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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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3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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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懒懒一笑,父亲,我不想进宫做官。
  父亲说,现下只是召你入宫看看,并未说你一定能选上。进宫看看有什么?
  我正想拒绝,母亲走了进来说,大好时机怎能放过?你若能选上平阳公主的女巡,你父亲的官也能做得久些,咱们一家也不会被你舅舅和舅母瞧不起了。说着啧了一声,微微懊恼,倘若是那位周贵妃看上了你该有多好?都说她的儿子会做太子,她将来能做皇后也说不定。你若能补上义阳公主侍读女巡的缺,只怕更风光。
  我只得又说,女儿不想进宫。
  母亲立刻眼泪婆娑,栽培你读书,原来枉费了这个心。我这一生处处要强,哪一点不如你舅舅?只因是个女子,总被人低看一等。好容易养下了你,也不争气……
  父亲素来敬重母亲,连连向我使眼色。我只得说,母亲别伤心,女儿奉诏进宫就是了。母亲这才破涕为笑。我又说,只一样,女儿没有真正选上女巡之前,母亲不准和舅舅与舅母提起此事。
  母亲说,这个自然。万一选不上,不是让他们笑得更加厉害?这些日子你只管好好读书,预备两宫娘娘问你功课。听说周贵妃爱读老庄,你可多读两篇在腹中。
  我哭笑不得,那周贵妃未必能做皇后。
  父亲问,为什么?
  我懒怠回答他,只说,统共两个贵妃,大家都有机会。何以见得一定是周氏做皇后呢?
  华阳公主的满月宴上,我有幸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金枝玉叶。小小婴孩裹在一团锦绣之中,四肢却不安分。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耐烦绽出一个温顺甜美的笑容,看得久了。竟哇哇大哭起来。
  陆贵妃说,这孩子不如她的姐姐平阳公主那么乖巧。太后却说,这孩子四肢健壮,中气又足,说不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我远远听了,不过当一句玩话。谁又能想到她果然学了剑术,更想不到十五年后她会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席上还有神机营统领启爵的千金启春、理国公的长孙女谢采薇、封司政家的二小姐封若水和永和宫的女巡于锦素。封若水只一味与于锦素亲近,并不如何理会旁人。听了两折戏文,启春与谢采薇商量起去长宁宫看望女巡朱玉机的事情来,见我呆坐无聊,便邀我同去。
  我们到灵修殿时,朱玉机正病着。
  苏姑娘的闺名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燕燕”二字?这是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早已司空见惯,每一个人见到我都这样问,以显示他们对《诗三百》的熟稔和对我的亲切。
  这样毫无新意的一个人,就是她精挑细选送进宫的那个家奴。
  她与启谢二人寒暄交谈,亦乏善可陈。唯一的好处是,我终于可以借邀请她们三人来家的借口,亲自下厨了。虽然到了约定的那一日,谢采薇因故不曾赴宴。但在朱玉机新年出宫时,由我亲自下厨,我们三人一起为启春庆贺生辰,却成了惯例。就像每年的四月初二,都是选新女官的日子一样。
  咸平十一年四月初二,我被选为平阳公主的侍读,封若水被选为义阳公主的侍读。咸平十三年春,皇帝立平阳公主的生母贵妃陆氏为后,立周贵妃之子高显为太子。母亲提到此事,一面庆幸一面可惜,虽说陆氏为后,究竟不曾生个皇子,这皇位竟还是别人的。我反问她,倘若陆皇后生出个皇子,还能坐上这后位么?母亲怔了半晌,无言以答。
  皇帝忽然升了朱玉机做正六品女校,调去文澜阁校书。宫里议论纷纷,都说她最得帝后恩宠,从此清闲不说,也不用再看皇子公主的脸色了。我心里明白,那恐怕是因为她将皇子高曜教得太好,足可匹敌皇太子高显,所以皇帝将她调开了。我一时兴起,将谢采薇亲手所绣的荷包赠给朱玉机做贺礼,并在荷包的衬里上绣了翟恩仙的住处。
  皇帝又亲征了,委托陆皇后监国,从此椒房殿便彻夜通明。与此同时,青阳公主的侍读徐嘉芑和皇子高曜的新侍读刘离离入宫,父亲也被陆皇后擢升为御史大夫。
  这一日,父亲送了一幅画和一封家书进宫。画上是吕后俯身聆听刘邦遗言的情景。信中说,她已经知道陆皇后命朱玉机查验徐嘉秬的死因,你要将这幅画给朱玉机看,并如此如此说,希望她能明白。
  徐嘉秬,咸平十年暮春溺死在文澜阁小池中的女巡,正是我的前任。我将书信随手在烛焰上烧了,不觉一笑,这桩悬案历经三年未破,难道皇后真的指望朱玉机为她找到真相么?
  二
  朱玉机果然找到了凶手翟恩仙的住处,并指挥掖庭属的人将她捉拿归案,一时声名大噪。好几次我路过茶房,都听见守坤宫的执事桂旗向众人绘声绘色地讲述朱玉机破案的经过,仿佛她亲眼看见了似的。听说她断案缜密,为人宽厚,做事更是滴水不漏,连皇后也十分欣赏她。
  烈日炎炎,我倚窗出神。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那荷包中的字。如此迅疾地勘破悬案,不愧是她送进宫的人,倒也有些新意。
  不,或许她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期望。
  某日清晨,我在文澜阁的那方小池上遇见朱玉机。她问我吕后画像之事,我随口敷衍了两句。她没有追问,更没有提过那枚荷包。
  自朱玉机抓获翟恩仙,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让她在她的阴谋与陆皇后的猜忌之间如鱼得水。适才分别之时,我忽然想到,当年徐嘉秬与她约在文澜阁见面,她因故没去,只这一瞬的空隙,竟让翟恩仙占了先机。倘若她去了,会当如何?大约是对徐嘉秬与红叶之死的深切同情,又或者是侥幸逃生的后怕,令她竭力查明真相。尽管这真相并不完满,也足以慰藉她的良心。
  咸平十三年冬,义阳、平阳、青阳三位公主在金沙池中溺毙,皇太子高显搭救不得,发癔症跳楼身亡。我身为平阳公主的侍读,与义阳公主的侍读封若水和皇太子的侍读于锦素一同被软禁在景园的霁清轩。青阳公主的侍读徐嘉芑的父亲徐鲁在入秋时获罪,赖朱玉机与史易珠周旋,父女俩得获保全,其时已双双辞官。我三人坐困愁城,等死而已。
  我这才体会到朱玉机当年的心境。她的计划何其冷酷,不会顾念任何一颗棋子。我曾以为我不必进宫。因我知道进宫后,一定是这等情形。我夜夜难眠,我真想起身告诉陆皇后真相。然而我又日日犹豫,直到父亲托人捎信进来,告诉我他有办法救我出去,命我一定要忍耐。
  我这才按下我的软弱。转念一想,倘若我真的出首,父亲将永远不认我这个女儿,母亲也将一辈子被舅舅和舅母瞧不起,陆皇后也不会真正信任我。他们会用酷刑榨干我所知不多的所有秘密。
  原来我既没有不入宫的自由,又没有向往光明的自由。不知朱玉机是否亦然?
  不知怎的,朱玉机又查明了三公主溺毙金沙池的真相,并寻出了此事的元凶——陆皇后的长姐舞阳君陆玉卿。父亲也指使手下的言官弹劾封若水的父亲封司政。三公主溺毙的惨事,全因义阳公主带领妹妹们去湖上溜冰,而封若水作为义阳公主的侍读,疏于教导之责最重,加之她的父母兄长一齐获罪,于是判了她和她的父亲封羽一道流放岭南,到了咸平十八年才被赦回。我免官为奴,于锦素被发配到西北军中为奴。唯有弘阳郡王高曜的侍读刘离离无事,朱玉机更因此事大获圣宠。
  自我免官为奴,皇后更加疼惜我,还说过两年华阳公主到了启蒙的年纪,就让我做华阳公主的侍读。我不是不感动,却不得不背叛。
  河北归义侯萧氏叛乱,皇帝命大将军陆愚卿前去平乱,父亲命门生对陆愚卿大陈“有功不益富贵,有过则万世无魏”的“百战百胜”之术。陆愚卿正因长姐获罪、胞妹后位不稳而烦恼,闻言不及细思,只一味以清静为要,故此上书以旧疾复发为借口推却皇命。后来朱玉机的侍婢芳馨前来请教我魏太子申和白起之事,我便知道,大将军的伎俩已被朱玉机识破。她不好直接对陆皇后言明,便想借我的口提醒陆皇后,顺便探知我究竟效忠于谁。我终是没有将此事告诉陆皇后,于是皇帝命征北将军黄泰林代替陆愚卿北上平乱。
  皇太子薨逝后,他的母亲周贵妃远走江湖。皇帝懊恼不已,宫人动辄得咎。慎嫔和惠仙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议论此事,触怒龙颜。惠仙当即被打死了,慎嫔被软禁在历星楼。我假称去历星楼拿一对玉瓶,盘桓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当夜慎嫔自尽了,追封慎妃。于是连着三公主溺毙的案子,又掀起了一场大狱。我是慎嫔自尽前唯一去过历星楼的人,又被视为陆皇后的心腹,因此去掖庭狱颇住了几日。朱玉机身边的芳馨等人也被拘受审,听说她当夜犯了心病,险些病故。都说皇帝爱她,看来不过如此。
  因父亲被皇帝视作后党,不得已辞官回乡。我也早已厌倦了宫里的日子。当初明说进宫只是留意陆皇后的动向,不想又是被软禁又是被拘问。我忽然很想念葫芦苏巷中那一方简陋的厨下,用足了心思便可以炮制出一桌佳肴。宫里的谋算太过繁复,太过旷日持久,尽了人事,还看天道。我累了,尚可以随父亲回乡。朱玉机也累了,却不得不强撑着。论起来,我比她幸运地多。
  或许是因为她救了我的性命,或许是因为我同情她,出宫那一日,我去漱玉斋向她辞行。她用铳指着我,质问我在慎嫔自尽那一日对她说过什么。那银铳漫出令人窒息的水光,我竟有一瞬骇然。转念一想,甚是可笑。我在掖庭狱尚且不曾如此慌乱,如何面对她手中这柄没有火药的铳竟如此心虚。毕竟我只是取了一对玉瓶,并不曾对慎妃说过一句话。可笑的是,铳管中的银弹子滑了出来,落在我的裙角。她反而将铳举得更高。我这才醒悟,在任何虚妄可笑的境地中,她都能煞有其事地找到一条理直气壮的路,这才是她能坚持留在这里的原因。
  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我远远不如她。我破不了悬案,更无法既获得圣宠,又维护旧主。她选她进宫,就像她选启春作信王世子高旸的妻子一样,妙到巅毫。
  出宫后,我们一家便回乡了。母亲的希望又破灭了,她不断埋怨我和父亲,令她被舅舅与舅母瞧不起。我便常常躲在厨下,躲避她的眼泪与怨气。后来听父亲说,陆皇后总算反击了一回,朱玉机的父亲朱鸣受尽酷刑,不吐一词,终于惨死在陆府。皇帝大为怜惜,朱玉机却辞官丁忧。说罢喟叹良久,当夜还在草院中焚香祭拜。我站在父亲身后,不禁怜悯地想,借着父亲的死,她终于也解脱了。
  我问父亲,那朱鸣真的只是她的管家么?
  父亲说,是的。
  我说,一个管家之女,竟有如此手段。
  父亲笑笑,你若知道朱鸣的用心与手段,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我又问,父亲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了。祭拜完毕,我又问,父亲有才学有声望,为何甘心为她所用?
  父亲正在倒香灰,闻言一愣,半炉子灰都倒在了衣角和鞋面上。为什么甘心为她所用?我也不知道。你是怨我送你入宫,让你吃苦么?
  我摇了摇头,女儿不敢。
  父亲说,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我会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后半生,你定会夫荣妻贵。
  不过年余,父亲就又上京做官了,这一回是副相——参知政事。咸平十六年,平西校尉文泰来在武威金昌之战中崭露头角,深得皇帝赏识。又听说他前后娶了四五个妻妾,都一病而亡。父亲不顾母亲反对,将我许配给他。母亲哭哭啼啼,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克妻的人,不是推女儿去死么?这一下又要惹舅舅舅母笑话了。父亲却说,堂堂相府千金,哪有这么容易被克死。京中多是纨绔子弟,青年才俊却少,文泰来好容易得了夫人,一定会待燕燕好的。母亲哭得更加厉害。
  这理由多么牵强,我听了也不以为然。启春曾说,倘若父亲说给她的婚事她不满意,她便负剑离家出走。可惜相府千金的名头终究不如一柄利剑。我不得不顺从父命,嫁给了文泰来。虽然文泰来待我很好,然而我对这桩婚事却懒懒的提不起兴致。加之文泰来戍守西北,我二人聚少离多,夫妻感情不过尔尔。咸平十八年秋,我生下长子文俶。听说文泰来在西北纳了一房小妾,不到一个月便得了急症死了。家人来报讯时都替我庆幸,不知怎的,我却代他感到悲哀,亦代我自己感到悲哀。我们虽不曾彼此相克,亦不曾彼此相爱。若曾相爱,想来也不在意相克吧。相府千金与西北名将,方是我与他的夫妻名分。
  三
  咸平十五年春,朱玉机的孪生姐姐朱玉枢入宫为妃,于咸平十六年和十七年,连生一男一女。皇帝追封她枉死的父亲朱鸣为高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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