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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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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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全有显然也没料到:“也没有旁的,他这几日像个守财奴似的把银子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托人往外送了几个包袱。”
  他本是无心的话,严鹤臣的神情却慢慢凝重了起来,严恪跟了他两三年,虽然时日不久,可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心中有数。他沉默了片刻,看向刘全有:“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不曾?”
  “这倒是不太清楚,”刘全有挠了挠头,“司礼监的人都有自己的活儿,哪有空时时刻刻盯着旁人。”这倒是实话,严鹤臣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他把目光又收回到手里的折子上,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写批红,刘全有的脚步渐渐远了,却听得在窗户边响起他的声音:“呀,明珠姑娘来了。”
  严鹤臣手中握着的笔微微一顿,他垂着眼神色如常的继续写字,可也确实是额外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明珠的步子向来轻盈,柔柔地像是要去湖边汲水喝的小鹿,他听着她轻轻的足音由远及近,心里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宽慰。
  明珠推开门,走到他面前,对他道了个万福,严鹤臣看着她说:“有事吗?”这话出口,严鹤臣心里觉得不大妥帖,倒像是在往外赶客似的。明珠咬着嘴唇,看着他说:“倒也不是旁的,我只想问问大人有没有金枝的消息。”
  严鹤臣心里微微有些泄气,他抬起眼看她:“北三所里的宫人数巨,你以为我很清闲么,还有空过问一个戴罪的奴才。”
  这话明珠当然也清楚,严鹤臣的话和她自己想的也差不多,只是心里头依旧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她在严鹤臣面前的绣墩上坐下,纤纤的手指扶在长条桌案的沿儿上:“我知道我这话唐突得紧,只是我在宫里面只傍着您这梧桐,凡是也都只能来求一求您,您帮我想个辙,您看行么。”她平日里同他言笑晏晏的时候不多,可也鲜少像今日一般一口一个您,严鹤臣听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瞧着明珠道:“若是真要查,也不是查不得,可若是查完了再如何呢?下一步,姑娘是想让我往里头送药,还是把人带出来,打听个消息不难,可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姑娘的打算,我怕是不能一一满足了。 ”
  严鹤臣说得是实情,依理也确实该是这样,严鹤臣既然都这般说了,明珠沉默了坐了一会儿,心中也知道不该让他为难,可这幅样子落进严鹤臣眼里,严鹤臣看着她的模样,终于还是松了口:“也罢,我明日派人去问,你回去歇着吧,有信儿了,我自然告诉你。”
  明珠猛地抬起头,严鹤臣的五官被烛光照出温柔的轮廓,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什么。明珠的眼睛明亮得紧,忙迭声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看着她的背影出了西配殿,严鹤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如今看样子温驯如同小鹿,可里子里面却是十足十地倔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日子一天一天的回暖了起来,明珠的春衫是豆蔻的绿色,她眉眼清灵温润,无端让人觉得可亲。脖子上的淤痕一日好过一日,明珠和司礼监里面的黄门们混了个脸熟,她走在路上,人人都笑着跟她问好,严鹤臣从御前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小黄门在同刘全有说话:“我这扣子还是明珠姑娘缝的,瞧瞧这针脚,比我娘缝的强多了。”
  刘全有给他脑袋来了一下:“你娘哪能和明珠姑娘比,明珠姑娘原本是给主子们绣花的,白白便宜你这小子!看我衣服上这竹叶,还是明珠姑娘绣的,前几日被柴火烫了个洞,现在半点都看不出来了。”
  那小黄门咧着嘴笑起来,严鹤臣神色如常地走进自己的西配殿,他坐下来写了几个字,而后却又把笔放在笔架上,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衣摆,他的衣服都是一年一换的,针脚细密紧实,可用手摸着却是冷冰冰的,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缎,上面的麒麟绣样鳞鬣峥嵘,可此刻他偏觉得死气沉沉的。
  刘全有大步走进来:“大人,这是刚递进来的折子。”
  严鹤臣的目光从他衣摆上的竹叶上面一扫而过,又落回到折子上,钦州太守是个有名的墙头草,最擅长拍龙屁,一年总要递七八个请安折子,里外里就是那么翻来覆去几句话,严鹤臣看着都头疼,他在上面写了几笔,见刘全有还犹豫着不走,抬起头看向他:“怎么了?”
  刘全有有几分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舔着脸说:“西边篱笆那边种了两排仙客来,想来也没人打理,奴才想着,不如送去明珠姑娘屋里,也显得屋里亮堂些。”
  这些粗人不知道明珠在司礼监住着有什么深意,他们喜欢明珠,仅仅只是因为她善良,温和,不会因为他们的高低贵贱有所分别对待,明珠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像是明亮的一束光,也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植物。
  严鹤臣点头允了,刘全有眼中也欢喜起来,刚要走,严鹤臣突然道:“严恪呢?一直没看见他,叫他到我这来一趟。”
  刘全有摸摸脑袋:“方才还瞧见了,这会子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奴才去找他。”
  严鹤臣点点头,等他走了出去,严鹤臣缓缓停了笔,宫漏的声音清晰可闻,沙沙的,像是风吹过芭蕉叶的声音。
  这日傍晚,明珠吃过饭,却见刘全有来了,刘全有是司礼监的老人儿了,向来忠厚老实,整个人笑起来还有几分憨厚,他手里拎着一个花盆,花盆里头种了几株玫红色的仙客来:“在西边篱笆那边,不知道是谁洒的种子,好一阵子没人打理过了,严大人吩咐着拿给姑娘。”
  刘全有根本不介意在不在明珠心里落个好,反倒是把功德推给了严鹤臣,明珠笑着接过说了声多谢,刘全有想到什么似的,从左侧腋下掏出一件衣服。玄青色的曳撒,烛光下熠熠浮光,色彩辉煌。
  “严大人的衣服不知怎的划了个口子,明天去御前还要穿,姑娘能不能想想法子。”


第31章 
  明珠用手摸过玄青色的缎面; 料子上面冷冷的,没有半点热乎气。严鹤臣的衣服都该是由内务府专门供的,衣服样子和面料都有专门的考究; 他向来是在御前行走的; 这些细枝末节上头半分也粗陋不得。
  “我晓得了。”她细声细气地允了,刘全有笑着说:“大人额外说了,衣服也不算急着穿,姑娘别累着自个儿就成了。”
  四月初一这日,天光大好,惠风和畅,襄平公主的簿卤仪仗声势浩大地出了紫禁城。
  严鹤臣随宇文夔身后,登临太和门; 瑶遥望着公主的仪仗逶迤绵延,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日光耀目璀璨; 他深沉着眼睛,吩咐身边的小黄门:“去北三所; 罚流丹六十个板子,赶去御马司,西域进贡的汗血马最是金贵,让她学学该怎么养。”
  小黄门不解其意; 依旧道了声诺而后去照办了。
  昨日夜里; 严鹤臣去了一趟昭和宫; 襄平长公主站在耀目的红色之中,带着冷漠的神情; 看上去格外的唐突。
  “恭贺长公主新婚之喜,佳偶天成。”严鹤臣一揖到地,姿态恭谦。室内静悄悄的,长公主似乎笑了:“多谢,也预祝严大人心想事成,官路亨通。”
  她和严鹤臣的关系再微妙不过,她对他既是依傍又是提防,她对严鹤臣下过黑手,只怕严鹤臣也不止一次在背后算计她,他们二人彼此彼此,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许久不曾以这样的态度四平八稳地说上两句话了,襄平长公主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向严鹤臣,身上透露出一股子高不可攀的孤寂来,又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你发落了流丹,我并不意外。”襄平长公主淡淡道,“她的所做所为,我并非全然不知。她性子跋扈,目无尊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丫头,这许多年来,有无数机会可以出宫,可她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耗光了全部的力气:“她在等一个人,过去一直在御前行走的羽林郎张知陵,说来可笑,张知陵目空一切,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可偏这个他最看不上的丫头还在等他。你说,流丹她,像不像我?”
  宫里面多的是可怜人,就算是天家富贵又如何,已经十年过去了,襄平长公主从豆蔻梢头的年轻女郎,一日又一日,成为如今在权利中心翻滚的长公主。
  严鹤臣轻轻念了这个名字,张知陵,明珠的哥哥。也不知怎的,好像但凡是和明珠可以扯上关系的人,他都无端觉得有几分可亲。
  “我要去和亲了,我想让流丹留在这,想给她一个好前程,我自己的命也由不得自己,若能让她过得好些,也就算了。我命不由我,鹤臣,你帮帮流丹,可好?”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长公主,过去的她在权利的中心游走,排除异己,扫清龃龉,向来没有半分心慈手软,如今,依旧躲不过皇上一声令下,在掌权者的眼中,女人手中的小权力,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花拳绣腿罢了。
  严鹤臣终还是答应了,他淡淡点了点头:“流丹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襄平长公主倏尔一笑:“那就多谢了。”
  这盛大的仪仗绵延数里,直到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耳朵里隐约还传来隆隆的唢呐和吉辞声。
  后宫少了一位无足轻重的主子,一切依旧是照旧,哪怕皇帝殡天了,后天也总能有条不紊地推下一位皇帝,更遑论是区区一位公主了。
  严鹤臣回到司礼监的时候,西配殿里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清甜味道,他的内心倏而一静,而后他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那件玄青色的曳撒,他缓缓展开,衣袍已经被缝的仔细紧实,原本划破的地方,被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鹤的脖子伸长,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和倨傲,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每一处针脚,一股莫名的宽慰从心底升起来,在喉咙里泛着甘甜。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宫漏,而后缓步出了西配殿的门,向明珠居住的偏房走去。
  明珠今日身子犯懒,也没有什么活要做,索性躲在房里绣花,她的针法向来好,连翘坐在她身边认真的学,一边叹:“我的好姐姐,你这针法当真是旁人几辈子都学不来的。果真还是姐姐天资聪颖。”
  哪里有什么天资聪颖,不过是手熟罢了,自懂事起就开始和针线打交道,哪天不是绣上几百针,她和气地笑笑:“若是努力,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正说话的档口,严鹤臣便来了,连翘看见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溜烟就找了个由头跑了。严鹤臣在明珠对面坐下,看着烛光下明珠轻盈的侧脸,心中想着,她原本也是这般坐在灯下为他缝衣服,心里一时间熨帖得紧,她娉婷地坐着,像一株玉兰。
  “衣服我瞧见了,你手艺当真是极好,如此便谢过了。”
  明珠抿着嘴一笑,温吞道:“难登大雅之堂,承蒙大人不嫌弃。”这般一来一往,答对皆是一板一眼地疏离客套,这客套没来的让人有几分泄气。
  明珠垂着眼睛刺绣,严鹤臣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金枝我替你打听了。”明珠闻言,手微微一顿,而后沉静地抬起眼看向他。
  北三所的西侧有一排库房,里头只铺着厚厚的茅草,连让人栖身的地方都没有,金枝躺在茅草上面,只觉得每一处骨头都在叫嚣着着,一丝一丝,抽离她的灵魂。
  明珠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这幅模样的金枝,一瞬间泪盈满睫。地上滚落着几个干硬的馒头,只怕是不知在这里丢了多少日,金枝费力地抬起眼,这双眼空濛着,像丢了魂儿一样。
  “明珠?”她艰涩地叫了她的名字,明珠抹着眼泪坐到她身边:“好姐姐,你怎么回事?”
  金枝的眼睛里也滚出泪来:“当日犯了精奇嬷嬷的忌讳,先是不给饭吃,而后便是杖则,北三所里缺医少药,只得自己撑着,不妨事的,我今日已经比昨日强上好些个了。”
  明珠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姐姐安心,明日我便让严大人送你离开这。”
  “你有这心思我已经很是欢喜了,只是哪有那般轻易的,左不过是再熬一阵也就好了,何必让严大人再忙呢?”明珠听得心情复杂,金枝的双颊已经慢慢凹陷下去,只有那双美丽的杏目依然闪着微光。
  明珠给她端着水,金枝勉强喝了两口。
  “好姐姐,全都是因为我,”明珠咬着唇,“无论如何也是要救你离开这火坑,姐姐你且等着。”
  金枝似乎笑了笑,神情中似乎有几分将信将疑:“我走到今儿,怨不得任何人,好妹妹,你不必耿耿于怀。”
  明珠又同她说了两句,只听见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明珠抹了一把脸说:“外头有人催了,好姐姐,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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