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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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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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她言,柳叟也正在试图控着缰绳,好不容易车停稳了,王妪头晕脑胀地大口吐了出来,巫蘅凝了凝眉心,顺利地跳下了马车。
  
  一出外边,才发觉健康城里的一支骑兵不知何故正在大幅调兵遣将,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自然不必细说,夫人小儿惊慌压抑的哭声令闻者心酸,巫蘅被流民冲入混乱中,身后的绮柱落下无数燃火的彩灯笼,火屑乱飞。
  
  “女郎!”柳叟在身后的惊呼声巫蘅已经听不见了。
  
  她被方才那人拉着手避入了一道街市外的铜门内,外边纷纷扰扰,可里面却静静的,隔着朦胧的幕篱和深黑的天色,她只能感受到近处男人胸膛的轻微起伏,和他似乎有些狼狈的呼吸声。
  
  巫蘅的身上天然有兰花的幽香,她刻意熏了香料才敢出门,然而时辰已久,方才又一跑动,身上的幽兰之味再也无法隐藏,那人已经将头抵在她的右肩。
  
  “你……”巫蘅竟然被人轻薄了,她羞臊得满脸通红,拼力要推他。
  
  他在她的颈窝深嗅了一口,隔着冰凉的幕篱的轻纱,动人清沉的声音似乎隐着一丝颤抖,“是你么?”
  
  “谢轻泽?”巫蘅大骇。
  
  无论如何,她想不到一个街市之上不顾周围左右,拉着她便走,不顾她名节闺誉将她带到这无人之境,轻薄她的人,竟是谢氏嫡子!
  
  可一旦知道是他之后,巫蘅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谢泓虽是风流了些,骨子里却是个君子,是个真正的名士。一定有某些原因。
  
  “告诉我,是不是你?”少年的声音急促起来,呼吸一声一声隔着皂纱落在她雪白的耳珠之间,他的那只右手,开始慢慢地上移,似乎要掀开她的幕篱,只是每一寸往上,他的呼吸便更急促一分,巫蘅诧异于她的小心翼翼,却冷漠地闭上了眼眸。
  
  睁开时,她幽冷地问道:“谢十二,你是这么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轻薄耍无赖,才落得花间风流之名?”
  
  谢泓的手猛然止住,她的声色何其之冷,他苦笑了一下,“是谢泓冒失了。”
  
  被制住的压迫感终于散尽,谢泓君子地松开了钳制,巫蘅得以呼吸到新鲜的气息,她深嗅了一口,随即将少年更重地推开了去,谢泓身子弱,被她这个乡里来的女人这么一推,便稍显踉跄。
  
  “谢郎独自前来?”这情景荒谬得让巫蘅想笑。
  
  “也不是独自。”不知想到了什么,巫蘅能看到他的脸色恢复从容,甚至隐约起迷离温润的笑,“桓瑾之过目不忘的小姑,我谢十二想见识一下。”
  
  “什么?”巫蘅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诚然,他们一个是不起眼的待嫁小姑,一个万人拥趸的谢氏嫡子,若想要单独见一面的确不容易。只是——
  
  “谢郎欲与我独处,莫非是要坏我清白?”令她不得与桓瑾之相好?
  
  被她这么一质疑,谢泓竟觉得有几分好笑,他负着白袖下的手,挑了眉梢道:“女郎这是折煞谢某人了。不过好奇耳。”
  
  说罢,他又似是困惑地问道:“女郎不准备摘下面纱示人么?”
  
  巫蘅冷笑:“我若不揭,谢郎这是不放我走了?”
  
  “这句倒是所言非虚。”
  
  他那么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方才那人仰马翻之景……”
  
  巫蘅好奇探究的话被他打断,“是谢某所为。”
  
  刻意制造流民的混乱,趁此机会将她偷带出,竟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谢郎所为不值。”巫蘅摇头替他惋惜。
  
  谢泓这样的人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什么污点,此事若要善后,陈郡谢氏定要又放钱财。为了睹她一眼,劳民伤财,实在可惜。
  
  但显然,巫蘅错估了陈郡谢氏的家底。于谢泓而言,襟袖一挥,身后便是玉山千座。
  
  他们的人生,从来便是巫蘅连仰望都目之不及的。
  
  “本来只为好奇,的确不值,但此刻,”谢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复又清湛,那一缕眸光冰澈如冷玉,他逼近了一步,“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他要找的那个人?
  
  巫蘅一怔。但她搜肠刮腹所能想起来,此生与谢轻泽有交集的,便是湖心亭外遭他取笑之事。
  
  谢泓作为天下名士,识人无数,他怎么会对一个心思狡赖、油嘴滑舌的女人动什么念头?这样的妇人,他哪怕是看上一眼,也都是污了自己的双目吧。
  
  她抿了抿唇道:“谢郎,你要找的——是心上人,还是所憎之人?”
  
  “于你而言,有何不同?”谢泓此时奇怪之事是,任何一个女人在他面前,都是知无不言的,他从无须拷问便能轻易套出一个女人话,可是巫蘅太令人惊讶。
  
  “没有不同。”巫蘅的手自幕篱的皂纱下掩住粉唇,她笑,“若是谢郎心上女子,贱妾自然称自己是,若是所憎恶的女子,能得到谢郎的惦记,也是一生福分。那贱妾,还是说自己是。”
  
  这句话之后,谢泓的脸色一沉。
  
  他竟是又后退了一步。
  
  这妇人原来比他想象之中差了太远,竟也是个狡赖善变的。他心里微微失落,却也有种放松之感,他又是一阵轻声低叹。
  
  “谢郎很失望么?”
  
  “谈不上。”谢泓镇定如流水的声音,在整个僻静的院落响起,“你配不上桓瑾之。我要告诉你的是,别动瑾之的念头,你在此立誓吧。”
  
  这倒好笑了,巫蘅便真个放肆地笑了出声,“贱妾为何要听谢郎的?”
  
  竟还没有退意么?
  
  谢泓薄唇一敛,“若是小姑不想衣衫尽解地躺在谢泓怀里出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见面了——
后面会有女扮男装的啦,谢泓会一点点发现:嗯,这个女人应该是我的。还好没推给桓瑾之。




☆、鸿鹄志

  未曾想到谢轻泽光风霁月之人,竟会出言威胁。
  
  巫蘅怔了怔,但幸得面容悉数掩在幕篱之下,她整饬了番惊悸与恐慌的心,福了福身忸怩地笑道:“贱妾发誓,对桓瑾之绝无非分之想。”
  
  她已经顺从他意,谢泓却翘着唇角反诘:“女郎发誓如此之快?”如此便畏了么?
  
  “这是本心。”巫蘅撩开轻纱一角,恭敬地进了小半步,“贱妾这就裂了裳服,衣衫尽解地叫谢郎抱出去。”
  
  方才她只是那么推了一把,少年就无措得已然恼羞,巫蘅两世为人,岂会看不出名满天下的谢十二郎还是个稚嫩青涩的雏儿?
  
  不知怎的,这个认知竟让她觉得可乐,便顺嘴调戏了他一句。
  
  果然,这位谢郎的脸色又浮了几缕薄红,幸得那份士族里浸染的优雅和从容尚在,他只是顿了顿,接着便是声音一沉:“你这是何意?”
  
  “无他,”巫蘅巧笑倩兮地低眉,藏着幕篱的下的脸促狭不胜,可她的声音却是娇滴滴的,羞怯快乐的,“妾心悦的是谢郎啊。谢郎方才将妾抵在墙上,妾好欢喜,真的好欢喜,咦?谢郎怎的还不撕了妾的衣裳?”
  
  这个女人!
  
  谢泓耳根薄红地恼恨地想,他方才将她压在门边时,她分明冷傲地将他推开了。
  
  莫非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谢泓一生之间,虽未经男女之事,但所见妇人却不胜繁多,即便是市井民间的泼妇,亦或欲扑上来玷染他白裳的风流烟花女,他也一贯只是蹙个眉梢,从无此刻,这么憋闷不适,令人厌恶。
  
  她怎么配得上桓瑾之?
  
  谢泓暗恨自己的眼拙,他淬了冷玉的眼眸凛下,拂开衣袖飘然而去。
  
  巫蘅知道自己解脱了,她靠在身后的青墙上,重重地喘息了几声,门墙外海棠的清影摇曳婆娑,将满园墨绿摇下一朵朵璀璨其间的绯红。巫蘅的白衣上沾了几片花瓣,走出院门,在惊觉自己已汗透重衣。
  
  看来自己是真的不擅长与男子打交道。
  
  即便她面对的是她仰慕已久的谢十二,她心里清楚谢泓的为人。
  
  前世的记忆里,谢泓此人最是重情,亡妻故后,便再未续弦。一直到巫蘅死前,才有幸见过那一袭白衣的雪姿烟魄,沉静如水,温雅如春风。但此时他却还是个稚气未消的少年,巫蘅看待他时,竟然不自禁地携了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包容。
  
  这感觉很新奇,但心却是又暖又涨的。
  
  “谢十二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这个认知让她愉悦一笑。
  
  “女郎!”王妪惊喜的声音就在耳畔,她如梦初醒地散了眼底的迷蒙,才愕然地望向王妪,以及驾着马车停在一边安然无恙的柳叟。
  
  “有惊无险,自是太好了。”她牵起唇心不在焉地笑了下。
  
  王妪不解女郎方才去了何处,直至回了巫蘅的屋子,避开柳叟的耳目,她才这般小心翼翼地问:“女郎,流乱之间,可是有人握了你的手?”
  
  巫蘅摘下幕篱的手一顿。
  
  她凝着秀长的眉,果然手腕处有一圈红痕,她想起来谢泓将她拉走时曾用过的力道,心下微微迟疑。
  
  “一个登徒子罢了,我没吃什么亏。”巫蘅淡淡地回应,只是摘幕篱的手却收住了,她不能叫王妪看出来她脸色的不自然,哪怕只有一分。
  
  “女郎……”王妪看着巫蘅长大,知道她自幼吃了不少的苦头,心疼了起来。
  
  “是真的没吃亏。”巫蘅叹息,“王妪,我今日见了不少建康人物,还是觉得,我要自立门户才好,仰他人鼻息而活,一生也太没有劲头。”
  
  “女郎不说此话,待女郎将来许了婚事,自然一切仰着夫家而活。”王妪皱眉道。
  
  王妪骨子里那些古板淤旧的想法让巫蘅觉得知音难求,她不欲多言,只是提点了她一句:“妪啊,你以为身在这巫宅之中,大伯父和嫡姐能给我许下什么好亲事?”
  
  王妪一时抿嘴不言,巫蘅见状又叹:“再说,这家的主母省亲也该回来了。届时更无我的容身之处。”
  
  她说得句句在理,王妪自己没辙,不由艰酸大恸:“女郎怎么如此命苦!可怎么偏是一个女郎……”
  
  夏虫不可以语冰,巫蘅是再多一句也不愿与王妪说了。
  
  一觉安稳,绿纱窗外烟轻雾横,园中有一口青苔蔓延的井,铁锁上爬着铜绿,枯绳坠着将滴欲滴的露水,暧昧地静候天明。
  
  巫蘅醒来之时,窗外星斗未散,夜色有些阑珊,她披衣起行,比常日都起得早了些,此刻王妪丝毫没有察觉,巫蘅沿着满园嶙峋错落的假山一路走了开去,有清溪池塘,招摇着两排翠柳,柳后绰约的少女的身影竖了两道,她仿佛能听到她们掩着唇的窃语。
  
  少女似乎托着木盆,似乎是清晨浣洗的侍女。
  
  “巫蘅这女人太不知羞耻了,大白日穿着一身素出门,不知是要勾引谁!”
  
  巫蘅闻言怔愣了番。
  
  建康人爱美如命,似乎尤其钟爱白色,但多数有自知之明之人,见谢泓喜着白裳,便不敢再与之一较短长了。
  
  而谢轻泽又的确是玉树芝兰,思及此,巫蘅欲心生叹息。
  
  不过这叹息声并未响起,另一婢女涨着脸道:“巫蘅的容色尚不及我们姊妹,更别提咱们女郎了,她那么招摇显摆,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什么。她克死了爹娘,可见是个不祥的,真怕她将晦气带进门来。”
  
  “克死了爹娘”让巫蘅眉心紧蹙,广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紧陷入肉中,却浑然不觉其痛。
  
  是来不及痛,没有闲暇去痛。
  
  她失怙失依,前世更是连自己也失得干干净净。大半时间,她都无暇去为亲人的亡故而悲惋,而叹息,而沉恸。
  
  在别人眼里,她是丧门星,是祸害的根源么?
  
  巫蘅两世为人,记忆里除却那个田垄汉对她百般折辱之外,另有一件两世不愿回忆之事,她当时孤身一人被十几个大汉带到城郊,他们撕她的裳服,堵她的嘴,若是野鹤先生再来迟一步,她便将永远失去清白。
  
  晨露清冷,圆润地滚在叶梢,滴入水光如幻的池水里。巫蘅独身一人,在离离的春草间默立了许久,直至那两个丫头离开,再没有声息,她悠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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