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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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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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独家发表·

    可是杜浒没有朝她多看,俯身贴在马背上,一枝枝箭射了出去,带出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叫。远处,茂盛的翠绿草丛微微摇晃着,七八匹空的军马茫然立在草中央,马上的骑手已经被射落下地,被草丛吞没了。

    有人弯弓搭箭,在马背上朝杜浒射去。但恰好逆着风,那箭并没有什么力道。反而是杜浒和阿金这边,顺风放箭,射程倍增。阿金几乎是百发百中,引得众人一阵叫好声。

    追兵队伍慢了下来,几个军官纵马凑在一起,似乎在商议对策。趁这一点喘息之机,六人纵马疾奔。

    突然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条线,竟是一支不下万人的军队,缓缓向东开拔。旌旗招展,被风吹开,现出那上面的图案。

    没人认得。杜浒叫道:“奉儿,看一看!”

    奉书在宫廷里伺候过,认得各部族的标志。她略略睁开眼,低声道:“海都。”又闭上眼。

    那不是大元帝国的标志,而是窝阔台汗国,也就是海都所宣称的成吉思汗正统嫡系。

    很明显,在忽必烈御驾亲征的压力下,海都联军已经放弃了哈拉和林,看这行军的路线,竟是要深入和宁路南部,直捣上都了。这一个时间差打得着实漂亮。

    要不要避过去?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赵孟清正待开口,只听得远处一阵骚动,海都联军里冲出两骑马,马上骑手绰着长‘枪,人还没到,喝问声就被风送了过来。

    六人中有一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猜也能猜出来了。赶紧勒马,眼下再在军队鼻子底下逃跑,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怎么回答?谁来回答?

    忽兰一下子慌了神,搂紧了塔古娜,“怎么都看我?”

    自然因为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蒙古男人。杜浒不假思索,说:“告诉他们,晋王的军队就在后面,等着和他们决一死战呢。怎么强硬怎么来,可以骂两句。骂完之后,立刻回来。”

    忽兰听了塔古娜的翻译,惊疑不解。杜浒解释道:“让你冒充后面的元军前哨,把海都的军队引过来,让他们鹬蚌相争。”

    甘麻剌部队接到的命令只是去哈拉和林平叛。眼下大部队还在数十里外,不出意外的话,是会和海都联军擦身而过的。除非,有人特意接近海都联军,现身,甚至挑衅。

    如果贸然去招惹海都联军,不知是福是祸;但如果一味逃窜,则又不知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又是一场豪赌。

    忽兰为难道:“可是这样……是……是……”是传递假情报,是冒充官兵,是叛国死罪。他毕竟身为蒙古子民,虽然不过一介布衣,但这种事平时想都不敢想。

    杜浒看出他的犹豫,指了指远处几顶废弃的蒙古包和羊圈,“这些贵人行军打仗的时候,可曾顾及牧民的生计?”

    塔古娜又鼓励了他几句。忽兰被说服了,一咬牙,跳上一匹空马,提了一把刀,迎着那两个海都联军的哨探,小跑过去。

    海都哨探见他从东南方向来,十有八九便是从大都派来的官兵,倒也不敢轻视,三人远远的勒了马,互相行礼,隔空喊话,颇有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味道。

    忽兰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若是过了这关,便是和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的自由自在。平日里腼腆规矩的马倌一下子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变成了勇敢的士兵,将事先商量好的语句朗声说出来,邀请海都与晋王一战。

    他没穿军装,身上只是寻常蒙古百姓的皮袍,戴着一顶最普通不过的毡帽。但蒙古军中许多斥候也经常便装行事,因此便没有被怀疑。两个海都哨探见他出言邀战,不敢擅自做主,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便赶紧原路回去,禀报上级了。

    忽兰也纵马回来,额头脖颈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塔古娜一把抱住他。

    杜浒向来对蒙古人不太信任,之前对塔古娜和忽兰一直是淡淡的。此时也不禁动容,朝忽兰点点头,遥遥抱拳相谢。

    赶紧折返,拣草丛茂密的地方急急西行。地平线上,海都的旗号也略略转个角度,朝南来了。

    一切就看运气了。有几匹马已经跑得汗湿淋漓,口中吐着沫子。飞快地又换上新的脚力。日头慢慢移动,奉书感觉到半边身子热烘烘的,说不出的燥。虽然赵孟清尽量用身体给她遮阳光,但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晒得脱水了。

    随即手中被塞了个水囊,“不用省着喝。阿金备了足够三天的水。”

    太阳偏西了。温暖的光迎面扑过来,耀得满眼生花。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镶着灿烂的边。青草、白花、低矮的树,全都裹着跳跃的金色。奉书双眼迷茫,闭上又睁开,以为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

    甘麻剌的军队没有追过来。在不远处的同一片草原上,一场看不见的厮杀纠缠正酣,成吉思汗的两个后人嫡系,一旦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不能丧失警惕。眼下非常时期,和林路军队调动频繁,必须绕过热闹的浩特和城镇。人口密集的牧区,也不能贸然闯入,以免暴露行踪。

    最后,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海子。周围人烟罕至,晶莹剔透的湖水像珍珠,嵌在一望无际的碧绿盘子里。

    忽兰说,几匹马再也无法坚持了。这才停下来,几人下马,都是疲累已极,纷纷摊在草地上喘息。阿金把水分给众人。那几匹马见了海子,都撒欢跑去饮水吃草,显然也是累坏了。

    安全了。

    长时间的紧张颠簸,体力透支得不像话。眼下突然松懈下来,奉书彻底支撑不住,勉强滑下马背,脚底下就软得再也站不起来。眼前一阵一阵的黑,耳边嗡嗡的,似乎有千千万万人在说话。她迷迷糊糊的答应了几声,声音在旁人听来,却是无意义的轻声呢喃。

    塔古娜挨到她身边,拉着她衣袖,把她拽到一块毡布上。但塔古娜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咕嘟咕嘟喝了半皮袋子水,就一头倒下,睡得熟了。

    虽然众人里没有精通医道的,但都能看出来,塔古娜虽然身体健壮,但这一天下来,多少动了些胎气,不宜再奔波。忽兰找出两张毛毯,给塔古娜盖了一张,另一张给了奉书。奉书却觉得浑身火烫,头脑里也是滚烫滚烫的,将那毯子堆到一边。

    阿金携带的物资里有几顶小帐篷,以及充足的干粮。他和赵孟清选了一块干燥的空地,生了一小堆火,开始支帐子,又叫另外两个男人来帮忙。

    奉书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走过自己身边,忽然放慢了,又停了下来,然后转向自己,沙沙沙的越来越近。

    她认出那脚步声是谁,忽然紧张得浑身出汗。

    杜浒在她身边半跪下来,静默了好久,才说:“你今天脸色一直很差。”

    瞒不住了。她没睁眼,鼻子一阵阵的酸。

    “师父……能不能,请你……向赵公子讨些薄荷油……他身上要是没有,阿金……那个越人,肯定有……我想……我需要……”

    杜浒一言不发,立刻去了,旋即带回来半瓶薄荷油,塞到她手上。她用力拔瓶塞,全身无力,一点也拔不出来。

    杜浒把瓶子接过去,拔开塞子,按照她的指点,小心翼翼的,给她额头、太阳穴、下颌、喉咙,都抹上了一点点,一面问:“你生病了?这是什么药?”

    凛冽的气味钻入鼻孔,奉书这才觉得稍微清醒了一些,苦笑着答:“在冷水里泡久了,头疼。这是治头疼的药。”

    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病情?她不知道。心里面倔强得近乎绝望,仿佛稍微向他示弱,便是低声下气地乞求他关怀怜悯。她不允许自己丢掉骨子里最后这点傲气。

    看杜浒的神情,他似乎是相信了。他从来没欺骗过她,也从来不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见她不愿多说一个字,也就不再问。却也没离开她,手中翻来覆去的拨弄那个小瓶子。

    三年了。当年她把他甩下的那一幕,似乎还是昨天,又像是上辈子。三年之后的骤然重逢,之后两天里一直在脱身逃命,没有任何喘息之机,直到现在,才有了安安静静说话的机会。可是两人都变得内向了,谁也说不出一句话。甚至连互相的对视都吝啬起来。奉书竭力睁大眼睛,注视着那一片带着晚霞的湛蓝天空。

    风吹草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栖息在湖边的鸟儿拍着翅膀回巢。不远处,赵孟清正在连说带比划,请忽兰帮忙扶住帐篷的支柱。

    杜浒终于开口,低声问:“他是汉人?”

    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奉书微微点点头。

    “多大年纪?”

    “大我三岁。满二十进二十一。”

    “为什么会番话?”

    “他在越南有军衔官职。”

    “待你不错。”

    毋庸置疑的事实。奉书刚要点头,忽然心中闪念,“你怎么知道……”

    只是根据这短短两天的观察吗?杜浒从不会这么草率的下结论。

    她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哽咽道:“你到底跟了我们多久?你……”她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哽咽道:“放火添乱,调虎离山,你做得倒挺熟练!你到底跟了我们多久?你……”

    马厩是他烧的。叛徒是他杀的。一直在暗中相助,却从来不现身。平日里赵孟清对她的亲近、呵护、日日同桌而食、同宿一处客店,也都让他一眼不眨的看去了。他倒是沉得住气!

    她咬牙,继续问:“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杜浒也许是自知理亏,又也许是拿不准如何作答,又是一阵沉默。他背对着月亮,侧脸的轮廓照出来,显得疲惫。

    奉书气急,用力想撑起身子,想打他,想杀了他。牙齿咬得格格响。

    “说!你看了我多久笑话,耍我,很开心是不是!”

    一阵头晕,又禁不住倒下去。杜浒这才轻轻托住她后背,不容她挣扎,让她靠上一块岩石,立刻又把手缩了回去。

    奉书头脑忽的一热,反手扣住他手腕,用力直掐,细指头嵌到他肉里。杜浒轻轻皱眉,忍着。她满脑子都是报复的念头,指甲狠狠的抠,反复的碾。说话!

    他终于开口,用力藏住声音里的颤抖:“其实……早就找到你了。前年腊月,你回到大都城外,遥遥拜祭你爹爹,那时我就知道了。正月,你在京兆府做出案子,杀了个鱼肉百姓的汉奸大官,然后爬到大雁塔塔顶,在上面喝了半夜的酒。那天是你十六岁生日。

    “去年清明,你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躲进一户民宅里,让人看到了样貌。那宅子里有女人、有小孩。你想杀她们灭口,最终没有下手。为了这个,吃了大亏,让官兵认出来,受了伤,在山里躲了一个月……”

    奉书慢慢睁大眼睛。他说的一点也不差。她记得自己躲进山里,冻饿了好几天,还好突然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干粮,有水,还有一副弓箭,可以让她捕猎维生。她推测是当地的猎户留下来的,虽然当时并非捕猎的季节。

    “有时候你藏得让人找不到,但只要你做下案子,顺着官府的通缉令,总能寻到踪迹。对了,五虎大王里的老三,让你用绣花针杀死了。初时那针埋在皮下,确实看不见。但后来你潜去灵堂,割了他的人头,剩下的血肉萎缩,那针鼻就慢慢露出来了。不过这不能怪你疏忽,是我以前一直忘记告诉你……后来,他家里人请到了当地最有名的仵作去验尸。万幸,什么也没验出来。”

    奉书泪如雨下,手上不知不觉的松了,一时间泣不成声:“你一直在帮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

    这两年闯荡江湖,为什么这么顺利,案子越做越大,却一个跟头也没栽,她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去年丞相忌日,你却没出现在大都,而是一路跋涉到岭南。入越的驿道有重兵把守,我无法过去,便在边境群山里等了半年。好在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且还带了……”

    奉书失声痛哭,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眼泪可流,早就忘了掐他,反反复复,抽抽噎噎的只问一句话:“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见我……”

    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纵容她胡闹,替她料理四面八方的危险,直到最后,来不及阻止她奋不顾身的赴死,才不得不从黑暗里现身,决意用命换她逃生——却依然不愿意见她!

    天色彻底变得黑沉沉,月朗星稀,将周围的一切都映成苍白色。奉书觉得自己也慢慢变成苍白,身边的男人和她隔了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她亲手凿出来的。一道流星划过,落进那沟里,不见了。

    良久,才听到他说:“我害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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