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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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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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才听到他说:“我害你成那样,你心里的结还没消,见你,不是接着害你。”

    她咽下眼泪,冷冷道:“那这次为什么终于现身了?”因为看不得她死吗?一定要让她活着,活着自己折磨自己,攒出无数的泪,每天演笑话给他看?

    “因为……”他犹豫着,终于说:“既然你已经终身有托,赵公子人品不错,跟你又有渊源,待你又是真心……”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晚的天气。

    奉书觉得那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病痛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难过,不知道什么叫伤心!要是自己真的跟随赵孟清嫁到越南去,他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不舍?

    狠心掐自己,狠心开口:“没错。没有他,我早死在李恒的箭下了,正当以身相报。”

    杜浒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揣摩,似乎是不相信她如此干脆利落地送出自己终身。但不相信又怎样?她说得斩钉截铁。

    还是试探着问了第二次:“你……真这么想?”

    奉书毫不犹豫地说:“是又怎样?看不得我们好了?”

    杜浒牙齿咬着嘴唇,慢慢说:“我……我是不是没资格过问?”

    奉书居然在他声音中捕捉了些伤痛的痕迹。她心里头又痛又快,好像在用刀子割自己的手。

    还是竭力维持平淡的表情,冷冷道:“你怎么没资格?我已是没爹的孩子,你是我师父,什么事管不得?便是要我的命,徒儿也会乖乖的给你磨刀。便是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让我嫁,徒儿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杜浒怒道:“你……”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而道:“只是你们年纪都太小,有些事情不能当做过家家!刺杀忽必烈,能当儿戏?你们一路上多少次差点暴露了!越南蛮荒之地,他们哪知道蒙古这边侦查警卫的厉害!再说,就算刺死了忽必烈,又能怎样?蒙古人以前弑父弑兄的事情多了,大汗死了一个又一个,到现在,国家不还好好的?越南那边的皇帝高官自然会竭力鼓动你们来,他们又不担风险!以后这种事,再也不许做!”

    他居然又开始教训她了,连带着教训了赵孟清。奉书心口一阵阵的翻腾,用力呼吸着,声音嘶哑:“我们要做什么,风险我们自己担着!反正试也试过了,问心无愧!再说,现在不是也平安脱险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还是一点没变。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嫌她蠢,嫌她冲动,嫌她不懂事,那为什么又要跟她讲道理,自己找不痛快?

    “好,听你的,不做蠢事了。我们立刻回越南,说好了,回去就成亲,再也不来中原,行不行?到时我出嫁从夫,师父便也无从过问了……”

    杜浒立刻道:“不行。”

    奉书呼吸停滞了一刻。你还要想什么法子整治我?

    杜浒深深呼吸几口,话语居然也开始吃力起来,似乎是陪着小心,慢慢说:“就算你真的那么想去越南……你伤得不轻,得等养好了,再动身……到时,我送你去,这一路不太好走……”

    奉书咬牙道:“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忽然喉头一甜,涌出一小口血,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记得杜浒大叫她的名字。

 第215章 0142

    ·一片归心似乱云,逢人时漏话三分·

    奉书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她跌进深不见底的缝隙,往下掉,往下掉,一直跌不到头。她大喊,听到的只是悠长的回声。她拼命向旁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东西,想要停下来。可四周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大大小小的物件围绕在她身边,跟她一起下落:小耗子的手环、李恒的扳指、蝎子的瓷瓶、张弘范的那罐药、母亲的佛珠、父亲的衣带、自己小时候穿过的小衣小鞋,缝出的红荷包,系过的红头绳……

    濒临死亡的感觉时而真实,时而遥远。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不想死。她才不到十八岁,乱石堆中顽强开出来的一朵鲜花。风吹霜打,日晒雨淋,都没能让她的颜色褪去一点点。然而若是意志力没有了,要让她凋谢下去,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她终于还是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知觉,控制着每一个感官,捕捉着每一丝游离的意识。

    突然,桎梏被打破了,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亮晶晶的一片光明,华丽丽的仿佛忽必烈寝宫门口的水晶帘子。然后,重影渐渐淡了去,那光亮逐渐减弱成跳跃的一小团。那是一小团火焰,暖烘烘燃在帐子中央。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羊皮上,颈下垫着衣物包成的枕头,正是自己习惯的高矮。鼻尖竟有一股温馨熟悉的味道。身上被盖了一件大大的皮袍子,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只露一张脸、一只手在外面。那只手往外略略一探,摸到一个凉凉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酒葫芦,是杜浒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

    手上没有力气,酒葫芦翻倒了,翻在地上,轻轻一响。

    响声惊动了身边的人。奉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欢快的叫喊。

    “你终于醒了!蚊子,你,你吓死我们啦!你渴不渴?等一下,忽兰去打水了……”

    塔古娜把她半扶起来,一连串地问:“你感觉还好?怎么突然晕了那么久?”

    奉书自然知道为什么。身体里的病根不是不能隐瞒。情绪不波动的时候,她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健康的面目。可自从杜浒出现的那一刻起,心里面就掀起了狂风大浪,一次次的冲击着那道冷静筑成的堤坝,让她越来越难以控制。

    而仿佛就在片刻之前,他说要送她回越南……那句话是一柄尖刀,把她心里刺出血来。

    尽管那是她自己先提出来的。他只不过是顺着她的意思,做了个承诺而已。他见她终身有托,是不是如释重负?是不是巴不得早点让她嫁到他们赵家去?

    奉书还觉得脑袋轻飘飘的,小声问:“我没事,大概是累的……我晕了多久?”

    “哼,快一天啦。昨天晚上……”

    塔古娜还要说什么,奉书却脸红了,嗫嚅着说:“那个,我……我想解手……”

    塔古娜哈哈大笑,把她扶起来,慢慢走到帐子外面。眼下大约是午后时分,虽是深秋,但炽烈的阳光热度不减,将那个小小的海子照得波光潋滟。四周旷野茫茫,没有人家,没有牛羊,带来一种奇特的安全感。那几匹马在悠闲地饮水、吃草。

    塔古娜把她扶到海子边缘的小树林里,完了事。出来时,只见几个男人都在忙。忽兰在烧水,赵孟清在劈柴,阿金则用匕首和棍棒改装了一支矛,正在研究如何从海子里捕鱼。

    听到奉书和塔古娜的声音,几人纷纷朝她们看过来。不知怎的,奉书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而且,眼神都有点奇怪。赵孟清立刻收回了目光,和阿金对望一眼,继续低头收拾柴火。

    奉书不解。难道是因为自己昏迷得太久了,做了大家的累赘?

    只有忽兰微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拎了一罐热水,放到帐子里去,然后和塔古娜拥抱了好一阵,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塔古娜亲了他嘴唇,然后嬉笑着躲开。

    纵然奉书在草原上看惯了蒙古青年男女的这种亲热,此时没羞没臊的是自己的朋友伙伴,那感觉还是有些尴尬,别过头去不敢多看。

    她低声问:“我师父呢?”五个人,只少了他一个。

    塔古娜看着她,也有点神秘莫测的神情,微笑道:“咱们没口粮了,他自告奋勇去外面打猎,还没回来。”一推她后背,“快回去喝水罢!昨天哭喊了那么久,嗓子都哑了吧?”

    奉书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回到温暖的帐子里,随口道:“没有……”突然一下子寒毛直竖,警惕起来,“你说我昨天哭了?喊什么了?”

    塔古娜眼睛里也出现了其他人的那种奇特神情,递给她一碗温水,让她喝,“你……你不记得?”

    奉书心中渐渐升起一个极大的阴影,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塔古娜似是不信,“不记得你哭过、喊过?”

    “我什么时候哭喊过?”不是一直在和师父小声说话吗?后来不是干脆就晕过去了吗?

    “真的?你不记得说过这句话……”塔古娜嘻嘻一笑,学着她的口音,“别离开我……”

    哗的一声,一碗水都被奉书洒在了地上,呛得难受,没命地咳嗽起来。

    塔古娜连忙拍她后背,“慌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不可能!我、我这话……是对谁说的,周围有谁……”

    “你怎么连这都不记得,唉……”塔古娜眨眨眼,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当然是对你的汉人师父说的。”

    奉书眼前一黑,五雷轰顶,只想:我完了!我完了!

    塔古娜耐心地替她回忆,“当时我在你旁边休息,只听你们在小声说话,突然不知怎的,你就开始神志不清,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只那么一句话,别离开我……我猛一听,吓一跳,只以为你认错人了……”

    可不是!奉书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承认:“也许我认错了,其实我是……”

    塔古娜却是洞悉一切的了然,看着她,眼中笑意盈盈,照着她的口气,又学了一句。

    “别离开我……求求你,别讨厌我……我听你的话,我再不做傻事了,师父……别不管我……别离开我……”

    奉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变成了木偶,被人提着线。帐子里的一小团火左右摇晃着,仿佛在对着她跳舞。

    塔古娜凑近,食指一点她的鼻子,低声坏坏的笑,“小蚊子,你把你的小秘密,藏得挺严哪。我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见她木木的不动,又凑近了,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在她耳边问:“难道可以同时爱两个?别害臊,跟我说,哪个爱的更多些?”

    许久等不到回答。塔古娜缩回头一看,奉书已是满面泪花,泪水犹在大颗大颗的涌出来。

    塔古娜吃了一惊,连忙安抚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别哭,别哭啊,唉,你怎么也和其他汉人女孩子一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腼腆了?让人听到心意,又不是天塌下来的事……”

    奉书又羞,又臊,又愧,又后悔,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扑到皮袍子里把脸严严实实的遮住,恨不得自己立刻便死了。塔古娜不是不懂汉话,怎么就不知道“师父”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像她这般肖想一个和父亲一般辈分的男人,传出去让人知道,她就是地底下任人践踏的泥!

    突然仿佛从泪水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抽抽噎噎地问:“那、除了你,除了他,是不是……是不是没人听到……”

    塔古娜不会绕弯子,轻抚她后背,直载了当地说:“那怎么会?听到你这边闹出动静,大家可都一下子围过来了,自然全都看到听到了。怎么,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去问忽兰嘛。 ”

    那么赵孟清也全都听到了……奉书觉得如果手边有刀,自己多半会立刻了断。想死。就算是当年初潮来过,让他看了个干净,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羞愤欲绝。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伤疤,□□脆利落地揭开了。就剩下最后这一点秘密,就剩下最后这一点骄傲,如今,自己背叛了自己。

    她用力咬自己的舌头,咬到痛,挽留着几乎扭曲的理智,颤着嘴唇,问:“那、那他什么反应……”

    塔古娜自然知道“他”是谁。

    “他?他整个人都傻了,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你,满脸不相信,就像听不懂汉话一样,昨天看到大军来追杀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懵过……”

    奉书也心中一懵。他肯定是愤怒得无以复加了吧。当着众人的面……

    塔古娜嘻嘻笑着,继续道:“直到我们过来问,他才轻轻拍你的脸,叫你清醒过来。可是你,嘻嘻,就是死死抓着他,哭得一声比一声可怜,他最后也没办法了,用袖子给你擦眼泪。你的泪好像流不完似的,他的衣服现在还在外面晾着呢,嘻嘻嘻!”

    所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的这些事吗?奉书有了些破罐破摔的勇气,悄悄擦掉眼泪,鼓起勇气,继续问:“然后呢?”

    我还有什么丑态,都一字不漏的告诉我吧。

    塔古娜却似乎不觉得那是什么丑态,回忆片刻,嫣然一笑,慢慢说:“然后他把你抱起来,语气轻柔得要命,说,奉儿别哭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奉书的心脏停跳了一刻。塔古娜肯定在骗自己。他居然会对自己说那种话……不,他一定是为了让自己闭嘴,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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