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之，这些日子你所行之事，朕都知道了。”
宇文霁放下手中的药碗，“皇兄，臣弟……”
“你不说朕也明白。只是，大选方过，如今后宫佳丽无数，你为何非要执着将一名落选秀女同朕凑在一起？”
宇文霁沉默良久，终是道，“皇兄，臣弟晓得你忘不了她，但皇室传宗接代乃国家大事。皇兄瞧不上别的女子倒也罢了，可叶赫那拉珠瑾是她的……”
宇文君冷喝，“三皇弟！”
宇文霁也犯了拗，“臣弟知道她在皇兄心中是不可替代的，但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况且，数年前皇兄便曾见过叶赫那拉珠瑾，如此还不算是缘分吗？”
宇文君一改往日的温润之姿，他面色阴冷，“缘分？若当真有缘，她为何会在大选时落选？予之，你应当知道的，朕从不相信‘缘分’二字。”
宇文霁自是晓得宇文君从不相信缘分，他更知道宇文君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这副被深埋的冷然之姿。
“皇兄……”
“好了，予之。此事到此为止吧。”
宇文霁欲言又止，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然而，宇文君离开时所说的话，却让宇文霁陷入了深思。
宇文君道，“旁人不知，可朕却记得一清二楚。当年，是你陪同朕一道前往牧族。若要追根究底，你与叶赫那拉珠瑾何尝无缘？予之，缘分之事不可轻信，日后再莫提及此事。”
当年，是你陪同朕一道前往牧族。若要追根究底，你与叶赫那拉珠瑾何尝无缘？
宇文霁抬手抚着如同蒙了一层厚纱帐的眼睛，不禁回想起与珠瑾的初遇。
宇文霁生来便有眼疾，发作起来，入夜时分形同盲人，太医诊断为雀盲。
三年前，他与宇文君到得牧族时，正巧赶上他眼疾发作，却又同宇文君走散了。
那日乌云满天，黑压压一片。在无边无际的茫茫草原中，他找不到来时的方向，更不知该往何处去。
等待，如同认命。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往前走。
黄昏时分，大雨倾盆，他遇上了在风雨中策马疾驰的她。
☆、第三十二回 甄选，路修远兮（上）
她向他伸出手，“可要同我一起寻个地方避避雨？”
那一刻，茫茫天地间，于他心里回荡着的，只有那如珠似玉的悦耳之声。 。。
那双瘦弱纤细的手，将他拉上马，带着他在风雨中狂奔。
他是宇文霁，梁国皇宫里人人敬畏三分的齐王，而那日，他却无力到依靠那双瘦弱纤细的手，指引方向。
后来，他们到了一座帐篷里避雨。那时，他虽眼前一片模糊，但从夹杂着雨丝的风吹落在他身上，不难得知，这帐篷定是破旧不堪。
再后来，她寻了块羊皮毯子盖在他身上，这才隔断了疾风骤雨带来的寒凉。
他记得自己当时曾如是问她，“这便是你的家吗？”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她清泠悦耳的声音似在瑟瑟寒风中颤抖，“算是吧。”
自那刻起，他认定她是穷人家的孩子。以至于后来，在牧族第一富户叶赫那拉家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王爷，叶赫那拉姑娘求见。”
宇文霁抬眸瞧着柳岩，道，“出去传话，便说本王歇下了。”
柳岩片刻后便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只食盒，“王爷，这是叶赫那拉姑娘送来的。”
柳岩将食盒中的糕点一一摆在桌儿上，宇文霁嗅着扑鼻而来的桂花味与奶香，暗忖：皇兄，缘分之事，谁又说得准呢？你当年万里迢迢所要寻找的，而今却自个儿到了梁国皇宫。
自从五年前，梁国的宫女甄选便改了体制，从年年如是的刺绣、猜诗、技艺，到现下的不定抽题。先前过三关而如今只需一关，看似难度大减、不乏运数，实则避免了作弊行径，倒也合情合理。
珠瑾本是有禁足在身，好在常嬷嬷先前便将他参加甄选之事呈报皇太后。再加之宇文霁暗中相助，皇太后这才准许珠瑾甄选当日自由出入浣衣局。
虽万事具备，珠瑾心中还是忐忑的，若是抽到刺绣，对于出身牧族的她，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更遑论，比起其他宫苑来，浣衣局里的宫女在皇宫中是极没地位的。因而，轮到珠瑾抽题已是正午时分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幸运，珠瑾抽到的竟是“技艺”。
牧族儿女向来能歌善舞，此题自是难不住珠瑾，她拿着题签到负责技艺的嬷嬷那里甄选时，竟见着了明宣殿的李公公。
珠瑾俯身见礼，“见过李公公。”
李全状似不经意的瞧了瞧了瞧珠瑾手中的签子，还了一礼，“老奴提前在此恭贺姑娘了。”
“公公折煞奴婢了。”
李全离开后，径自去了甄选场后方的高地亭台之上。
高地上的亭子名为“望春”，从下方看，在郁郁葱葱的草木掩映下，只能瞧见亭台顶端的飞檐。而从上往下看，却能将大半皇宫尽收眼底，是一处极好的瞭望台。
只是自先帝时，望春亭被归为禁地，即便是负责修剪花草的匠人，也不得来此走动。打哪儿后，此处的花花草草再没修剪过。年数多了，便长出几分天然之姿，远远看去，倒也别有一番风貌。
宇文君立于望春亭上，瞧着甄选场上的争奇斗艳。
技艺台上的歌声远远飘来，清泠婉转，不知是因了距离，还是别的，这歌声空灵、神秘，独具匠心。
即便宇文君听遍大江南北，许多名伶的歌声，却不得不承认技艺台上女子的歌声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第三十三回 甄选，路修远兮（下）
李全上得望春亭，俯身礼了一礼，道，“皇上吩咐的事……”
<”
一路上，李全都在寻找向宇文君禀报的机会，却见他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李全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压下去。
甄选结束后，柳岩将得到的消息传于宇文霁，他听后，颦眉叹息道，“先前的努力，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柳岩一脸茫然，宇文霁却是深知其中门道。
此次宫女甄选考试，珠瑾抽题，竟如此巧合的抽到了“技艺”。宇文霁推测，多半是有人在内里做了手脚，而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梁换柱的人，在皇宫里只有三人。
皇太后，皇后，皇上。
皇太后已多年不插手后宫之事，况且大选时，因“金蝶泣血”之事，皇太后对珠瑾有所不喜。因而，自是没有道理为她如此悉心布置。
其次便是皇后，她与珠瑾素无交际，且如今上官家自顾不暇，她没有道理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费尽心思的帮一个人，或害一个人。上官如意最懂明哲保身之道，想必眼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息事宁人。
如此排除，最后便只剩下宇文君了。按照常理来看，他确实没有费心思做手脚的道理，但从其他角度来看，却并非如此。
素来对选妃之事听之任之的宇文君，在纳珠瑾的事情上，一改往常之姿，态度极为坚决。宇文霁虽不知其中的原由，但若是宇文君不愿同珠瑾扯上关系，而做了这些手脚，也不无可能。
毕竟皇太后素来不喜狐媚女子成为后妃，珠瑾若抽中其他考题，未必不能考过。而珠瑾偏偏拿到的是“技艺”签，牧族女子素来能歌善舞，这本无不妥。但若以舞艺得以晋级一等宫女，皇太后势必担忧这样的宫女放在皇上身边，会狐媚皇上。
况且因了“金蝶泣血”之事，皇太后本就认为珠瑾乃不祥之人，因而只怕会更多上一份顾虑。届时，只要宇文君顺水推舟，想必珠瑾多半会被皇太后留在安和宫伺候。
如此一来，费尽心思培养珠瑾，却让她进了安和宫，岂非前功尽弃？
“王爷，您没事儿吧？”
宇文霁抬手抚了抚额，他明知这本不是好事，可不知为何，他却怎么都压不下唇角上弯的弧度。
两日后，下了晋封圣旨，被留下的秀女，皆得以册封。其中，刘妍罗被封为充仪，玉清被封为婕妤。
又过五日，甄选出了结果，珠瑾如愿以偿升为一等宫女。
数名负责考核的嬷嬷，将拟好的分配名单呈到宇文君面前，他沉默片刻，竟是批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准”字。
一旁伺候笔墨的李全瞧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却又不敢多言半句。
当名单转呈到皇太后跟前儿，瞧见明宣殿名单中“叶赫那拉珠瑾”的名字，她不禁颦了颦眉，用朱笔圈住珠瑾的名字，吩咐道，“将这名宫女调到哀家宫中。此事，哀家自会同皇上说，你们只管着手去办。”
☆、第三十四回 去处，平地风波（上）
珠瑾得到通知后收拾了行李，同常嬷嬷与刘监管告了别，便欲往明宣殿去。谁知她方出浣衣局，竟遇上了安和宫派来的宫女。
先前分明说被分到了明宣殿，而却突然换了地方。珠瑾虽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皇太后有令，她一小小宫女，也只有遵从的份儿。
到得安和宫，引珠瑾来此的宫女畅通无阻的进去了，而珠瑾却被拦了下来。
一名端着铜盆的嬷嬷见她过来，抬手便将盆中的水破在她身上，“柚子叶去晦气，想要伺候皇太后，可得注意自个儿莫要沾上霉气。”
水珠顺着珠瑾的脸颊滴滴答答的落下，她纤弱的身子不禁在风中瑟瑟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见珠瑾杵在原地不动，那嬷嬷又道，“这是规矩，每个新人都要经这一关。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跨火盆进去。”
珠瑾下意识的咬紧牙关，握紧袖中的手，向门口的火盆走去。
珠瑾瞧着那高高的门槛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本以为晋升之后，她能一步步的走近那个人，然后将依勒佳从冷宫里解救出来。
而今看来，她从未弄懂过这重重宫阙里的人心。
珠瑾跨过门槛儿，只觉脚下一滑，便往火盆上倒去。那熊熊的炭火越来越近，珠瑾从未觉着死亡离自己如此近，她不禁任命的闭上眼睛。
生死一线间，她脑海中回荡着的，是三年前，一个人曾同她说过的话。
“屈辱是别人加诸于你的，而痛苦却是自己给的。你若不愿，谁也伤不了你。”
“人生在世，唯有坚韧，才是生存之道。于不在意你的人面前，收好你的心。如此，再大的困境，也囚不住你。”
这三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再磨练自身的意志，可为何仍是走到如今这步？难道是她还不够坚韧吗？
就在珠瑾心间尽是绝望的那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着她，“没事吧？”
那温润清朗的熟悉声音，似在无声抚慰着她心中的惊惧。
在匆匆流逝的光阴中，她曾以为这人不过是过客。来时云淡风轻，去时悄然无声，他所留给她的，只有活下去的指引。
再相见，他一如她记忆中的那般让人捉摸不透，可她却不再是那时如受惊小鹿般，时常惶恐不安的小女孩儿了
如今，连境地都不同了，她不再是叶赫家的小姐，他也不是那个流离牧族的来客。身份与礼教，在他们之间筑起一堵墙，一堵她看不穿、越不过的墙。
珠瑾后退两步，俯身礼了一礼，“奴婢谢过皇上。”
宇文君抬了抬手，便进了安和宫，珠瑾瞧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挺拔身影，不禁迷离了双眼。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个儿的身份。”
珠瑾在身旁嬷嬷的嘲讽目光中回过神儿来，她敛眸进了安和宫。
待见着其他被分配来的宫女，她们皆是妆容整齐。几人之中，唯她满身狼狈。
☆、第三十五回 去处，平地风波（中）
珠瑾暗自苦笑，即便是规矩，也不必将整盆柚子叶水泼在她身上吧？只怕，规矩是假，拿她立规矩才是真。
珠瑾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湿衣裳，便见着皇太后跟前儿的王嬷嬷来传话，“太后命你做几盘牧族糕点送过去。手脚麻利些，莫要叫太后皇上久等。”
珠瑾礼了一礼，应道，“奴婢遵命。”
珠瑾匆忙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安和宫配备的厨房。由于皇太后的膳食素来便是御膳房筹备的，安和宫厨房只是日常炖些补品汤粥，因而里面的材料不甚齐全。
于是珠瑾不得不出去采了几朵时下盛开的花，七凑八凑，这才弄好了食材。加之叶赫家秘不外传的药膳糕点，工序极为复杂，因而珠瑾使劲浑身解数，才在两个时辰后将糕点做好。
当珠瑾将糕点呈上去的时候，宇文君早已离开了。皇太后见了糕点，只意兴阑珊的道，“哀家没什么胃口，赏给下人吧。”
珠瑾有苦说不出，只得将糕点端回去。然而，还未等她回到住处，将糕点分给下人，便见几名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