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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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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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抬起头,看着卧在病榻上的太后,她微微阖着眼,语气很是平静,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祖母似的,这个问题并不好答,因为明珠自个儿也不清楚。
  她和严鹤臣都知道,说是嫁给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严鹤臣舍下许多顾虑来扛着雷霆万钧的压力,明珠不得不说是心生感激。可她自己却不晓得到底是因为感激,还是旁的什么,自严鹤臣早上的话说出口,落在她耳朵里,心里竟涌动起几分雀跃来。
  许是欢喜的吧,明珠把额头贴在地面上,轻声说:“奴才和老佛爷掏心窝子说,奴才确实是不想留在紫禁城的,皇上是人君,是天下共主,奴才算什么,不过是卑微如蝼蚁般的人。皇上想把奴才留在宫里,不过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新鲜些淡饭粗茶罢了。严大人不嫌弃奴才,奴才自然是欢喜的。”
  明珠话里话外有几分讨巧,还有几分避重就轻的嫌疑,太后很久没有说话,倏而长长地叹了口气:“熙和,送她出去吧。”
  室内依然是清苦的药味,明珠默默站起来,可心里头却升起几分不解来,没料到太后今日叫她不过只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熙和姑姑送她从暖阁里头走出来,站在廊庑里看着明珠轻声说:“有些个话我还想嘱咐你两句。在宫里头,严大人向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唯有做事还算妥帖,故而他树敌颇多。可他也不是轻易能给别人行方便的人,向来你对他而言不大一般吧。这些年他如履薄冰,过得辛苦,你若是能帮他,也尽力帮一帮也就成了。”
  这话当真是不像太后能让人说出来的话,明珠愣愣地听着,熙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里头沉甸甸的,她拉过明珠的手,把荷包放上去:“老佛爷不好正大光明的赏你,这些钱,就当是你伺候老佛爷一场,老佛爷给你的一份心吧。”
  这一连串的举动,让明珠一头雾水,她看着熙和走回了暖阁里,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跪下,额头贴着青砖往暖阁的方向磕了个头。
  暖阁里头,太后依然静静地躺着,听见熙和的脚步声,才微微睁开眼看向她,熙和轻声道:“全按老佛爷的安排做了。”
  空气里都是汤药缭绕的味道,有小宫女端来汤药,太后摆摆手,让她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等她出去了才看着熙和说:“当年的小五,都要娶妻了。”
  她似乎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中一样,轻声说:“一晃又是十年,你说说,哀家怎么就老了呢?”
  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养尊处优,万千锦绣堆出来的,如今也不是一样的垂垂老朽,油干灯枯么。熙和眼里噙着泪:“太后别说了,您还是春秋正盛呢。”
  “你还有我自己明白么?”太后看着帐顶,“先帝爷子嗣凋零,当初我一直都想把他养到自己身边儿,可他母亲是个刚烈性子,宁折不弯的主儿,没了这个孩子在身边儿,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可她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当真也是惹恼了先帝,不然也不至于连带着不喜欢小五。想当初,他还小的时候,一口一个斓娘娘地叫我。”
  红颜枯骨,美人迟暮。太后合上了眼:“到底还是没能听他叫我一声母后。”
  熙和心里也觉得酸楚,反倒是太后又想起另一宗事儿来:“按理说每年都该在蚕室外头给黄门们验身,若是有不合规矩的,还是要再挨上一刀,这么多年来,可有人给他验过?”
  熙和轻声道:“这个奴才也去打听过了,早几年的事早就模糊了,一刀刘都出宫了,只怕早就不在京里了,这些年自从严大人发迹之后,到了日子能让他去应个卯,喝杯茶,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哪个敢真让他把衣服解开去验看啊。”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若是得空了,确实也该找个机会好好打听一下,要万一真是……我到了地底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先帝爷交差。”
  *
  明珠从万福宫里走出来,周遭已经黑了下来,暮色四合,寥廓的穹庐笼罩着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在万福宫门外头三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他的面容不甚清晰的模样,手里头擎着一把乌木六合宫灯,里头的火苗左右摇晃着,在寂静的夜色里说不出的柔旎动人。
  明珠一步一步走向他,轻轻给他道了个万福,严鹤臣擎着宫灯,眉眼深处藏着星辉璀璨:“你的东西已经让人送出宫了,我今日不当值,送你去你日后住的地方瞧瞧。”
  早上和皇上说完这些话,严鹤臣已经开始着手让人把他在京中缎府胡同的店铺归置了起来,早就买好的院子,仆人们也都是现成的,他从没有回去住过一次,只安排了管家打扫干净。明珠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从万福宫到贞顺门一共要走小半个时辰,寂静的掖庭空旷而孤寂,只有各宫檐下和长街两侧挂着的大红灯笼,还在左摇右晃着,显示出几分煊赫来。
  移步换景,竹影婆娑,有几步路走着只觉得四处鬼影幢幢,说不出的诡谲吓人,明珠抬起眼,盯着严鹤臣的背影看,他手里那盏琉璃宫灯照得他半边侧脸都变得温和起来。
  他留意她步子小,顿了步子回过头来看她:“怎么?要是累了,我就给你传轿子。”
  明珠忙摆手:“这不合规矩。”
  严鹤臣等她完全跟上了,才从容道:“日后不用再拿自己当奴才了。离了紫禁城,你就是正经主子,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他这话的语气淡淡的,明珠的眼眶却有些热,她微微垂着眼说:“我知道了。”
  一路走到贞顺门,外头听着一辆马车,樟木的车身,两侧带着燕飞,玄青色缎面的门帘子上头绣了一只麒麟,车夫放了脚踏,明珠拎着裙摆打算登车,严鹤臣站在一边扶了她一把。这举动却把明珠骇了一跳,她忙说:“不敢劳烦大人。”
  严鹤臣的手力气很大,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严鹤臣一言不发,依旧四平八稳地模样:“劳烦称不上,这宫里头处处都是眼线,你我今日说过的话明日就能传到御前去,你不要和我太生分。”
  严鹤臣说的话的确是不无道理了,明珠微微抿抿唇,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严鹤臣扶着她上了马车,而后骑了一匹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车轮辘辘的声音,明珠掀起帘子回头看去,还能依稀看见连绵高耸的朱红色宫墙,和掖庭四角上头的角楼。
  自她三年前立春那一日起,她便再也没从宫里头出来过,最远的一次,还是来贞顺门里取从家里送来的书信,如今就这般从里头出来了,倒觉得恍恍惚惚像是做梦似的。明珠又把目光转向严鹤臣,月色下他身上带着清贵气,像是拢着月色的光华似的。
  脑子里转过熙和姑姑的话来,明珠不晓得为什么严鹤臣在太后那边反倒是落了几句好话,明珠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事听起来蹊跷,她自个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放在一边,跟着马车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马车在外头停了。
  有人在外头说了一句:“夫人,到家了。”
  这声夫人听得明珠脸热起来,一双指骨分明的手从帘子外头伸进来,把帘子挑开,严鹤臣把手递给明珠。明珠的心脏砰砰地跳着,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怎么个心情应对着,她把自己的手搭在严鹤臣手上,立刻被他攥得紧紧的,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只怕是要以为他们二人伉俪情深了。
  就着严鹤臣的手下了车,哪怕明珠已经平平稳稳地站定了身子,严鹤臣依旧没有把手松开。许是怕有人盯着吧,明珠心里头想着,身边的车夫轻声对严鹤臣说:“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只是夫人的春衫妆奁没有备齐,过一二日让滕喜斋的绣娘过来给夫人量体裁衣。”
  一个侧面的功夫,就瞧见了驾车的车夫,竟然就是宁福,明珠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看着面熟,知道他原本在严鹤臣不在的时候帮衬过她,给她引路。宁福给明珠打了个千:“奴才宁福,给夫人请安。”
  明珠给严鹤臣一个疑惑的神情,严鹤臣耐心给她解惑:“他原本也不是宫里的奴才,当初不过是给他在户部加了个名儿,如今就让他跟着你。宫里头的奴才多,旁人也不太放心,你用着他试试,不习惯再说。”
  一上来就把他身边的奴才讨走了,明珠心里头还升起几分愧疚来,严鹤臣倒没有说别的什么,用目光示意着眼前的屋子:“今日时日不早了,就不让奴才们来给你问安了,明儿一早再说吧。”
  俨然一副要把她当作当家主母的样子,这个身份的转变让明珠一时措手不及,她愣着跟着严鹤臣往前走,忍不住张张嘴:“大人,我……”
  严鹤臣侧过脸来看他,星辉灿烂都落进他的眼里,严鹤臣抬起手,食指轻轻压在了明珠的嘴唇上,他轻声说:“嘘,别说话。”
  明珠的嘴唇是热的,严鹤臣的手指是冷的,一冷一热的功夫,像是一股电流从嘴唇一直蔓延到全身似的。


第48章 
  门口站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 外头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头顶的太保都被灯笼照得微微泛红。明珠拎着裙摆上了踏跺,几个小厮把门推开; 侧身让她进去。这进门也有一定之规; 明珠看向严鹤臣,他示意让她先进去。
  一进门就是一个照壁,天黑看不清上头镂刻的花纹,明珠绕过照壁,穿过廊庑,宁福走在最前面引路,这一路兜兜转转不知道走了几个门,终于在一个门口停下了步子。宁福把门推开:“屋子都是新收拾的; 以前也从没有人住过,被子都是全新的。”
  明珠嗯了一声; 宁福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尔雅。”明珠这才看见,在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女郎。她站在原地; 眼睛里噙着泪,等明珠的目光真的落在她身上,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跪在明珠面前:“小姐!”
  明珠脑子里都是乱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严鹤臣:“大人; 怎么把尔雅接来了?”
  尔雅是和明珠一起长大的丫头; 和明珠同岁,明珠入宫之后; 没有把她带到京中,临行前特别叮嘱她不要得罪主母,安心避世就好,她在京中许久,在心里对她一直牵肠挂肚,今日竟就这般得见了。
  “我派人从河间府接来的,昨日到的京城,想着你在宫里不方便,就养在了我府上,本想等你得空的时候让你们见上一面,或是把她也送进宫里和你作伴,没料到有今日,也算是省去了很多周折。”严鹤臣的语气很平静,可听得明珠泪珠子往下掉,她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拉着尔雅的手,忙不迭地问:“家里可都还好么,父亲和弟妹们,身子都康健吗?”
  尔雅也是噙着泪:“家里都好。”
  严鹤臣却没心情听她们主仆叙旧,听着明珠的一顿迭声询问,心里头十分替她不值,哪怕是远在京中,明珠无时不刻都在心里头惦记着母家,可他的父亲呢?一面巴望着自己女儿在宫里的荣宠,一面又沽名钓誉,装作清高的模样,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儿的半分位置。
  尔雅抬起手替明珠抹泪:“小姐比往日瘦了,可是日子过得不好么?”一晃三年不见,尔雅脑子里的自家小姐还是临行前珠圆玉润的模样,没料到三年的光景,明珠的变得纤细玲珑起来,原本丰盈的双腮都有了几分线条。
  “哪能呢,”明珠笑笑,把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下来攥在掌心:“宫里日子过得没什么不好,你放心吧。”
  “小姐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吃了什么苦也不同外人道。”尔雅还絮絮说着,严鹤臣倏而觉得她一口一个“小姐”让他听得十分不爽,本想着忍一忍就作罢,没料到越听越觉得刺耳,实在忍不住,才冷淡地说:“你这称呼要改一改,还像闺中一样可是不成了,明珠的身份不同以往,你该叫夫人。”
  这句话出口,明珠一愣,而后耳朵发热,尔雅抹了抹泪说:“奴才好些日子没见到……夫人了,一时还习惯不来,大人莫怪。”
  严鹤臣嗯了声,把明珠要住的屋子里里外外打量个遍,他原本也吩咐过了,要把屋子装点的有几分女子该有的样子,如今瞧着拔步床上头的床幔和八宝格上头放着的花瓶,和瓶子里插着的几枝梅花,心里头勉勉强强觉得说得过去:“你今儿先歇着吧,有事儿明儿再说。”
  说罢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宁福跟着他往外走了,屋里只留下了明珠和尔雅两个人,明珠红着眼把尔雅拉到床边,二人一同在床上坐好,尔雅的声音还带着哽咽:“这儿没外人,奴才想问问小姐,日后当真是要嫁给严大人了吗?”
  明珠不知其意:“已经同皇上太后都提过了,还能不嫁不成?”
  尔雅看见锦支窗是关着的,才凑得离明珠近些:“奴才原本也听过许多个风言风语,这些个阉人没有那些个本事,可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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