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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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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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恨天眼神有些迷离,一张惯于讥讽与冷笑的冰脸上,竟浮□□点温柔笑意:“她已经睡了整整十六年,无息无脉,容颜静好,无人能唤醒她。死生于她,已毫无意义。”

    芷芜苑内,乍然亮起一盏明灯,伴随着,轻而急得脚步声。

    离恨天神色一动,意绪复杂的追着那移动的灯火看了片刻,而后青袖一扬,留下一句:“若想好了,可去城南燕来客栈寻我。”便点足消匿。

    云妃披衣出来,余光虽只来得及扫见一角青衣,仍旧惊得退了一步,浑身颤抖得问:“那是何人?”

    子彦将一切情绪皆敛入眸底,轻声回道:“是一名江湖人士,企图入宫盗窃,儿臣见他并无恶意,就让暗卫放他离去了。”

    见云妃依旧急切的盯着离恨天消失的方向,素指紧攥着胸口衣物,似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子彦惑然问:“母后怎么了?”

    云妃这才回过神,犹有怔忪:“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说罢,她握紧子彦双手,满是担忧:“你这么晚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母妃都急坏了。现在,一定又饿又冷吧,我让珊瑚备了热水点心,赶紧进去。”

    子彦心波微起悸动,冲静眸间,透出温暖笑意:“多谢母妃。”

    次日,东方初白,九辰便到南市口去等子彦。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时,子彦果然不负约定,带足了银两、按时出现在路口。

    九辰大喜,忙拉着他朝南市最火的「湛卢」铁铺飞奔而去。

    铁铺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人,见两个少年一静一动,俱是钟灵毓秀、贵气非凡,便抚须笑问:“两位小贵客,是买剑还是铸剑?”

    九辰随手拿起摆在外面的一把铜剑,弹了弹剑刃,嘴角微扬道:“剑是好剑,只可惜,剑身太硬,少了一点灵性。用力过猛,便有断刃之危。”

    说完,他搁下铜剑,又从旁边捡起另一把长剑,吹落剑身灰尘,赞道:“剑脊韧性强,不易断折,乃低锡青铜淬炼,剑刃锋利,吹毛即断,乃高锡青铜铸就,刚柔相济,当是好剑。”

    老人但笑不语,转身从铺里拿出另一柄用布包着的长剑,兴致十足的问:“小公子再看,此剑如何?”九辰接过,打开布包,只觉那古朴无华的剑身青光耀眼,寒光逼人,眼睛划过雪刃的一刹那,黑眸立刻燃起一团火焰。

    “霜锋雪刃,光芒如电,是绝世好剑!”

    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公子眼里不浅。此剑名「追星」,仿古剑鱼肠制法,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铸成,昨日刚刚开刃,只待有缘之人。”

    追星……

    九辰默默放下剑,随意道:“我是去参军,又不是比剑,你用普通生铁给我现铸一把就行。”

    铺主也不计较,只是有些遗憾的收起剑,然后取出铸造样式图供两人挑选剑的规格。

    子彦却盯着壁上挂的一副鹿皮弓,问:“这弓怎么卖?”

    老人满是赞许道:“公子好眼光,此弓用上等柘木做成,乃军中标配三石弓,开如秋月,箭如流星,仿当今王上所用「青龙弓」制成。”

    子彦让九辰取下试了试力道,果真如铺主所说,是标准的三石弓。

    铺主见那黑袍少年随手一试,便轻松拉满弓弦,不由叹道:“公子好臂力。”

    九辰打量着弓身,毫不客气的道:“平日,低于十石的弓,我从来不用。为了入军中,也只能凑合了。”

    铺主咋舌一番,豪爽长笑:“今日遇到小英雄,老夫这剑也得仔细铸才行!”

    九辰已经看好图样,定下一把长剑,一把短剑,和一柄腰刀,子彦让老板计算好三样东西加一把弓的总价,先付了一百两订款,约定夜里来取东西。

    铺主乐呵呵将订金仔细收好,看着子彦道:“有公子这样耐心细致又阔气的好哥哥,这位小公子真是有福气。”

    九辰本在把玩其他的兵器,闻言,手一顿,转眸一看,子彦正温和浅淡的望着那老人,眉间弯弯,尽是温暖笑意:“谢谢老伯。”

    在九辰印象里,自出西苑,子彦对人对事,一直是清淡如水,至澈至净,从不展露半分情绪,他虽温和浅笑,骨子里,却仿佛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这样由内而发的温暖气息,他还是第一次在子彦身上感受到。

    看来,他还是有当兄长的自觉的!

    九辰心情大好,愈加有兴致的把玩起手中一把精致的短匕。

    出了南市,时辰尚早,商贩们次第摆摊开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子彦驻足街头,目视如血般的朝霞许久,忽然伸出手,揉了揉身旁少年的发顶,唇边笑意温然。他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天边,任漫天绯色染上白衣。

    这样宠溺的动作,令向来处事不变的九辰直接呆立原地。

    “今日正午,楚使驿馆。”

    许久,子彦含笑道,眸间已恢复往常的冲静。

    九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乱糟糟的发顶,暗暗盘算,怎么尽快把子彦“拐”进世子府中。

    他抱臂犯愁间,一个温润嗓音,乍然在他耳边响起:“在下久慕殿下府邸,不知是否有幸一观?”

    九辰猛地抬起头,喜出望外的看着子彦,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

    对于子彦的突然来访,孟梁显然毫无准备,连院子都没来得及打扫,更别提被自家小殿下搞得乌烟瘴气的书阁。

    九辰却不以为意,兴致勃勃的带着子彦把世子府逛了个底儿朝天,一会儿启动他新发明的箭阵,一会儿展示他新配制的硝石粉,一会儿又带子彦去后院看他喂养的几匹神驹,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私藏宝贝都端到子彦跟前的架势。

    孟梁抚额,叫苦不迭,自家小殿下搞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真是被子彦公子瞧了个遍,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最后,九辰拉着子彦去了书阁,指着窗边摆的棋盘道:“平日里,我闲极无聊,都是自己跟自己玩棋子,不如,你陪我玩上一局?”

    子彦含笑应下,落座后,却缓缓打量起这间书阁,除了一桌一案、堆了满架满地的各色书册和一些奇怪盒子,整个屋子古朴简单到极致,没有一点少年人的花哨玩物。唯一特别的物品,就是悬挂在书架上的麒麟剑。

    他收回目光,眸光复杂的看着对面随意斜坐的少年:“你平日里,只玩这些吗?”

    九辰不明他所指,扬起嘴角道:“我喜欢书,喜欢箭,喜欢马。从小到大,它们一直陪着我,从未离开,它们是我最好最忠诚的朋友。”

    说完,他已抓起一枚黑子,随意落下。

    子彦微怔,压下诸般心绪,亦落下一子,如此一来一回,两人皆不再言语,不知不觉已至中局。

    九辰暗暗观察着天色,盘算着时机已到,扣着棋盘默数了三下,子彦果然闭目倒地。

    孟梁惊得张大嘴巴,九辰却扔掉棋子,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冷冽的盯着他:“照顾好他,我回来前,不能让他醒过来。”

    一袭青衣,独立在房檐上,看着阁内情景,渐渐皱紧眉峰。

    出府之后,刚走了一条街,九辰便察觉到被人跟踪了。他刻意提足了全部内力,加速前行,那股气息却依旧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隐隐意识到来人是谁,九辰皱眉停步,扬声道:“没想到,堂堂离侠,竟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离恨天冷着一张寒铁似的脸,无声落在那少年跟前,双目如炬,也不说话,扬掌便将九辰扇倒在地。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自制力向来很好的青衣男子,此刻,几乎是暴怒说出此话。

    可恶!

    九辰一懵之后,迅速抹干嘴角血迹,爬起来就跑。

    离恨天冷冷一笑,袖中青光一闪,一道剑气,直接没入前方少年的左腿。

    九辰扑倒在地,依旧迅速咬牙撑起,向前飞奔。

    不出两步,另一道气剑,又没入他右腿。

    九辰再次扑倒在地,挣扎许久,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跑已然不可能,他只能拖着染血的双腿向前走去。

    快要走到街道尽头时,两道气剑,同时没入他双腿。

    九辰咬牙,重重跌跪在地上,双目模糊的盯着地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来回摸索,寻找能帮他站起来的凭借物。

    一角青衣,缓缓出现在他视线里,居高临下、语气冰冷的问:“在棋子上抹迷药,毒害自己的兄长,如此卑劣行径,难道也是巫启教你的么?”

    九辰不肯示弱的仰起头,虽看不清那青衣男子面容,依旧挑衅般扬起眉毛:“我也说过,我从未答应拜你为师,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离恨天俯身,捏起那少年下巴,冷面如冰,毫不留情的警告:“记住!我可以不管你的事,但我绝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的兄长!再让我看到,我就直接废了你两条腿。”

    说罢,他青袖微扬,直接将九辰甩翻在地。

    九辰扶地剧烈咳了一阵,也不再理会他,凭感觉摸着一面墙,艰难起身,一点点向前挪动。

    腿上穿肉击骨之痛,撕裂着每一寸神经,九辰用右手上缠的厚厚布条抹掉满面冷汗,咬牙扶墙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双腿血洞正往外冒血,在地面留下两道血线。幸而此处僻静,若到了闹市区,就算不晕过去,他恐怕也会被官府盯上。

    九辰只能停下,靠坐在路边,撕下四片衣袍,分别揉成一团,堵住腿上的血洞。

    调息片刻,他视线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便继续扶着墙往前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他必须代替子彦,准时赶到楚使驿馆。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按约定时间到丹青坊,进行易容。

    他宁愿激怒离恨天,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是因为他害怕,离恨天和西陵衍一样,都想带子彦回西楚。这种怕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疯狂生长,几乎要绞的他窒息。

    他很想告诉离恨天,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想护住生命中最亮的那盏灯,不被人夺走而已。

    正午,楚使驿馆外,一排马车满载各色物品,准备启程归国。

    离国日久,终于能踏上归途,随行的楚国使臣们皆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只是,令他们不明白的是,眼看启程时间将至,他们的世子殿下,却依旧稳稳的呆在驿馆中,不肯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少年,翩然出现在了驿馆门口。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的世子迟迟不行,是为了等待这甥舅一叙。

    驿馆外早有专人等候,见客人到了,那管事立刻引了那白衣少年进去,一路分花拂柳,直接往佛室内行去。

    西陵韶华一身素朴白袍,木簪束发,立在观音像前,听闻动静,缓缓转身,温和笑道:“你终于来了。”

    白衣少年也不说话,只浅笑点头为礼。

    事已至此,西陵韶华倒也不再绕弯子,他指着观音像前的一束枯枝和一柄匕首,道:“这是你母亲的愿望,也是万千楚民的希望,你身体里流淌着凤神之血,理应传其血脉、护佑楚国。”

    见对面的白衣少年并不动手,反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在询问,西陵韶华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此事,亦须看天意,若连你的血,都无法复活神女树,也许,楚民,真的是穷途末路了。那时,我自不会逼你归楚。”

    得此承诺,那白衣少年眼睛骤然一亮,便越过西陵韶华,毫不犹豫的拿起匕首,割开手腕,任滚烫的血,一点点滴落到枯败的枝叶之上。

    西陵韶华隐隐觉得,今日的子彦,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究竟是何不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待血色洒满枯枝,白衣少年身体极轻的晃了晃,手中匕首猛然坠地。

    西陵韶华及时的扶住他,关切道:“感觉不适么?”

    “无事。”少年挣开西陵韶华的扶持,欲向佛室外走。

    “拦住他!”

    一个黑袍老者,端坐在轮椅之中,自观音像后缓缓现身,双目冷酷如刀锋。

    白衣少年恍若未闻,依旧摇摇晃晃的向佛室门走去,西陵韶华欲要再拦,余光扫过某处,立刻僵滞住了,再难移开眼睛。

    此时,黑袍老者也将视线投向了观音像前,死水般没有温度的苍目中,竟跳跃着兴奋饥渴的火焰。

    枯枝遇血,寸寸逢春,一点点恢复到青碧之色。

    凤神之血,当是如此。

    咚――!

    重物坠地声,打破死寂,西陵韶华猛地惊醒,才发现那白衣少年已自己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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