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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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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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便又说起天子新颁的政令——似乎是天子要消兵,恰好景王在场,便给了他一个讨论的机会。景王大致说了几句,觉得不满意,便来问十四郎的想法。
  于是十四郎条分缕析,开始发表他这几个月以来的调研报告。
  简而言之,百姓负担太重了——国朝规定每丁授田百亩,可两百年来天下田地早分得差不多,如今新丁实际得田不足十亩,算上永业田,五口之家田地也常不足四十亩。精耕细作,赶上风调雨顺一年也不过收多少石粮,产多少斤丝。交税交去多少,留下口粮多少,结余能换成几钱……
  ——他把结余精确换算到了个位数。
  景王听得触目惊心,也听得火冒三丈。先放着那个数字不管,开口就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显然很快他便想到自己来找十四郎十次,能吃九次闭门羹的经历,瞬间揪住了真相,“……你微服私访去了?你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坊吏没上奏……是不是那个小仙女又来了?”
  十四郎道,“……你何不猜我有隐身术?”
  “那还不如猜你买通坊吏了呢!”撬不开十四郎的嘴,景王只能恨恨的找茬,“她教你法术了?那你肯定出家了,你怎么不剃头啊。你肯定没度牒,你这个野和尚!”咬着唇负气半晌,到底还是回归正题了,“……你还访查到了什么?”
  十四郎便接着说下去,只是这次就不敢再说得这么仔细了——实则哪有这么多风调雨顺?四十亩农户之家,牛马一样辛苦劳作却常年入不敷出。变卖田产沦为佃户者不知凡几,处境便更凄凉了。四海之内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可人总是要活的,不甘坐以待毙者还有什么出路?
  “去……当兵?”景王立刻便猜到了。
  “或者落草为寇。”十四郎道,“兵饷远高于耕种所得。而藩帅与朝廷分庭抗礼,所仰仗者无非兵强马壮,为收买兵将为己所用,动辄全军犒赏。一旦收为牙帐亲兵,更是厚待有加——当兵不但是出路,还是条好出路。可一旦被朝廷消籍,他们会被如何安置?”
  “……归农。”
  “待归农之后,那便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可走了。”十四郎叹息道。
  景王解不开这死疙瘩,心烦起来,“……可不消兵,赋税减不下去怎么办?”
  十四郎沉默半晌,道,“……有朝一日你入主天下,可愿意节衣缩食,让利于民?”
  景王皱了眉头,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法子!就我一个人俭省,能省下几个钱啊!”
  十四郎道,“宰相的堂食也可以裁掉,我愿免除名下食邑的赋税。”
  “……你想要宗室效仿你?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敢出这么馊的主意!”
  “还有更馊的——”十四郎轻轻说道,“那些田连阡陌的世家望族,天下田地十占其六七,可他们却都不必交税。”
  “不交吗?”景王先是讶异,随即了然,“这不是理所当然吗!”继而震惊,“你疯了啊,到时都不必削藩,满朝文武就先反了。”
  十四郎望着天,兀自想了一阵子,笑道,“也对。”
  云秀很理解十四郎此刻的心情——毕竟是削减到自己身上时,连一顿堂食的便宜都不肯让的士人,怎么肯吃这么大的“亏”?十四郎当然知道行不通,他就是气不过,非要说一说罢了。
  风雨飘摇之中同舟而行,天下人无论贫富贵贱本就是命运共同体。如今划船的将被饿死了,那些只坐船不划船的人却在吃肉。还要百般论证自己吃肉是天授之权,跟划船的饿不饿死毫不相干。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景王见他有萧索哀叹之意,又道,“哪里还挤不出赋税来?要我说,把各地徒众最多的寺庙一拆,寺田一收,再勒令那些酒肉和尚还俗——起码能拆出……”他显然不像十四郎这般仔细调研过,说不出实数来,干脆使劲往大里说,“……拆出万顷良田,十万新丁来!均摊下去,各家税负不就减轻了吗?”
  “嗯。”十四郎道。
  他没多说,但云秀见他眼眸中的消沉,深觉得他并不认为景王这一招有触及到什么根本。
  事实上,以云秀的眼光看来——治标不治本,那些新拆出的良田和新丁,用不了几时便都成为田连阡陌之人的私产了。拆庙对普罗大众毫无助益,还蹂|躏了他们的心灵寄托。但若真能一下子拆出这么多钱,或许能解决一些缺钱时无从下手的困境。
  先对软柿子下嘴,这熊孩子风格和十四郎真是大不相同。
  就这样,也能互相达成理解——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叔侄俩。
  临走时,景王依旧不能释怀,再次逼问,“你到底从何处学到这么多的?”
  “微服私访啊。”
  “小仙女真的教你隐身术了!”
  看得出十四郎很想回他一句——你傻吗?可惜他心虚——他真的借助怪力乱神了。
  “这不公平,你得让她也教我!凭什么我不能出长安,你却可以微服私访?”
  十四郎无奈道,“不能亲自去看,还不能向知道的人学吗?你身旁当也有佃农出身的仆役。有曾沉沦下僚,熟知百姓疾苦的老吏。何不设法向他们打探?”
  景王不知想到了谁,眼睛忽的亮了一亮。嘴上却嫌弃道,“不肯说就算了,又拿陈词滥调|教训我!”
  然而不被十四郎看好的“消兵策”,到底还是推行了。
  至今推行了两个来月,尚还看不出利弊来。但赋税确实没减。不但没减,还因新皇登基,地方朝贺,要向天子献上奇珍异宝,而增添了额外的负担。赶上江南大旱,衢州一带便闹起了饥荒。
  天旱是从春天旱到秋天,会闹饥荒是早可预见之事。
  然而朝廷坐看农户春天卖青苗,夏天卖田地,秋天闹饥荒。到人吃人的地步,将要暴|乱了,才下旨免除赋税,施粥赈灾。
  然后万民感激不尽,山呼万岁,喝着清水粥给刺史送万民伞,将天子当再生父母。
  而城中那些能吃饱喝足的人,还觉得天下太平,并无衰颓丧乱之相。殊不知城外早已到卖儿鬻女到地步了。
  从意识到江南将要闹饥荒,十四郎便开始奔走。先是借着云秀的法术,变化作幕僚提醒刺史尽早上奏,提请减免赋税,拨粮赈灾。预防富人趁机兼并土地,免得灾民灾后无以为生——后来才知道,刺史身旁那些本地望族出身的府员们,正等着这个搜购田产的好时机。
  又去长安奔走。然而长安确实穷,穷到京官的俸禄比同品秩的地方官低一半的地步。政事堂讨论的结果是——百姓手中余粮应当还能再撑一个月,赋税可免,赈灾却先不急。一来钱不够,二来这会儿去赈灾,你分不出来喝粥的是吃白食的还是真灾民。倒是可先放出要赈灾的风声,免得有人趁机哄抬粮价。
  ……从上到下的官场,竟无一方把人的生死搁在心上。
  十四郎痛定思痛,终于意识到,他唯一能指望的竟然只有民间自救。
  他便也因此卸下了遵纪守法的枷锁,开始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他先放出风声去说衢州粮价飞涨,骗着粮商将余粮运过去。又假传朝廷旨意,令当地富户、寺庙统计存粮,等待朝廷收购。待这些粮食凑到一处,价格涨不上去时,拿出全部家财,再加上云秀资助的布匹、宝石、佛像……终于搜集了能救一时之急的粮草。
  千辛万苦,结果还没送到灾区,便在途中被土匪给劫走了。
  报官是不可能的。
  十四郎干脆带着云秀上山同土匪谈判——连骗带吓,九死一生,总算将粮草弄回来。
  结果才运到山下,又被官军给没收了。
  原来卖粮给他们的当地望族向家中做官的亲戚打探此事,得知自己被骗,告到了刺史跟前。刺史又惊又怒,下令抓人。
  负责抓捕的人抓不到正主儿,正愁没法交差。碰巧遇见他们运粮的车队,一合计——不是本地的,又是从土匪窝里出来的——行,就栽到他们头上吧。
  十四郎又急又气,又觉着可笑,想到衢州都要人吃人了,他这个急着赈灾的人却遭遇诸多荒诞离奇的阻挠,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所幸,这时朝廷派来主持赈灾的人,终于到了。
  因扬州院留后意外过世,朝中一时寻不出合适的替代人选,柳世番主动请求前往巡视。新上位的宰相们恰觉得他碍眼,却又没有合适的位子安置他——他虽资历浅,但功劳是实打实的,还是当朝最年轻的宰相。让他荣养显然不成,把他调去主持户部,又常觉得难以驾驭差遣他,思来想去,最好还是外放了吧。恰好他自请,宰相们求之不得,极力促成,很快,将柳世番调任扬州院的文书便下达了——当然,是调任,不是贬谪。放当朝宰相外任,自然少不得给他加节度使衔。于是柳世番便带着淮南节度使、宣歙、浙西观察使一大堆头衔,镇守扬州去了。
  衢州恰在浙西治下,是柳世番的管辖范围。
  柳世番一离开长安,人还没到,先六百里加急,向治下各县发了一连串的公文,其中一条恰是十四郎做过了的——命提前统计好可供征募的余粮,特别是向寺庙和当地郡望。这也是十四郎的计谋穿帮的起因。
  柳世番自然也因此得知,有来历不明的提前一步,以朝廷的名义募集了衢州城中余粮。
  这魄力和行动力令柳世番惊诧。他稍琢磨了几个可能性,觉着不排除是有人要趁机作乱,立刻加紧行程,提前一步赶到了衢州。
  得知衢州府抓到了人,立刻亲自接手。便这么同十四郎见面了——当然,他见到的并不是当朝宁王,而是个毁家纾难的年轻富商。
  释清了嫌疑后,十四郎将这半年间所见种种怪现象,一一向柳世番提出质疑。包括朝廷是否故意选在灾民山穷水尽、要易子而食的地步时,才来赈济。
  柳世番居然耐心的一一作答了。
  云秀从旁听着,内心竟久违的有所波动——似乎除了对待他之外,柳世番对任何晚辈,不论是云岚还是柳家她几个堂兄弟,甚至一个素昧平生却敢当面对他提出质疑的“年轻富商”,都能耐心的听取和解答。也许没到慈父的标准,却无疑算得上合格的师长。为什么偏偏对待她,就干巴巴的,多一句话都没得说?好歹她也是亲闺女吧!
  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兀自埋怨了那么一晃神的功夫,也就释然了——说到底,云秀自己对他不也干巴巴的,跟个她不怎么熟却被迫叫爹的大叔似的?
  两个人谈得很深,也很真诚。
  至少以云秀对她爹的了解——柳世番难得的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了。就好像他从十四郎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似的。
  而十四郎告辞离开时,柳世番还当真询问了他的籍贯姓氏,父母是否健在——得知他父母俱已亡故后,又立刻询问他是否愿意到他幕府中来。
  十四郎令云秀颇为扬眉吐气的果断拒绝了。
  离开后云秀便来给她爹拆台,“还好你拒绝了。他现在是招你进幕府,等栽培一阵子后,定然又要逼你考科举。待你考中了进士,他就要嫁女儿给你了!”
  十四郎忽然露出了恍悟、懊悔的表情。
  云秀立刻补充,“我可不是他闺女,我出家了!”说完便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同十四郎不一样,她脸皮起码有他十层厚。抿唇一笑,“我们自己就能给自己做主,多自在。才不要受他的安排。”
  十四郎脸上越发红透,却微笑着调侃,“婚后也不回门吗?”
  云秀笑道,“不回。”
  衢州的事算是有了着落。
  大致观摩了一阵柳世番如何应对此类事件,十四郎显然心生敬佩了。然而想到这样能干的官吏居朝为相七载,天下依旧凋敝至此,不免又感到难过。
  很快他们便离开浙西,前往宣歙,再一路北上,前往淮南、汝南一带。
  越往北便越多匪,更远不如扬州物阜民丰。同几个山头的土匪打过交道之后,十四郎的心情便一直不怎么开朗。
  这一日进山时便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十四郎忽的说起还不曾在山上看过雨景,两人便不急着躲避。一路观赏着山间雾蒙蒙的雨色,一路前行。遇到猎户,还换了块儿鹿腩。临近晌午时,雨大了,他们便寻了处山洞歇脚。用火石敲打了半晌,最后还是靠云秀的法术点起火来。
  便望着洞外雨帘,烤着鹿肉,漫无边际的闲聊着。
  聊着聊着,十四郎便睡了过去。
  再往北便是四战之地,中原被战火蹂|躏得最破败的地区。想到十四郎将看到的情形和他可能会有的心情,云秀便觉得心疼。
  吃饱喝足,云秀便伸着懒腰往那裸石上一躺。伸手遮住明得耀眼的天光,笑道,“真是好地方啊。”
  十四郎也望着远处竹海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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