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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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啸-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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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到战场之上的骁勇及谋略,还是以同僚阿术更胜一筹。尽管如此,史天泽还是推举伯颜为代宋总帅,并且得到忽必烈欣喜认同。因为他确实拥有统领这支由多人种、多民族所组成之百万大军之实力。

  “徜若是蒙古人之军队,那么总帅就一定是阿术了。”

  忽必烈曾如此评论。

  此时伯颜之左右坐满了元军之最高将领。虽然阿术并不在场,但是尚有阿达海、唆都、吕文焕以及范文虎等人。文天祥独自一人在敌将的围绕之下就座,并且坦然地环视着对方。其视线在一点停顿了下来。他的视线停留在吕文焕之身上。文天祥毫无惧意的堂堂开口。

  “吕将军,自父祖以来蒙受大宋皇恩浩荡的你,竟然恬不知耻在此向元称臣?”

  “……我之所以降元都是为贾似道所害。”

  “奸臣贾似道早就被诛杀了,所以说,你再也没有背叛朝廷的借口了,不是吗?”

  “晚了三年……不、是两年。”

  吕文焕的呻吟仿佛正渗着鲜血一般。

  其实吕文焕大有怨恨宋朝朝廷之权利。他曾经连续五年在元军的猛烈攻击之下死守襄阳城,如此之英勇战绩,连身为敌方之元军都感叹不已。直到粮尽援绝开城投降之时,吕文焕还提出了不准杀害兵民之条件,要求元军遵守约定。不论如何地尽忠效力都不会得到回报,了解到这一点之时,吕文焕在气力化成了嘹亮的声音。

  “文状元,你的忠诚是得不到回报的。如今大宋之国运已尽,以你之才识,一定会受到天朝(元)之重用与礼遇的。”

  “真是不巧,我从未想过任何的报酬。”

  文天祥的回答令吕文焕词穷。

  吕文焕重新审视着文天祥。文天祥远比吕文焕年轻得多。虽然是个状元,却从未接触过国政相关之机要大事,更别说是在战场上与大敌一较智勇高下。说起来,他不过是个经验不足的文人,是个只知高唱空论却不知现实严酷之黄口小儿。话虽如此,吕文焕在文天祥面前却感到退缩。

  此时伯颜开口了,他感觉自己不能不拉吕文焕一把。

  “文状元,吕将军的本意也是为你着想。连我都为你感到可惜。你何不投降天朝,投靠我方呢?”

  “也行,只要你能办到三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

  “第一、火能在水里燃烧。第二、长江由东向西流。第三,太阳从西边升起,由东边落下。只要这三个条件齐了,我便愿意降服于元。”

  伯颜刹时眯起双眼。沉默有如无形的冰,他的手按住了座位。就在这一瞬间。

  “放肆狂妄也该有个限度吧!”

  从座位上跳起来发出怒吼的是阿塔海。蒙古将领们全都站了起来抽出兵器,一片刀光剑影眼看就要逼近文天祥了。汉人诸将顺个个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你们不能冷静一点吗?别叫汉人给笑话了。”

  伯颜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如同浇了阵冷水般,让诸将之怒气都平息了下来。

  “文丞相,天朝不仅宽大,而且绝对言出必行。倘若你一开始就抱持着不信任之态度,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在常州不就打破了不杀之承诺吗?”

  常州一役之杀戮,对于伯颜来说实为一大痛处。

  “他们实在不应该抵抗的。”

  说到底还不是盗贼般之理论,这点伯颜心知肚明。而高唱这样的理论来为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只会让文天祥更加轻蔑而已。

  “绝对不能让此人给看轻了。”

  伯颜察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之时,不禁吃了一惊。文天祥不过是个来自于即将灭亡国家的降服使者罢了。虽然贵为右丞相兼枢密史,地位可说是尊崇无比,然而手下却连半个能够指挥之兵将都没有。他理应是恐惧得发抖,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才对,然而这股轩鸭子的气慨,以及不可侵犯之威仪,究竟从何而来呢?

  “胜利之一方难道不是我方吗?”

  心中布满了荒谬的疑问,伯颜再次审视着文天祥。而文天祥也坦然地回望着伯颜,不但脸上毫无恐惧,同时也感觉不到半点怯懦之气。

  “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回到宋朝宫廷。”

  伯颜顿时做下了这个决定。倘若文天祥回到临安府,以其威严和气节游说成功的话,宋朝之主战派或许会再次团结起来,以临安府之城壁为据点,和元军血战一场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忽必烈所下之命令“在不流血的情况之下让临安开城投降”,就难以达成了。

  其实文天祥在宋朝朝廷之中一向受到回避忌惮,但是这些事情伯颜根本无从得知。于是就这么地将文天祥给软禁了起来——

  ※       ※       ※

  文天祥没有返回临安。这件事情对于朝廷而言,有一半是在预料当中,因此并没有掀起喧然大波。

  谢太后从残存的少数朝臣之中,挑选出刘巴山与杨应奎二人,命他们带着传国玉玺与降书前往伯颜营中。此日为正月二十日。

  伯颜在迎接使者之时极为小心。因为此事若是传入文天祥之耳中,他一定会誓死出来阻止。所以他特地将文天祥安置于阵营的最深处,并且予以严密监视。当伯颜接见完使者前来探视文天祥之时,文天祥立刻追问:

  “为何不让我回临安府?你们竟敢拘留他国使者,简直是无法无天到了极点。这不是蛮夷之行为是什么?”

  伯颜平静地回答道:

  “我还以为将正式使者拘留是你们大宋的常理呢,不是吗?”

  雄辩滔滔的文天祥,首度被逼得答不出话来。

  这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刚即位为蒙古皇帝的忽必烈派遣心腹之汉人学者郝经为使者前往宋朝,要求履行两国所缔结之和平盟约。然而当时的独裁者贾似道却将郝经抓了起来,并且将之软禁。这实在是极为目无法纪之行为。这段软禁长达十六年之久,直到伯颜挥军南下之时,贾似道才勉为其难地将郝经释放。郝经回到大都之后,虽然前往谒见忽必烈获得犒赏慰劳,但是长期的幽禁生涯早已残害了他的健康。不久之后,也就是去年七月之时他就逝世了,享年五十三岁。

  贾似道为何要软禁郝经,实情如何并没有人知道。虽然有说法认为那是因为他害怕与忽必烈所订下之密经贸部曝光。倘若如此,事情也应该在忽必烈自己将密约一事曝露出来之时就结束了才对。况且,若真是为了保密,与其将他拘禁十六年之久,还不如一刀把他杀了要来得简单多了。

  这件事情在后世的眼中看来,实在是难以理解,但是可以确信的是,贾似道太过低估忽必烈这个人了。他既无法堂堂地迎接郝经并将他送回,并且在秘密的威胁之下又无杀了郝经以保守万全之觉悟。贾似道或许是打算先将他幽禁起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吧。实际上,倘若宋占压倒性之强势而蒙古处于弱势的话,说不定真能在暖昧不清的状况之下,令对方忍气吞声,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违法乱纪的贾似道早已经被诛杀了。他的罪已赎清了。”

  “哦,你也认定他是违法乱纪吗?”

  “没错。因此我才会批评你们对我之行为同样的违法乱纪。以违法报违法,归根究底的你和贾似道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文天祥漂亮地将话题转换过来。这次换成伯颜闭上了嘴。

  吕文焕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之对话,不、应该称之为令人耳朵灼伤之唇枪舌战。

  当晚,吕文焕在营地里做了个梦。他看见在烈火之中雄雄燃烧的襄阳城。在雷声般的轰然巨响之下,城楼也随之碎裂散落。元军的新武器回回炮不断地掷来巨大的炮弹。在崩塌的城壁之下,碎裂飞溅的头颅和四肢散落各处,黑烟和血腥的味道在空中弥漫着。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天命。你难道还想要继续这长久以来的无谓抵抗,直到害死所有无罪的军民吗?真是愚劣至极!”

  这段骂声是三年前吕文焕从敌人之处所接收到的。敌人。三年前吕文焕尚为宋朝将军,而敌人就是元军。这个立于紧紧包围着襄阳城之元军阵前,骑在马上、指着城墙上的吕文焕大声斥骂的元将名为刘整,是个几年之前还以宋将之身份与元军交战之男子。

  刘整在长江上游至中游地带,因与元军交锋,勇猛善战而英名远播。然而由于与吕文焕之兄吕文德交恶,且不满所受之待遇,加上惧怕受到贾似道肃清的不安情绪日益严重之下,遂连城带人向元军投降。他在谒见忽必烈时向其煽动道:

  “亡宋简直是易如反掌。”

  并且献出各式各样之计策,积极主导代宋之作战行动。他对于吕文德怀有强烈的憎恨,以至于吕文德死后,他双将其憎恨转移至其弟吕文焕之身上。待吕文焕终于降服于元军之时,刘整甚至还主张将他处死。尽管如此,忽必烈却并未采纳他的意见,还是册封了吕文焕为昭勇大将军。刘整憎恨吕文焕,而吕文焕也非常鄙视刘整,两人的情结于是越来越势同水火。

  吕文焕在梦中大声疾呼:

  “我和刘整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并非来自刘整。吕文焕努力地在黑暗之中搜寻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红色的薄雾之中慢慢地浮现出来。一看到那浑身是血,穿着破裂胄甲的姿态,吕文焕立刻想起来。

  “啊、牛富,还有范天顺!”

  这两人正是他在襄阳一占之中殊死抗占直到失去生命之部下。虽然吕文焕极力呼唤他们一起投降,然而他们却不愿同流,并手执长剑纵身火海之中。

  吕文焕感到一阵战栗。从牛富和范天顺的角度看来,吕文焕和刘整确实是相同的。不但都降服于敌人,而且还成为敌人之先锋,反过来积极地侵略着祖国。前几年,当刘整在阵中忽然暴毙之时,“鬼魅作崇”之耳语在各处不为流传着。

  “那个时候要是不开城投降的话,襄阳的数万名军民肯定会被杀害殆尽。苍天可鉴,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就算开城是迫不得已吧。但是之后,你为什么不死呢?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接受侵掠者所授予之官位、以胜利者之姿态进入临安府。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吕文焕从梦中醒来。他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的叫声所惊醒的。值勤的卫兵疑惑地从帐子的缝隙探视着状况。

  就这样无法成眠地熬到了天亮之后,吕文焕立刻前往伯颜营帐。

  “我想那个人绝对不会降服。”

  那个人指的是文天祥。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伯颜似乎立刻就领会了。伯颜的目光稍稍地锐利了起来,盯着吕文焕。他是打算向我追问究竟吗?吕文焕心中猜想。然而伯颜开口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这是你心中的希望吧!”

  吕文焕的表情刹时冻结。伯颜安抚似的挥了挥手示意吕文焕坐下。就在吕文焕正要再度开口之前。

  “池州陷落至今,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

  伯颜说话的同时,脸上也出现了回溯记忆之表情。

  “镇守池州的赵卯发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真希望这样的人才能够加入我方的阵营之中。”

  一年前,也就是至元十二年(公元一二七五年)年初。伯颜领军从长江中游顺流而下,一路势如破竹地不断东进。在好几座城池接二连三投降的情况之下,赵卯发将妻子唤至跟前,打算说服她尽快脱逃。

  “这座城马上就要沦陷了。我是绝对不能逃走的。但是你却可以继续地生存下去。”

  “不。既然你决意做个忠臣,为什么不能成全妾身做个忠臣之妻呢!”

  “你只是个女流之辈,没有死的必要。来,快走吧!”

  “不行。要死的话就一起死。”

  不久之后,元军从城门大举闯入,池州城陷落。伯颜入城之后,发现赵卯发夫妻双双自缢而亡,并从随从处得知事情之经过,极为感叹,于是将赵卯发夫妻之遗体郑重地予在厚葬。

  “被包夹在忠义与感情之中,想必非常的煎熬吧!”

  说到此处,伯颜抹去了脸上的表情,并陷入沉默。

  “原来如此。他并不希望那个人投降。”

  吕文唤在内心深处喃喃自语。这实在是一种怪异的心情,但现在仿佛只有文天祥一人,正在为宋朝之文武百官悍卫名誉,不是吗?他心想。不但如此,说不定大宋三百余年的历史,也能够为文天祥所拯救吧。

  “一起用早膳吧。粥马上就准备好了。”

  伯颜微笑地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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