俱是实, 
有心俱是幻,是功夫上说本体。” 
     先生然其言。洪于是时尚未了达。数年用功,始信本体功夫合一。但先 
生是时因问偶谈。若吾儒指点人处,不必借此立言耳。 
     尝见先生送二三耆宿门,退坐于中轩,若有忧色。德洪趋进请问。先生 
曰:“顶与诸论及此学,真圆凿方枘。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 
终身陷荆棘之场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说也?” 
     德洪退谓朋友曰:“先生诲人,不择衰朽,仁人悯物之心也。”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臣而傲必不忠, 
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与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结 
果了此生。诸君常要体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无纤介染着,只 
是一无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 
而已。无我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 
     又曰:“此道至简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诸掌乎。’ 
且人于掌何日不见,及至问他掌中多少文理,却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 
一讲便明,谁不知得?若欲的见良知,却谁能见得?” 
     问曰:“此知恐是无方体的,最难捉摸。”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 
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此知如何捉摸得?见得透 
时便是圣人。” 
     问:“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门弟子否?” 
     先生曰:“亦是实话。此道本无穷尽,问难愈多,则精微愈显。圣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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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本自周遍,但有问难的人胸中窒碍,圣人被他一难,发挥得愈加精神。若 
颜子闻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问难?故圣人亦寂然不动,无所发挥,故 
曰 ‘非助’。” 
     邹谦之尝语德洪曰:“舒国裳曾持一张纸,请先生写 ‘拱把之桐梓’一 
章。先生悬笔为书到 ‘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顾而笑曰:‘国裳读书, 
中过状元来,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诵此以求警。’一时在侍诸友皆 
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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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转刊行钱德洪跋 

     钱德洪这篇“跋”,乃专为下卷所作,不包含上、中二卷。 

     嘉靖戊子冬,德洪与王汝中奔师丧至广信,讣告同门,约三年收录遗言。 
继后同门各以所记见遗。洪择其切于问正者,合所私录,得若干条。居吴时, 
将与 《文录》并刻矣。适以忧去,未遂。当是时也,四方讲学日众,师门宗 
旨既明,若无事于赘刻者。故不复萦念。去年,同门曾子才汉得洪手抄,复 
傍为采辑,名曰 《遗言》,以刻行于荆。洪读之,觉当时采录未精,乃为删 
其生复,削去芜蔓,存其三分之一,名曰 《传习续录》,复刻于宁国之水西 
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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