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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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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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清冷,圆润地滚在叶梢,滴入水光如幻的池水里。巫蘅独身一人,在离离的春草间默立了许久,直至那两个丫头离开,再没有声息,她悠悠一叹。
  
  野鹤先生给的药粉她没有抹在脸上,此刻她的脸不大方便让人瞧见,巫蘅没站许久,天边第一缕日色落入树桠之间时,她踩着石径上淡黄的曦光踱步而归。
  
  “女郎,方才出去了?”
  
  王妪正候在巫蘅的房前,见到一袭白袍戴着满头露水的巫蘅归来,难免惊异。
  
  此刻春衫云薄的巫蘅来不及多言,推开寝房的门躲了进去,王妪后脚跟来,见女郎若有所思,她心中隐晦难言,替巫蘅关上了门。
  
  巫蘅觉得,王妪毕竟是自己的身边人,她要做的事,还需与王妪勠力同心,拧成一股绳。
  
  只是念头这么一转,她便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王妪,我想要良田百亩,和一座足以安顿后半生的庄院。”
  
  王妪心头一跳,大骇道:“女郎要那个作甚?”
  
  且不说意图,巫蘅如今尚无立锥之地,此刻妄想什么田地宅院,都是徒劳。
  
  巫蘅声音迟缓,却异乎坚定:“乱世之间,得有安身立命之所。我独求一生不图富贵,不事男权,就在野间雇人耕耘,养蚕缫丝,吃自家米,着自家衣,也能平顺地过这一辈子。”
  
  那是她心向往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是欢喜的,每次遇到他,她都欢喜,可惜啊,她不能、也无法向他靠近即使半步。
  
  此生都不能。
  
  她目光清湛,笑容既透着一种欢喜,又藏着一缕哀思。
  
  这般年纪的巫蘅已过早露出饱经风霜之态,让王妪不由得心神一紧,她想,女郎虽是方才及笄的年纪,可这么多年来,她过得比谁都不易,甚至她这个老仆,也比女郎要舒坦安逸得多。
  
  对于巫蘅的志向,她虽然惊骇,不能认同,却也不忍心反驳,“女郎,你……”她直摇头道,“你只切莫做些伤及自身之事……”
  
  “妪,”巫蘅转瞬间又满带憧憬地唤她,王妪松了松神情,她缓步走到巫蘅身前,巫蘅将她干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眼波淡淡的,“我迟早有一日,会为妪带来这些,妪可愿信我?”
  
  自小到大,巫蘅笃定为之之事,便极少有做不成的。
  
  “愿信女郎。”
  
  “这便好了。”巫蘅欢喜地拉着她要坐到榻边,将自己已经准备的打算一一说给她听,都是些新奇冒险的法子,王妪不可置否,听了一半,忽然语重心长地打断她的话,“女郎要的这些,是要牺牲终身幸福为代价,女郎,你不打算嫁人的?”
  
  后半句应该便是,难道女郎不愿为自己为巫家留下一丝血脉?
  
  战乱时节,子嗣一事被世人尤为看重,巫蘅的盘算有些大逆不道之处,王妪心中不无担忧。
  
  巫蘅默了默,继而,她苦笑地牵起唇角来:“不嫁了。”她声音都哑了,“我再也不愿嫁人了。”
  
  那个结痂的伤口,她不愿再揭开。
  
  “女郎……”那段被带往城郊的不堪往事,巫家只有王妪和巫蘅两人知晓,王妪担心女郎是心中留下了心结,劝道,“女郎,你还是清白之身,红丸仍在,不必忧心……”
  
  “妪你想岔了……”巫蘅的脸浮出一缕浅淡的红晕,娟秀如白茶花。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跺了跺脚,羞涩地解释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错,巫蘅努力奋斗的目标就是这个。
但是,一辈子不嫁人,男主会让她如愿?
呵呵。阿蘅想得太美好了。




☆、出府

  “不是这个?”王妪陷入了错愕之间,她愣愣地盯着巫蘅,直是过了许久,才抿了发干的唇道,“女郎,这种世道,不依附于男人,哪里有活得下去的出头之路?”
  
  女郎要的田地、房产、雇工,哪一样不需要的男人的赐予?
  
  要这些,又怎么可能守住自己终身不嫁?
  
  巫蘅移开眼光,眼底一片晦涩。
  
  要守住自己的人容易,要守住自己的心难。如果不是如此,她或许可以更无羁更自由。
  
  “女郎,主母要回来了。”王妪提醒了一句。
  
  巫蘅回过神,她慢慢伸出手指铺上脸颊,晕开几缕淡雅的薄红色,她压弯了红梅般的唇瓣,鬓边将碎乱的发别过耳根,倩兮微笑:“听说这个主母是个‘心善’的,也不知是也不是,明日她来了,见了便知道了。”
  
  那位“心善”的主母可是要与自己女儿争夺家财的,两个不睦已久,最后却赖死在巫娆的手底,也算得了果报。
  
  巫蘅前世太过心思纯良了些,她曾扑着一只萤火虫,钻到那位主母的窗外,碧幽幽的夜里,她与一个男人在房中不知进行着什么良宵好事,巫蘅听得耳热,红着脸匆匆爬走了。当时没有多想,后来所托非人,受尽磨难,她也没有那个闲心去理会别人了。
  
  如今看来,这位主母吃里扒外,与巫娆不对付也是情有可原。巫娆只怕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清不楚的,是以早早将自己的母亲打发了,好自己坐镇巫家,堵住所有人的嘴。
  
  天色在一段余夜的暧昧徘徊之后拂开淡白色,轻烟飞絮,巷深处有悠然的笛音曳曳而吹。
  
  巫娆率着一众女眷迎候主母归府。
  
  清寂的巷中,有马车徐徐策近。
  
  巫蘅搽了野鹤先生留给她的脂粉,将自己的容色尽数掩下,变得面黄甚至泛着一缕疲惫的青色,她弓着背脊埋下了头。
  
  她自己知道,野鹤先生给的药粉陆续用得差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法子离开巫家,在外边有一处自己的立锥之地。
  
  “阿蘅没睡好?”巫娆每回看到这个面黄肌瘦的妹妹便觉得污了眼睛,秀眉紧蹙,她的手藏在广袖里,只随着风有一丝细微的颤动。
  
  马车在巫府停下,巫蘅又谨慎地后退了一步,怯弱姿态做足了,便惹得底下一通哄笑声。
  
  紧跟着,马车里走出一个美妇人来,一个青罗衫子的美婢伸出双手牵着她的手臂,另一个紫烟薄绡的婢女扶着她撒开的曳地木兰青双绣罗裳,这位主母年逾三十,却有种青嫩的闺秀小姑的温婉,至少看上去是和悦雅善的一个妇人。
  
  “母亲。”巫娆热络地迎上前,美婢便松开手后退了开去,巫娆将自己母亲搀了起来。
  
  这位主母姓秦,秦氏迎了巫娆,母女二人说了些久别重逢的体己话,转眼瞧见在人群中糯糯而立的巫蘅,秦氏眉眼一拧,但仍持着好风仪,淡笑着问道:“阿娆,这便是你父亲信里提起的阿蘅?”
  
  “可不正是?”巫娆努了努嘴。
  
  秦氏便问巫蘅招了手唤道:“近前来。”
  
  巫蘅低眉敛目,迈着细细的步子走上前,秦氏盯了她几眼,转过眸叹道:“阿蘅,建康不是你久留之地。”
  
  这是直言她不欢迎巫蘅,竟是一见之下便有了打发之意?
  
  巫蘅终于睁开了眼眸,半阖着的眼眶之中,有清润的水光噙含其间,秦氏眉头紧了几分,转眼便听到巫蘅带着哭腔道:“阿蘅是无处可去了,主母不要见怪,阿蘅飘萍之身,活不久的。”
  
  她这个“活不久”倒像暗指谁,秦氏更是不悦。
  
  巫娆见状,扯着母亲的广袖巧笑:“母亲,园中新添了几株你爱的锦葵。”
  
  “哦?那倒要赏赏。”秦氏一扫怫然之色,喜色晕开了来。
  
  一行人几乎不再管巫蘅,便要往府苑里去,巫蘅孤立阶下,静巷里似乎渐渐有了人生,喁喁地私语开,巫蘅的手紧了紧,便在这时她猛然跪了下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主母!”
  
  她声音一提,一众妇人都不由回眸来,微待惊诧地面面相觑。
  
  秦氏已经推开了巫娆的手,朝巫蘅走了两步,一直到阶下,她扬唇不耐地问道:“你有何事,说出来便是了,难道我偌大巫家,会为难了你一个弱女?你这般跪在府宅之前,是欲给谁瞧这笑话?”
  
  “主母容禀。”巫蘅说这句话时,已有同巷的几个男人伸长了脖子望来,他们或身后跟着妇人,或孤身而来。
  
  在这建康,同住一巷的,多是身份家世比肩并立的大家族。譬如那王谢所在的乌衣巷,则是这里的人绝难入内一观的。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巫氏也未必得罪得起。
  
  “主母,阿蘅明白主母的一番心意,”她咬咬牙,眸中牵出一丝水光来,楚楚地跪立着仰视秦氏,“阿蘅知道建康城外,大伯父有一处宅子……”
  
  说到“大伯父有一处宅子”还有谁不明白的?只是此时众女皆倒抽了一口凉气,便是方才面露鄙夷的巫娆也不禁错愕了开来。
  
  不为其他,那宅子是座凶宅,据言妖鬼伏聚,昔日常有横祸发生,早已闭宅多日,唯独打扫的侍女趁着每月望日午时前去。
  
  巫蘅提出这么个请求,让秦氏一时为难。
  
  这事是她自愿的,那宅子邪秽之事,并无几人知悉,传出去倒于声名无损。况这个落魄的少女此时这么堪怜地跪在自己身前,若不答应,只怕也叫同巷邻里讥笑郎主。秦氏思及此,便越过了巫靖自做了主张,“也好。”
  
  巫蘅喜极而泣,拜服于地。香肩微颤,单薄得像一片随风逝去的浮萍。
  
  秦氏这个好人便做到底了,“你身边没什么人,我将府里的两个婢女赐给你。”
  
  “多谢主母。”巫蘅感激地语不成调。
  
  原想看一场热闹,不料是这么个光景,男人们大感失望,纷纷散了开去。
  
  “母亲真的这么轻易放走她了?”巫娆与秦氏才进了正门,穿越一道垂花拱门,两侧丹藤翠蔓罗络牵缠,将暮春的烟景绞入一方庭院之间,秦氏已经驻了足,听到巫娆发问,才温声笑言,“一个乡下来的野女罢了,阿娆太过置于心头视为肉中刺的,反倒自降了身份。”
  
  “听母亲的。”巫娆扁了扁唇,心中却不大自如。巫蘅虽说是野里长大的,容色也下劣,但不知为何,几番交手下来,她觉得那个女人似乎并不似她原来估量的那般简单,好算计。单凭她今日有这勇气请往旧宅,便可知绝非等闲。
  
  母亲头一回和她见,只怕看不分明。巫娆心中想着,眼眸利了起来。
  
  母女二人将巫宅里锦葵花赏了一时,秦氏方才想起自己允诺巫蘅的事来,挑着黛色的眉,朝身后的两个美婢嘱咐:“这院子里不是有两个浣洗丫头么,明日叫她们陪着阿蘅去旧宅吧。”
  
  两美婢低声应了,依照吩咐去找那两个丫头,她们登时面如人色,直伏在地上磕头:“主母饶命,主母饶命,婢子……婢子不知错在何处啊……”
  
  受秦氏吩咐的两个美婢也说不出话来,只在心底里为这两个苦命的少女可惜。
  
  相比之下,巫蘅反倒显得淡然沉静许多,她摆弄着轩窗外的一盆幽兰,王妪在身后踱来踱去,见女郎似乎仍面带一丝欢愉的喜色,不如担忧和诧异:“女郎,这鬼神之事……”
  
  “王妪信那个?”巫蘅微笑着回望来,清澈的眼波荡着淡淡的柔色,整张带着朝气与稚嫩的脸浴在阳光的金粉里,发烧间都是一点点碎金捧出的闪耀。耳下有细腻的粉白色,朱砂痣若隐若现,平添了无数娇媚,像一朵正抽苞绽蕊静候盛放的桃花。
  
  那一瞬间,王妪竟是想到:女郎迟早有一日要卸了脸上的药,藏不住容色的她,待在建康实在太过危险,任何一个有身份的权贵,提一句便能将她要了去,而女郎出身贫贱,她将来的主母岂能容她?此刻没有声息地退离,才是正道。
  
  “不信的。”王妪对时下盛行的玄学并不怎么接受,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罢了,纵是三人成虎,只要她并未亲见,那么怪力乱神之事她便一概不认。
  
  “那好了。”巫蘅的指尖一顿,她收拢了回来,未几,一朵振翅的白底青粉的蝶飞入了屋内,轻薄的蝶翼透着天光,宛如晶莹润玉。
  
  “柳叟自然也是不惧的,妪,这样,明日咱们在东市置办些男子衣物?”
  
  她全是一副讨商量的口吻,但王妪吃惊地问道:“女郎真要扮作男装么?”
  
  “唉,”巫娆无奈一叹,将自身上下打量着,远观之,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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