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入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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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入凡记- 第3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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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一个就是这满县的人似乎都好吃,什么不起眼的巷子里都能有几家食铺。上工做活儿的人多,自家做饭不便,还不如索性在外头吃了合算。这吃的人一多,买卖好做了,薄利多销,东西反而又便宜又好,也是许多外地人来了就不想走的一大因由。
  如今不止外地人,上年还来了一群番国人,说是来学什么粮作的技术的。结果过了两年,要回去了,一大半都寻了理由赖在了这里。现在也都开着番食铺和料子铺,学了一口德源话,瞧这样子是不打算走了。闹得衙门还为他们的户籍和税收之事愁了许久。
  吃了早饭就去行里干活儿,中午多半让人叫碗大肉面过来,或者走两步去二荤铺要两个炒菜,买一斤切饼。各人都有自己吃熟的东西,也没法一概而论。反正也花不了十几二十文的。
  赵老三挺好酒,不过这中午是无论如何不敢开喝的。喝了酒手抖眼花,要误了活计就是大事了。
  到了下晌早早了结了这一日的事务,——他最不喜欢拖工的,总比旁人手脚快些,从行里出来,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正好先去喝一盅。
  后街上有一个开了好些年的小酒铺,就两间屋子,柜台占了半间,剩下一间半放着些小桌子、大酒缸,供人围坐。
  每年立夏开始,白日里这酒铺坐人的屋子四周就都不上门板了,只留个顶和柱,四面透风,十分畅快。到了端午之后,日头越来越晒,还会搭起天棚来遮阴。入秋之后就撤了天棚,渐渐半上了门板,等到风紧气寒时候,里头就生起了火炉,一撩帘子进来,扑鼻热烘烘的酒香,叫人坐下了就不想出去。
  如今秋风刚起,正是半开门板的时候。
  赵老三进了门,老板娘瞧见了便同他打招呼:“今儿来得早啊。”
  赵老三便笑:“中饭吃的大包子,省了功夫了。”看看柜台上排开的大瓷盆大食盒里盛着的各样荤素凉菜,好生迟疑了一回才道,“给我拼个肚片和酱鸭胗,再来两个素的,今儿热乎的有什么?”
  老板娘道:“有糊涂汤、三蒸鱼干和小串荤素丸子。”
  赵老三忙道:“那来碗糊涂汤吧,大碗的。”
  一会儿菜就端来了,一个长盘里一半糟肚片略带着冻儿、一半酱鸭胗切得飞薄夹起来紫红透光,一碟子芫荽梗子拌豆腐丝儿,一碟秋毛豆拼半茄干,又一大陶碗,稠稠一碗热香扑鼻。
  赶紧先端过大陶碗来吃了几口,又把几样菜都尝了,才想起来还没要酒呢。
  又叫酒,老板娘问:“要米酒烧酒?”
  赵老三瞧瞧跟前的几样菜,道:“要烧酒,不用热。”
  老板娘一会儿给端来一个小角壶,一个小盅儿。
  赵老三自倒了一盅,酒色碧青,入口醇香,咽下去略待片刻,就能觉出从喉至肚里暖洋洋一道。
  一会儿相熟的人陆续来了,许多都是同他这样,一天的活儿干完了,回家之前先过来喝一盅松宽松宽的。男女都有,有几个妇人坐下还没点菜就先要酒,瞧着瘾比他还大。
  吃了酒要回家吃饭的多半就要一个冷拼,再大不了要碗热汤,少有他这么摆开阵势吃喝的。大伙儿一围坐,就着酒说话,什么天南海北、江湖庙堂、街坊趣闻、东家长西家短,都能当个谈资。
  发牢骚的,吐苦水的,背后发狠咒人的,什么都有,什么话都有人听,再不会冷场的。
  这酒铺就做到晚饭时分,不时有人来打了酒回去吃,——这铺子里许多酒,别处没有这么些花样,有也没有这滋味。就是数量不能保证,不定什么时候断档就喝不上了,好在总有别的能续上。
  赵老三一角酒喝完,几个碗盘也都打扫干净了,便唤店家结账。
  “三十文。”
  赵老三付了银钱,老板娘又给递过一个荷叶包来:“我这就关门了,几个大包饺子你拿着吃去。”
  都是熟客了,这样的回数也多,赵老三笑着谢了,接过手里,还是热的,笑道:“这下我晚饭也有着落了。”
  赵老三很喜欢这小酒铺,虽菜色不多,地方还窄,可往这里一坐,就叫人心里安宁得很。同几个酒友说来,好些都有这般感受。只那些人家里老伴听了要笑骂:“灌黄汤就灌黄汤,还学神庙里修行了不成?当心肚子疼!”
  所以最难过的就是秋收之后那段日子。这店每到那会儿都要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业,许多老酒客都提前打听好了,一气儿打了够数的酒回去,在家吃着等这家再开。
  ——“可家里实在做不出那里下酒菜的滋味儿!”有个常吃完酒,还要另买了冷荤热汤带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吃的酒友这般感慨,“连我们家老婆子都惦记这里的菜色!我叫她干脆一块儿过来吃得了,她又不肯,嗐!女人就是麻烦!”
  每到这时候,赵老三就特别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孤家寡人的身份,要是家里有个人作伴就好了。可是要成亲横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便是还租房,好歹也得有个灶间吧?若有了娃儿,一个屋子也不够住啊……那得多少银钱?若是买呢?城里恐怕难了,城根村如今也同城里差不多了,别处又能去哪儿呢?便是有,自己这点积蓄恐怕不够,倒是能问人借一些,只是背了债了,再每日来吃酒就不合适了吧?……
  罢,罢!这些叫人头疼的事情还是不想了,喝酒,喝酒!
  2。秋戏班子
  上林埭的娃儿们都盼着收晚稻。
  晚稻一收完,过不了多少时候,自家大人就会乐呵呵告诉自己,明天或者后天,秋戏班子要来了。
  这看戏听笑话在县城里不算什么,几文钱就能寻个条凳坐半天。可村里就难了。像小河滩那样的地方,有自己的一些戏服,那是大祭的时候他们自己人穿了祝祷用的。而像上林埭、灯下村这些地方,连这些也置办不起,大祭也就生个大些的火堆罢了。
  有的娃儿们走亲戚去县城,看一出戏回来能讲俩月,小伙伴们缠着他一边一边地说,说的也不厌,听的也不厌。
  那是有一年,晚稻刚晒好归仓,也帮了一通秋忙的娃儿们正聚在村头商议摘乌都子、水车子等野果的事情,忽然听得挺热闹的鼓乐声。
  “谁家娶亲呢?”
  正打听,一个孩子从远处跑来,人没走近,就扯着嗓子大喊:“快来哇!唱戏了!”
  孩子们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野果子了,都起身撒腿就跑。
  来报信的娃儿一看这阵势,也转身就跑,闹得跟一群人在追他似的。
  在刚晒完稻子的晒场上,有几个人正在忙活。一个膝盖高的小台子,后头扯起一块四方的透纱布来,几个村里的后生正在帮忙往地上楔木桩子。一半大孩子在那里指挥着。
  有眼尖的认出那孩子来了,跑上去就是一拳:“湖儿!你这干啥呢?唱戏?咋这么矮的戏台啊?你会唱啊?”
  那被捶了一拳的孩子也不恼,回头笑道:“不是人扮的戏,是皮影戏。”
  这头一回看,娃儿们也没经验,都没来得及从家里搬个凳子来,就那么往地上一坐一蹲,溜溜瞧了半个多时辰的“小憨子读书记”。
  那映在布上的彩色影子举手投足活灵活现,尤其还有那说话的人,那词儿和语气都十分逗趣。读书上学的事情娃儿们都是知道的,瞧起来就跟自己身边的事儿似的,更觉可乐了。
  有时候戏里头的孩子一耍赖,外头坐着的里头就有指了其中一个娃儿乐的,想必是寻着原型了。
  一出戏完,略歇一刻钟,又演了一出。
  两出演完就要收场,娃儿们都不干,死活还要看。
  湖儿出来道:“没了,就预备了这两出。这皮子不好弄,染色也烦难,没那么容易做出来呢。”
  娃儿们便道:“那就再演一遍成不成?再演一遍吧?”
  三天里,这两出戏各演了六遍。第二天开始都直接叫娃儿们自己给影子配词了,湖儿娘儿仨嗓子都不成了。
  从这回起,就成了定例了,每年秋收之后,灵素都会带了自家闺女儿子,荡了小船,四处演戏去。
  湖儿把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些机关技艺使劲往这上头用,岭儿则管做各样皮影、木偶、布偶和布景装饰、衣裳道具。这戏也是越演越涨阵势。
  黄源朗头一个爱这样事情的,还跟着跑了几回。后来七娘索性带着畅儿一块儿来了,沈娘子同大郎也来过,大师兄得镇着三凤楼,可凑不起这样热闹。
  灵素给编故事,——娃儿们就爱看打来打去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她们上头可不要太多啊,随便说说都够演个几十年的。
  再后来她们的船一出去,就不止是戏的事儿了,还装许多零嘴吃食,干什么?做买卖!
  这在县城里看戏得有东西占着嘴,村里也一样不是?不过村里寻常没那么些现钱,多半都是拿米啊豆啊的来换。灵素做的甜崩豆、笋豆、芝麻花、米花糖、果酱夹糕、鸡蛋糕都大受欢迎,这娃儿们往后盼着戏还盼着吃,恨不得早稻也别种直接种晚稻得了!
  书楼里的孩子们有爱热闹的,湖儿同岭儿带他们背完了戏词,就叫他们跟着一块儿玩去,也很兴头。
  渐渐的这村里的娃儿们愿意读书上学的也多了,正好方伯丰在村里的义学也开了起来,又告诉他们读了书之后就能自己看话本了,或者能直接去县城里寻差事,那就能天天看戏听笑话了。
  小娃儿心性单纯,真就有为了这些高兴上了学海无涯的“苦舟”的。
  3。黄式享福法
  德源县名气越来越大,齐家龚家这样的没什么好说的,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些新起来的人家。这里头首当其冲的就是黄家了。
  黄大娘给自家儿子挑了个好媳妇,娶了七娘进门之后,又把家中财权全权交给了她,老头老太就只管着乡下的那几百亩田地,别的都懒得再操心了。
  七娘也实在厉害,从填塘楼、水围库到后来城外的灵苑,买下的半条米市街,米市街上的大连店,再到之后一步步聚沙成塔地创办了德源食坊,行销各地的货品数年以万计,是衙门见了都得堆上半脸笑的活财神。
  不说七娘,只说那黄源朗,忒也好命。
  打生出来就没过过苦日子,有个厉害的娘,给他读书却不逼他有成,晓得他不算机灵,就索性把他的好处放到最大——心地单纯、待人实诚。
  “索性别学那半吊子的本事,倒招人讨厌了。”
  也是果然,若是一个半瓶子算计的主儿,七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上的。毕竟她的才能在那里,虽靠自己不一定能到如今这样的场面,也不会过得多差,何必去受这个苦?
  却是精明聪慧如她,最吃黄源朗这一型的,这一型的还挺不好找。
  黄源朗自觉不如她,可也并不以为耻,“就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都是自然之事,有什么好难过处?”他自小到大都晓得自己不算聪明,媳妇比自己聪明,不是应当应分的么,有什么好不平的?
  黄源朗还信她,从没丁点防着她的想头。而外头事务要他出面时,他也从来都谨记媳妇老娘的话,凭对手怎么挑拨激将都不会上当的。“我得回去商量商量,这事儿我做不得主。”
  哪怕多少人背过身去耻笑他不像个男人,他也不放在心上:“我又想不明白那里头的弯弯绕,随口都答应了倒是瞧着有男子气,回头把媳妇挣来的家业都败给人家了又叫什么?他们爱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打小都听惯了。也不碍着我过日子不是?”
  这样的人偏是好福气,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又生了个争气的儿子。他老人家真是不消做什么,就管享清福就好了。
  可多少富贵人家,日子越过越乱,就在于这福气其实也不好享的。
  像七娘当日喜欢首饰,攒一年买一件就高兴得什么似的。一边高兴到手的,一边又要为明年能多买一件努力,真是又得了欢喜,又有了奔头。在这样的日子里头的时候,瞧着人家豪富之家要啥有啥艳羡,等真的自己走到那一步了,才晓得当日那点小奔头的难得。
  想要的东西不能轻易到手,那时候觉得是多辛苦一件事儿,到后来才发现这居然算个福运。等想要的外物都能轻易得到时,就像缺了一根支撑“高兴”的柱子,“高兴”的滋味是越来越难从心里升起来了。
  本来还能用“买不起,得不到”当个理由来解释自己的不如意,忽然这两个没了,那外物堆砌出来的日子模样就不存在因“物”而生的不足了,若有所缺有所不当,就都是“人”本身的问题了,苦不苦?
  多少人都沿着当年的路走下去了,——世上总还有不易到手的东西,那就接着追求这些好了。
  金银不算什么了,天生的狗头金、马蹄金呢?天生的狗头金天生成了神像模样的呢?
  满县人见了老爷我都心怀敬意了,那府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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