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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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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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绿萼催我进宫。天际流云乘风变化,一眨眼的工夫,已换了好几种姿态。谁还记得它起风前的模样?谁不期待它下一刻的风姿?谁又能似锦素这般,将旧时光贮留在笔锋之中?既会变,又何必问?
  长宁宫亦分为前后两进,前面一进主殿为启祥殿,两侧为书房和寝殿。西配殿名为灵修,东配殿名为瑞修。后面一进有后殿和东西厢房四间,规制同粲英宫一样。灵修殿甚是阔朗,上首一张紫檀长案,案后是高及屋顶的书架,一只竹梯闲闲靠着,书架上只寥寥数册。北面是两进寝室,里进较大,是我的寝室。外间有两张小床,是宫人守夜服侍的场所。南厢为日常起居之所。
  我一见书案书架,顿时喜出望外。只见秘色山水雕花大笔筒中竖着十来支长短不一的新笔,一方松枝眉纹端砚和几支如意云头宫墨陈放在案角,桌面上铺着上好的细白宣纸,仿佛急待我去挥墨填满。
  不一时,长宁宫的执事白带领宫人进来问安。待一切打点妥当,我微感困倦。芳馨道:“姑娘用过午膳便过来了,这会儿小睡片刻也好。”
  我旋身歪在榻上,吩咐沏一壶浓茶进来。芳馨笑道:“喝了茶越发睡不着了。”
  我见周遭无人,遂问道:“姑姑可知道于大人的母亲杜衡么?”
  芳馨一怔:“姑娘怎么问起杜衡?”
  我笑道:“在逆境中亦不忘教导女儿读书,如此聪慧坚忍的母亲,难道不值得我多问一句么?”
  芳馨慨叹道:“聪慧坚忍,这倒没错。当初她在监舍中教女儿读书,好些人笑话她,说她痴心妄想,一个罪臣之女,难道还想做娘娘不成?谁知两三年间,于大人便得了周贵妃的赏识,连杜衡也调去藏珍阁,只做些洒扫的轻役。听说她能写会算,执事便让她帮忙点算登录,若非罪臣眷属,如今也是一宫执事了。”
  我愈加好奇:“那藏珍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芳馨道:“藏珍阁是宫里收纳各样贵重陈设和珠玉宝器的地方。或有新造的,或有损坏的,或有不用的,或有归还的,都在藏珍阁中。年深日久,那些十分古老的,多半熔掉或是卖掉。藏珍阁的执事有时也会掂量着有无,让内阜院添加些新的来。算是个要紧的地方。”
  我沉吟道:“藏珍阁人来人往,依姑姑看,太后宫里的事会不会是……”
  芳馨道:“藏珍阁人多口杂,杜衡听上几句,再猜上几分,倒也不难。”见我不说话,又道,“姑娘既然问起杜衡,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胡乱转着左手上的桂枝银戒指,一颗心亦被调拨得没有方向:“姑姑请说。”
  芳馨正色道:“史姑娘和徐姑娘是服侍公主的,自然不在话下。于大人与姑娘是服侍皇子的,圣上偏爱皇长子,但姑娘服侍的二皇子才是皇后所生,这将来……”
  指尖骤然一停:“我明白你的顾虑。”
  芳馨笑道:“姑娘的聪慧自不必言。但只一样,于大人虽和姑娘交好,那杜衡恐非庸常之辈,姑娘还请留心。”
  念及适才与锦素相对无言的尴尬,恐怕杜衡早已向她言明利害。我微一冷笑:“难道今日还没领教么?昨日封姑娘忽然来送东西,恐怕也是为御驾亲征之事。”
  芳馨不解:“封姑娘虽然来巴结姑娘,但与御驾亲征有何相干?”
  我合目道:“太祖亲征,不幸弃万民而去,梓宫尚未回朝,庶人高思谏与高思谨便迫不及待地谋反。这件事姑姑还记得么?”
  芳馨的面色忽而发白:“奴婢记得。当年圣上还是太子,若非太子——”她停了一停,恍然道,“是太子!御驾亲征,该立太子监国才是!”
  我叹道:“锦素与我交好,我原本以为我们出身相近,可在宫中作伴,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小心了。”
  芳馨不免忧心:“于大人有她母亲辅佐,她们母女同心……”
  我笑道:“我也有姑姑提点。”
  芳馨红了脸道:“奴婢没有读过书,比不得杜衡那样有见识,恐怕毫无用处。”
  芳馨收集各宫动向,能一语言中要害,更从十年前骁王谋反之事推敲出现今宫中局势,认真想深一层,她并不比杜衡的见识差。只不知她为何年过三十才得个出身,还是来服侍我这样一个出身卑贱、毫无根基的女官。
  我笑道:“来日方长,只要姑姑与我同心,没有过不去的。”
  芳馨忽然跪下:“奴婢此身都是姑娘的。只要姑娘不嫌弃,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姑娘。”说罢磕了个头。
  我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行此大礼。然而甫一进宫,便有这样一位姑姑宣誓效忠,既感庆幸,又觉温暖。我俯身扶起她,微微一笑道:“有姑姑这句话,我什么也不怕。”
  一时用过晚膳,见天还亮着,芳馨便道:“长宁宫近御花园,如今天色还早,姑娘可过去散散心,也消消食。”
  我笑道:“前日经过御花园,竟没有好生观赏,这会儿无事,正该去瞧瞧。”于是红叶和绿萼备下宫灯,芳馨又叫两个小宫女拿了挡风的斗篷,扶了我慢慢踱出长宁宫。
  芳馨道:“御花园又叫益园,虽然景致还不错,但毕竟小了些。汴城西北还有个行宫叫景园,先帝刚登基那几年都住在那,直到立了皇后,才回到宫里住。”
  我不由好奇道:“为何先帝要过几年才立后?”
  芳馨道:“大约是先帝一直宠爱当今尚太后,但太后并非原配,所以先帝一直决定不下。奴婢只记得立后不久,圣上便被册为太子了。”
  益园南门在望,重重念头在我脑中闪过。“自来帝王家,家事便是国事,也难怪先帝难以抉择。”
  正说着,已进了益园。但见园中佳木葱笼,奇花盛放。顶头一方奇石耸立,薜荔女萝,垂累而下。一道清流自石上倾落,下面一方小池,浮叶白,青郁可爱。一道水路将池中之水引出,流向不远处的一方澄塘。塘边小径的竹架上,娇艳紫藤随风飘摆,又有十几株老柳,似少女在湖边沐首。小径东西各有四方亭筑在高高的石台之上,石阶以汉白玉砌成,雕着细致新鲜的花样。我沿小径缓缓走到西亭,但见亭上书写半云二字,左右联曰:“云开一嶂碧,萝合半山青。”
  天色已暗下来,红叶与绿萼点起宫灯,芳馨扶我走上半云亭,但见塘边浅水中,几只小鹤悠然漫步。塘心一所木屋,两只天鹅绕屋游弋。我支颐坐在亭中,不觉发起呆来。晚风习习,清氛中添了寒意,芳馨连忙为我披衣。
  忽听西边隐约传来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闷了这几日,总算能来园子里逛逛了!”
  芳馨轻声道:“这像是升平长公主的声音,姑娘该下去迎候。”
  我问道:“升平长公主是谁?”
  芳馨道:“升平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幼妹,两宫最疼的,如今就住在皇城西北角上的漱玉斋中。”
  我忙下亭等候于小径边。远远见两行宫灯逶迤而来,为首的少女身着赤色曳地长衣,以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玫瑰图案。走得近了,只见她肌肤光洁,其白若雪,其质如玉。乌发堆云叠鬓,两支红珊瑚步摇玲玲轻晃,有柔和的光晕在雪腮边点点跳跃。双目湛湛,顾盼神飞,意态闲闲,宛如神女。
  待她走近,我行礼如仪:“长宁宫女巡朱氏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万福金安,长乐未央。”
  升平长公主一怔,她身边的宫女轻声道:“殿下,这是才入宫的侍读,长宁宫的女巡朱氏。”
  升平道了免礼,又笑道:“原来你便是新入宫的女巡。恭喜了。”
  我忙道:“谢长公主殿下。”
  升平向身边的宫女道:“别忘了备一份贺礼给各宫的女巡女史送去。”那宫女恭声答应。
  升平又道:“选女官这样的盛事,本宫竟错过了,真是可惜。”
  那宫女笑道:“女官以后还会再选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只见这宫女只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圆脸,身材微丰。
  芳馨悄悄道:“这是长公主身边的执事沅芷,自小服侍公主的。”
  升平笑问:“未知朱大人芳龄几何?”
  我恭谨道:“回殿下,臣女今春刚满十二。”
  升平赞叹道:“怨不得母后总让本宫多读书,原来十二岁的女孩子就能入宫为官了。朱大人想必很能干。”
  我微笑道:“谬承殿下玉赞,臣女愧不敢当。”
  升平笑道:“难得在园中遇到大人,便一同走走如何?”
  我本欲自在独处,但长公主相邀,不得不遵,只得跟在她身后半步,复又东行。
  升平问道:“朱大人府上是哪里?”
  我答道:“家父是熙平长公主府上的总管。”
  升平笑道:“怪道朱大人言谈举止不输大家之女,原来是熙平皇姐调教出来的。”说罢不断问起殿选的情形,我一一作答。
  一路走到紫藤花下,升平忽道:“这紫藤架是奉了皇嫂的旨意做的,白天看来,自是娇娆,可是一到天黑,遮天蔽月,黑沉沉的常吓人一跳。”
  我听她论断皇后的旨意,便不敢接口。抬眼一望,已到了东亭下。东亭名为梦溪,左右联曰:“洞隐千峰月,城浮万树烟。”
  沅芷上前笑道:“殿下,天色已晚,风又凉,还请回去吧。明天再来逛也是一样的。”
  升平颔首道:“也罢,该回去了。”说罢拉起我的手,将一串红珊瑚梅花香珠笼在我的腕上,“今日巧遇,相谈甚欢。仓促不曾备礼,这串香珠就赠与大人。大人无事可常到漱玉斋中来谈讲,本宫谨侯。”我忙躬身道谢,恭送长公主西去。
  四月初五,我寅时二刻便起身,芳馨为我梳了朝天髻,以玫瑰金环束发。我身着象牙色暗藻纹长衫,腰间玉带上系着皇后前两日赏下的喜上眉梢碧玉佩,手执一方象牙短笏,带着芳馨与红叶,往守坤宫拜谒裘皇后。
  但见百鸟朝凤的照壁后,是两溜青花云凤纹大瓷缸子,各植一株石榴树,深翠之间殷红点点,似泼了一树火星子。北面阶下两盏铜铸白鹤衔梅宫灯,两道石阶之间浮雕龙凤呈祥的图样。宫苑东西各一个汉白玉栏杆的大池子,养了几百尾金鱼,池底伏着碗大的龟,水上漂着浮萍新荷。
  主殿为椒房殿,殿宇高大深阔,建筑在十来级石阶之上。上首一张雕花凤椅,椅后是紫檀雕花镂空七扇屏风。下首摆着红檀木芍药雕花凤座,是两宫贵妃的座次。下面挨着两溜榆木交椅,一共四张,铺着簇新的锦垫。殿中有七根木柱,垂下轻纱万重。
  我来得最早,桂旗引我坐在左首第一张座椅上,又奉茶上来:“朱大人来得早,皇后娘娘还在梳妆呢。”
  我不敢坐,亦不敢饮茶,只站在门首恭候。殿中沉香细细,如缕不绝,混着袅袅茶香,不觉沉醉。
  忽听外面脚步阵阵,我向外望去,但见宫人们捧着盥盆沐具,衣衫鞋袜,鱼贯走入东配殿。芳馨道:“这是在服侍皇子起身。皇子公主起身后,都要去皇后寝殿请安,方去前面定乾宫书房上学。”
  不多时,只见一众奶母宫人,簇拥着一个小小孩童摇摇走出东配殿。那孩子只有四五岁,目若点漆,沉如碧水。一身赤地彩云金螭外袍,玉冠玳簪,犀带华履。正是二皇子高曜。
  乳母拉着高曜的手走入椒房殿,见了我,不觉一怔。高曜问道:“嬷嬷,这位姐姐是谁?”
  这乳母只二十五六岁,牙白布衫外,穿着秋香地葡萄藤福字纹背心,发间一枚珠钗,颇有几分姿色。她俯身笑道:“殿下,这是昨日新封的女巡朱大人。过两天离了这里去长宁宫住,便是由这位朱大人照拂殿下。”
  高曜双目清澈如水,在我脸上一转,行礼道:“朱大人安好。”
  我忙还礼:“殿下安好。”那乳母亦向我行了一礼,又道:“殿下还要向皇后娘娘请安,恕奴婢不能奉陪。”说罢深深看我一眼,牵起高曜的手往后面去了。
  忽见桂旗引了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子进来,她右手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左手拉着一个与高曜年纪相仿的男孩,身后跟着史易珠与十几个奶母丫头。只见她身着浅碧色桃花纹长衣,只以青玉簪挽发,道骨清寒,从容飘逸。然而容色清艳,可谓清到极处,又艳到极处。虽说升平长公主的青春容颜足以耀人眼目,但她的美貌却是追魂摄魄的。我呼吸一滞,不觉呆了。
  芳馨忙在我耳边道:“这是西宫的周贵妃,姑娘该去请安。”
  我这才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周贵妃笑道:“免礼。坐吧。”说罢自在右首凤座上落座。两个乳母引了皇子与公主往寝殿去了。
  我与史易珠见了平礼,方坐在下首。周贵妃笑道:“朱大人初进宫,住的还惯么?”
  我答道:“多谢娘娘记挂,臣女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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