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宦臣-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好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明珠可不敢和他看什么劳什子的花,莫不是找了旁的理由想无声无息地除掉她。想到这,明珠抬起脸,笑着说:“大人美意,本不该拒绝,只是公主身边不能离了人,我自个儿跑出去了,不像话。”
  严鹤臣忍不出嗤笑,语气不咸不淡地:“公主身边确实离不了人,可也轮不上你。这琼花一年只开这一回,寻常人可也没这个眼福。”
  这人好端端地站着,嘴巴却刻薄得紧,明珠脸上微微一哂,三言两句间,严鹤臣堵得她都找不到回绝的话来。
  严鹤臣见她不吱声,略弯了唇角,踅身迈着步子往前走,也不管她跟上没有。明珠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跟在他背后一同向畅春园走去。
  畅春园在内廷西北角,本就是给西六宫的娘娘们赏景用的,可今上后宫不丰,西六宫里头正经的主子没几个,一路上也冷冷清清的。
  明珠走在严鹤臣身后,看着他颀长的影子投在三五步前头,她的绣鞋每回都要踩上一样。她觉得好玩,把目光投在地上,稍稍快了些步子,离严鹤臣的影子又近了几分。
  “好好走路。”这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可偏把明珠吓了一跳,这人莫不是后脑勺都长了眼,她悄悄撇了撇嘴,垂着头不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
  畅春园是处不大的花园,沿着抄手游廊走过去,便是一处莲花池,池中盛开着芙蕖。严鹤臣踱着步只管向深处走,越往里越幽邃寂静,明珠心里头惴惴着,不知严鹤臣要把她带到哪去。
  又走了一百多步,游廊也走到尽头。尽头是从苏州运来的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别有洞天,枯而不润。严鹤臣掖着手站定了,冷淡着眉眼瞧着眼前的女郎。
  明珠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要借口把她单独叫出来,手里握着宫灯,手心里微微出汗。她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偏偏不遂她的愿。
  “严大人这是叫我来做什么?”
  严鹤臣脸上带着笑:“自然是带你赏琼花。”这笑挂在皮相上,半点也没透进眼睛里,“这没旁人,我倒想问问你,你怪不怪皇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偏偏明珠却明白他的意思。她小的时候,家里还是煊煊赫赫的簪缨贵族,她父母感情甚笃,只有一子一女,皇上御极之初,无太多可用之才,迫不及待地扶持新贵,这才挑中了她兄长,才酿成这个结果。可到底是做臣子的,哪敢违抗皇命呢?
  明珠垂着眼低声说:“大人可不敢这么说。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为皇上捐身,也算不辱没身份。”
  严鹤臣冷眼看着她说场面话,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倒是好性儿,罢了,日后再说吧。”
  他拿眼打量着明珠,论姿色,明珠在掖庭里可要逊色一些,她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只是双眸剔透晶莹,下颌圆润,整个人同她的名字也相称,一副如珠似玉的模样,活泼伶俐,是掖庭里少有的新颜色,尝惯了山珍海味,保不齐也喜欢萝卜白菜。
  他原本是打算把明珠往御前送一送的,可现下见她呆呆傻傻的模样,只怕送过去也是死路。这皇城太大了,幽深得吃人不吐骨头,像她这般的小宫女,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便销声匿迹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他又四平八稳地笑起来,眼中悲悯神色更甚:“罢了,赏花吧。”
  琼花种在假山东北侧,统共有两盆,花期都在同一日,估计也是计算好的,讲究的是成双成对的美意,这花本该是送到御前供皇上和娘娘们欣赏的,只是正逢多事之秋,皇上没有赏花的心情,这两盆琼花就没人提起了。
  阿珠偷偷抬眼打量着严鹤臣,绯色的麒麟袍称得他皮肤白皙,一双眼沉沉的,偏好似极专心的模样。阿珠把目光收回来,暗自腹诽,这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偏生得这般好模样,当真是可惜了。
  想到可惜二字,她自己却也一愣,究竟是可惜什么呢?
  明珠从畅春园里回来,人定早就过了,这算是违背了宫里的规矩了,她进了门就看见白术忧心忡忡地等她,犹豫了一下说:“公主叫我告诉你,回来的时候去见她。”


第05章 
  明珠嗯了声,拎着裙子登上了踏跺,流丹站在廊檐底下,一双杏眸映着烛光:“公主在暖阁里头。”
  这次怕是当真惹恼了主子,明珠暗自懊悔自己方才跟着严鹤臣出宫去,早知他和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公主吃了飞醋要拿她出气,可当真是冤。
  进了暖阁,里头铺着长绒毯,绣鞋踩在上头,半点声音都无,公主斜卧在美人靠上,手里握着本书,明珠上前给她行礼。襄平长公主却像没瞧见似的,自顾翻着书页。明珠只能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去哪了?”过了很久,才听得长公主的嗓子响起来,依旧是甜腻的嗓子,却像藏了冰渣子。
  “回公主的话,奴才去了畅春园。”
  长公主把书撂下,她的手就这般虚虚地搭在桌子上,她模样生得好,这双柔荑更是纤若无骨,她撑着身子柔柔地坐直,流丹给她披了一件豆绿色的薄氅。
  “畅春园?”襄平长公主笑着瞧向流丹,“你瞧,这样的身份都敢去畅春园。”
  流丹一双杏目淡淡地看着明珠:“你可知畅春园是什么地方?这是宫里面的主子娘娘们赏花游玩的地方,你这末流奴才,吃了豹子胆不成?”
  分明是严鹤臣带她去的,可明珠不傻,她只管跪着:“是奴才贪玩,请主子责罚。”
  见她不辩驳,襄平长公主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倚在靠背上:“去跪在院子里头,天明再起来。”宫女都是要脸面的人,若是责罚大多是不给晚饭罢了,这直挺挺地在院子里跪一夜,已经是极重的责罚了。
  白术一直站在门口,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明珠,忖度一二,还是走上前跪下:“主子,明珠初来乍到,难免不太适应,还请主子宽宥一二……”
  襄平长公主掀起眼皮:“既然初来乍到,那就更应该长长规矩,今日在这不守规矩,若是明日到皇上面前也没个规矩,就是要掉脑袋了。”
  明珠咬着下唇看了白术一眼,白术性子温和,对手下的小宫女都很好,明珠担心她也被长公主责罚,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而后俯首道:“奴才这就去。”她模样谦卑,额头贴在地毯上,也不替自己委屈。
  司礼监的烛火还亮着,夏夜的晚风吹得大红灯笼左摇右晃,室内的灯火烛光朦朦胧胧的,把严鹤臣的侧脸映在墙壁上,他身上像笼着烟雾一样的烛光。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黄门呵着腰走进来,手里拿着几本折子,折子上万字团纹映着盈盈烛光:“这是两广总督送上来的折子,还请干爹过目。”这小黄门名叫严恪,眉清目秀的模样,是自打一进宫的时候就跟在严鹤臣身边的人。
  严鹤臣把折子接过也不翻开就放在手边,严恪拿过一旁的朱砂,研磨了一会儿,打量了一下严鹤臣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对严鹤臣说:“干爹,长公主刚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手中朱笔不停,严鹤臣眼中无波无澜,一片浩瀚:“怎么了?”
  “明珠……”严恪看着干爹的脸色,又说,“就是那个明珠姑娘,被罚跪在院子里,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听昭和宫的小宫女说,怕是要跪一夜,干爹……可要去看看?”
  严鹤臣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写了两笔:“长公主发脾气,也总要有个由头,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严恪垂着头:“这倒是不知道,只说是要给她长长规矩。”
  严鹤臣翻开一本折子,顺手把灯烛挪得更近几分:“既然是长规矩,我去算什么,她是长公主的奴才,又不是我的。”他掀起眼皮看向严恪,“怎么,你若是看不惯,自个儿去找长公主说。”
  严恪诺诺称不敢,他又给严鹤臣的茶盏里头续了热水,打了个千走出了屋子。严鹤臣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批红,批了两个时辰,听到呼呼的风声拍打着窗框,他看了看天色,又把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奏折上。
  严恪站在屋外困得打晃,只听得木门吱呀着响起,紧跟着就听见严鹤臣清清冷冷的声音:“若是困了,就回去睡。”一瞬间冷汗直冒,严恪赶紧跪下:“奴才不敢。”
  严鹤臣也懒得在今日说他,自顾道:“随我去一趟昭和宫。”
  昭和宫的灯依旧亮着,襄平长公主向来喜欢阖宫上下都灯火通明的样子,每年昭和宫的灯油钱都是各宫之首,严鹤臣进了院子,就瞧见跪在廊檐下的明珠。
  小小的女郎不过十五六岁,两腮还丰盈着,身姿也不算窈窕玲珑,她直挺挺地跪着,额头上细碎的绒发随着夜风轻轻摇动着,她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模样瞧着有几分倔强的可爱。
  严鹤臣的目光不过是一扫便收了回来,他掖着手,黑缎云头靴上面一丝土都没有,他捏了捏腰间的羊脂佩绶,自明珠身边往内宫走,明珠垂着头,也不看他,光听这动静和排场,就晓得是这位严大人到了,他走路都像是带着风似的,一股极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从他衣袂纷飞见流淌出来。
  白术给严鹤臣掀开帘子,咬着嘴唇看着严鹤臣,又看了看明珠,严鹤臣权当看不懂她的暗示,迈着步子,走进了内室。
  襄平长公主已经换了寝袍,浅绯色的料子,上头绣了海棠花,她坐在自己的床边,流丹在用篦子给她篦头发。严鹤臣走到她身边,接过流丹手里的篦子,也不多话,也是这样一下又一下的给她篦头发。
  襄平长公主阖着眼淡淡道:“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严鹤臣手中的活不停,声音依旧平静:“两广总督递了折子,百越那边不大安定,对我朝耽耽虎视,可皇上的性子公主也晓得,圣祖爷开疆拓土,先帝扫平北疆,今上守成,如今国力日强,却也不宜大动干戈。以今上的性子,怕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襄平长公主睁开眼,示意他继续说。
  “既是修好,自然要有诚意,我朝如今适龄和亲的公主,只有长公主您了。”
  “百越之地,茹毛饮血,我不嫁!”襄平长公主猛地坐直了身子,“鹤臣,你要替我想个法子!”
  “折子如今依旧被我压着,只是最多也就压今日这一晚上,明日早朝,也就瞒不住了,”严鹤臣的眼睛静静地落在襄平长公主的身上。
  襄平长公主和严鹤臣交好依旧有好几年了,她最是知道他的性子,今日他既然肯来告诉她,必然他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过是要找她讨好处罢了。
  严鹤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和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长公主静静地打量着他刀削般的侧脸,和那双常年空濛浩瀚的眼睛,幽幽掖庭,寂静宫闱,她时常觉得自己早就是死人了,可偏偏还有一个严鹤臣,他像是吸血的蜱子,她却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二人既是共存,也是共亡。
  “只要能在此事上周全,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严大人尽管说。”
  “司礼监是批红票拟,都是掌握着头一手消息,奴才人微言轻,虽然御前行走,可若想运作,颇为掣肘。”严鹤臣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刀尖上滚过的一般。
  他是司礼监秉笔,除了头顶上已经不大管事的掌印宋福海之外,大小黄门哪个不要看他脸色,他在掖庭浸淫了许多年,已经盘根错节地有了数不清的势力,只是这些势力都在暗处,他颇为如鱼得水,也只是看上去掣肘罢了,今日他提起司礼监,目的也无非只有一个。
  长公主顿了顿:“你也知道,宋福海是先帝朱笔定的掌印,如今也无大错处,此刻若是让他让贤,只怕是让皇上为难。”
  “宋大人年岁也不轻了,发一笔银子放出宫去也就算了。”
  襄平长公主看向严鹤臣,严鹤臣也正在看她,他语气中的冷漠,几乎能把人的骨头冻透。宋福海做了十来年的掌印,阖宫上下大小奏折,人情往来,宫闱秘辛不晓得看了多少,这样的人只能一辈子幽禁在这掖庭深宫,不晓得有多少仇家,这出去,就是死路。
  襄平长公主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放心去做吧,这事明日我去和皇上说。”


第06章 
  出了内宫,冷冷的夜风吹过严鹤臣的衣袖,他站在五级踏跺上,静静地打量着依然跪在原地的明珠,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上流过不知多少人的血,他只这般站着,就能闻到其间缭绕不散的血腥气。
  明珠依然垂着眼,她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摆,她头顶已经簪着宫花,盈盈的粉色,在暖黄的烛光下带着极温柔的感觉,像是一株春日里的嫩海棠,经不起什么风浪,只怕春雨一打就要四散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