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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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权谋-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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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小明稚一本正经的摇摇头,童声脆脆道 :“爹爹爱训人,外公来了,可以训爹爹了!”她很兴奋,“总算有人可以管爹爹了。”长舒一口气的样子。
  冯承辉瞥了眼冯俏,竟认真的问明稚,“阿稚不喜欢爹爹吗?”
  “不喜欢!”小明稚斩钉截铁道:“爹爹只疼娘,我和娘都让他抱,他只抱娘。”
  冯俏闹了个大红脸,斥道:“明稚!”从孩子口里听到这种事,冯俏两颊红云,又烧又烫。都怪天德哥没正形,总以为闺女小不记事,一点都不避讳。
  其实没明稚说的那么想入非非,前两天她月事,腰酸背痛腿脚发软,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园玩耍。章年卿回府后,一家人一起回内院。冯俏本就不舒服,又照顾了一天孩子,一直腰险些摔了。章年卿眼疾手快的逮住。
  小明稚一天没见父亲,章年卿回来自然是要撒撒娇。张着手要抱抱,章年卿犹豫片刻,让丫鬟抱她回房。自己打横抱起冯俏,回到屋子里便亲自搂过噘嘴的明稚一番好哄。
  这话却没办法对冯承辉解释,越描越黑。谁知小明稚话音一落,冯承辉居然露出抹笑意,态度忽的温和下来,觑了冯俏一眼道:“你放心,我闺女现在拿捏在别人手里。我不敢对他怎么样。”语气微微苦涩,暗不可查。
  吃完饭,冯俏亲自带冯承辉去书房。到门口后,冯承辉对女儿道:“你回去吧。”冯俏脚步迟疑,还想讨价还价。冯承辉一瞪眼,冯俏缩缩脖子,灰溜溜的走了,什么也没敢说。
  “冯先生?”章年卿听到动静,主动来开门,诧异道:“您怎么来了。”
  冯承辉一进门,便看见书案上的圣旨和信。他看着‘外公亲启’四个字叹气,“张恪说你几乎亲眼看见刘宗光之死,我便担心你会冲动。果不其然。”
  章年卿苦涩道:“冯先生即知前因后果,当真不曾生过兔死狐悲之感?”
  冯承辉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让他坐下,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天德,你觉得当今圣上,什么时候对人的威慑力最大。”
  章年卿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解道:“现在?如今满朝文武,皆一心向着……”
  “错,他在齐地称王的时候。”冯承辉语出惊人,“和景帝在位时,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可谓忌惮不已。和景帝一继位,便封年仅十九的岁的胞弟为齐王,远远打发到齐地。逢年过节都不许齐王回京探望。好在齐地富庶,堵着天下悠悠之口,这些年也没人说过什么。”
  章年卿品出一点意思,以前,谭宗贤给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有点猜到冯承辉的来意了,面上平静如水,依旧洗耳恭听。
  冯承辉继续道:“当年强如齐王,称帝前可曾想到自己会面临内忧外患。内有父兄遗子虎视眈眈,外有郑乾、陶金海伺机夺取。还有朝堂上冥顽不灵的两朝元老,整整十六年,直到今日皇上才坐稳江山。天德,你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吗。”语重心长。
  章年卿下颚微敛,淡淡道:“明白,攻守易难。即便陶家谋反成功,打的下这大魏江山,却不一定守的住在大魏江山。”话已至此,他索性放开道:“我知道,无论谁在那个位子上,总有人苦心积虑的把他拉下来。”陶家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安稳。
  冯承辉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微怒道:“士择明主,明主盛则天下昌。天德,你是文人,不是武伐天下的武将。我不和你商讨征战生灵涂炭之苦。我只问你,陶家若反,江山为谁而打,四皇子?陶金海?亦或,你——章年卿?”
  屋子里静可闻针,冯承辉嗤笑一声,“怎么,害怕了?都敢谋反了,这个问题不敢回答。”
  章年卿道:“我不知道。”他平静道:“我没有肖想过。我写信给外公,不过是怕有一天陶家和刘宗光一个下场罢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为自保而已。冯先生,你说士则明主,平心而论,你真的觉得开泰帝是位明主吗。”
  冯承辉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章年卿道:“我不这样认为。一个连用人道理的分不清的帝王,不是一位好帝王。天下能人异士多如牛毛,若各个计较前嫌,不让其各展所长,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祸患。到时反的不是陶家,也会是王家、李家。人常言民怨沸腾之可怕,学生却觉得,官怨沸腾比民怨沸腾更可怕。”
  “民怨,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官怨,是木能成舟也能破舟。一艘破舟,远远比一艘翻船沉的更快。木板却会一一飘起来,重新搭建一艘新舟。”章年卿说着有些哽咽,“冯先生,您不知道我在柳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不是想着俏俏还在宫里等着我,我怕早和孔穆行一样死在那里。”
  “外公是我求他出兵的。他若不出兵,皇上一时半会还不会如此忌惮他。以前皇上不过是怀疑,是我,是我将大军引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证明了确有其事。”
  章年卿低头,嗤笑一声,“可天德怕死啊,天德父母双亲,有妻子儿女。呵呵,我爹娘还好。在河南有外公护着,还没人拿他们怎么样。我章年卿的妻儿可在皇上手里捏着。我怕我这么去了。黄泉路上一回头,俏俏和阿丘阿稚便追随我而来。”
  “你……”冯承辉第一次哑口无言,满腹大道理都觉得虚。他忽然意识到,章年卿对冯俏的爱体现在,他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为冯俏做的。他最后能走到那一步,是因为爱,也是因为被逼无奈。
  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冯承辉很欣慰。可作为章年卿的先生,章年卿有点儿女情长了。冯承辉叹息一声,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劝不下去,“原想着怕你冲动。想来劝你三思,谋反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万一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来之前我总想着陶金海若想当皇帝早都反了,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我亦知你没有称帝的野心。如今你虽和四皇子走的近,陶家也不尽然喜欢为他人做嫁衣。我信心满满,想着你不过是为求自保。接受内阁的邀请,成为谭宗贤第二人,总比谋反来的稳妥。”
  冯承辉苦笑一声,摇摇头,“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天德你有你的考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今日,你就当先生没来过。”说着便要离开。
  “等等。”章年卿拿起桌上的信,放在蜡烛上,火焰迅速吞噬了信封。章年卿松手,信灰落在火盆里。对着冯承辉诧异的目光,章年卿含笑道:“冯先生说的极是,即是为求自保,办法多的是,何必一定要走上那条路。”
  冯承辉踌躇道:“你不必如此。先生老了,看事不如你明白。这件事还是按你的心思来的好。”
  “这就是我的心思。”


第169章 
  当夜,冯承辉没有离开。直接在章府歇下了,他带着阿丘和章年卿,父子翁婿三人挤在前院,热闹非凡。冯俏探头张望着前院的欢声笑语,百思不得其解,这父子三辈人有什么话聊的这么欢。
  拔步床上,小明稚在和自己的白绫袜子较劲,云娇服侍她洗过脚,给她套上干净的袜子,怕她着凉。可明稚在这个年纪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不想穿袜子,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自己做自己的主,哪怕很小的事也好。
  云娇为难不已,小明稚不断觑着她的神色。云娇只好求助的望着冯俏,冯俏知道前因后果,笑道:“去把那双浅桃红的小袜拿来。”
  云娇不明所以的取过,几乎刚一拿出来,小明稚的眼睛就亮了,浅桃红小袜的袜腰上,零零散散着梨白色花瓣,花瓣绣的很薄,针脚极密。摸着便柔软舒适,很是舒服。
  冯俏抿着笑问明稚,“你是要穿脚上的白色的,还是这双浅桃红的。”小明稚立即说要红的,不待冯俏再劝,自己脱了白袜又穿上红袜,高兴的在床上翘着脚,翻来覆去的看。
  云娇松了口气,“还是小姐有办法。”
  冯俏不以为意道:“小孩子嘛。到了年龄就想自己拿主意,那就给她选。她穿上不着凉就好,她爱选你就多拿几双让她选嘛。”声音温温柔柔,透着清甜。
  小明稚高兴的扑到冯俏背上,冯俏赶紧接住,“小丫头,怎么不说一声,小心把你摔了。”明稚咯咯发笑,濡目道:“娘真好。”
  前院,冯承辉不动声色的考章鹿佑学问,章鹿佑今年虚龄九岁,章年卿十四岁已经中解元了。冯承辉有心让章鹿佑今年下场试一试,没准儿阿丘争气,能成为第二个章年卿。
  可惜,章鹿佑有些让冯承辉失望。阿丘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读书上。小脑袋瓜聪明,书却没正经读过几本。能看出来,他现在藏腹不多的学问,都是冯俏一句一句教的。
  冯承辉不免质问章年卿,“章大人竟如此日理万机,连找个先生教孩子念书的时间都没有?”
  章年卿忙解释道:“不是的,之前阿丘和小齐王世子在中学堂起了冲突。便没再送他去过,转托在杨家族学里。奈何阿丘顽皮,在族学里也不好好读书。我正寻思着给他请个先生。”
  章年卿也很头疼,阿丘在读书识字上一点没跟爹娘,聪明归聪明,就是不肯读书,逼急了才应付两句。如今八。九岁大了,也看不出来他喜欢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冯承辉叹息道:“衍圣公给阿丘取字行云,取的是《列子·汤问》中:‘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中的行云一义,想了好几天才拿定主意。你这样教导阿丘,怎么对得起衍圣公给予的厚望。”
  响遏行云。章年卿默默品味,希望阿丘成为那彻响云霄的声音,让天上的云彩也为他停留吗?
  章年卿从不知衍圣公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以为行云顶多是‘行到水行处,坐看云起时’的意思。没想到衍圣公对阿丘寄托了如此鸿鹄大志。
  一回神,发现冯承辉正倾身问章鹿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章鹿佑想了想,道:“我觉得读书没意思。”
  冯承辉不急不恼,耐心的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和父亲成为不一样的人有意思。”章鹿佑小声道。
  “什么?”冯承辉没听懂。
  章鹿佑垂着头,认真问冯承辉,“因为爹少年中举,是大魏的少年天才。所以我也要好好读书,少年中举?可是外公,爹爹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成为第二个他吗。”
  冯承辉倒抽一口冷气,“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章鹿佑慢吞吞道:“以前在泉州的时候不觉得,在宫里、中学堂读书时,无论我书念的有多好,在先生眼里都是理所应当。可稍微哪里做的不好,他们就会摇头叹气,说我不如我爹。”
  小少年的声音充满失落,他仰头看着冯承辉,忍着眼泪不落下来,抽咽的问,“我不明白。世间已经有一个章年卿了,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的章鹿佑。自古三苏难得,是段佳话。可王维的儿子就一定要会写诗,晏殊的儿子就一定要会作词,章年卿的儿子就一定要少年中举,才叫不辱门楣吗?”
  章鹿佑缓慢而坚定道:“外公,我想和爹不一样。”
  章年卿震惊的看着儿子,他以前从没有发现,血脉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传承的。他们父子二人竟如此相似,除了在容貌上,从骨子深处长出来的东西,尤其甚是。章鹿佑的想法,和少年时的章年卿几乎如出一辙。
  初入官场的章年卿,笼罩在父辈的光芒和衍圣公的威仪下。所有人提起他,都章芮樊的儿子,陶金海的外孙,衍圣公的女婿。看似尊耀无比的背后。说白了,就没把章年卿当个人。看的都是他背后。
  故而有段时光章年卿拼了命的往上爬,期盼着能走出父辈的阴影。别人看他时,能看到他是谁,而不是他父亲是谁。仔细想想,这些年唯一把他当个人看的,居然是和他势不两立的刘宗光。
  章年卿哑然失笑,只是阿丘居然这么小就有这种想法,他竟一点也不知道。太失职了,不待冯承辉谴责,章年卿已经懊悔不已,愧疚难当。
  冯承辉让章年卿脱鞋,三人一齐坐在床上说话。章年卿冯承辉盘腿坐着在炕桌两端,桌上摆着茶果点心。阿丘坐在章年卿怀里,小心翼翼的看着章年卿脸色。见章年卿没有发怒的迹象,也盘着小腿,窝在父亲怀里。这个距离很亲密。
  章年卿看了眼儿子毛茸茸的发顶,心里一阵柔软,忽然明白冯先生为什么让他这样抱着阿丘。因章鹿佑骇世惊俗的念头,冯承辉和章年卿已经没有心思商量家国大事。原本唠唠嗑,叙叙旧的心。完全陷进怎么教导章鹿佑,让他好好读书的念头里。
  章年卿斟酌着开口,道:“你觉得不走爹的路,就是和爹不一样,就没人拿你和爹比较了?”顿了顿,他问:“那你换条路,就没人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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