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未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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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未来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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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把脸一红,正要找话来回答,只见从洋楼后面台阶上走进两个男人,跟着又有两个倌人,搀着手一齐进来。后面照样的也有两个姐儿,拿着烟袋,却站在台阶上说笑,还没有进来,那两个倌人同那小宝点一点头,那少年又连忙站起,拉他们一桌上坐下。

  黄、李两君看那两人时,一个穿着时花墨青外国摹本缎的夹袍,套上一件元青织花漳绒马褂,手上戴着两个光莹莹黄豆大的钻石戒指;一个穿着时花豆沙色的宁绸长袍,上截是件银枪海虎绒背心,戴一个没有柄儿的眼镜,夹在鼻粱上头,那头发带些淡黄,眼睛带些淡绿,有点像外国人,又有点不像,两个都是四十左右年纪。

  那少年便胁肩谄笑的向着那位穿马褂的人说道:“子翁,昨晚上请不到,抱歉得很。”穿马褂的便道:“昨儿兄弟可巧也做东,请了一位武昌派出去游历的老朋友,所以不能到来领教,实在对不住,改日再奉请罢。”那少年便又向那穿背心的请教姓名,那人答道:“贱姓胡,排行十一。”(外洋华人称华洋杂种所生之子女为十一点。)却不回问那少年姓名。那少年只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洋式名片递过来,那人并不细瞧,(想是他认不得中国字。)接来顺手撂在桌子上头。“那少年正要搭话,只听得那两人咕噜咕噜的拿英语打了几句,那穿马褂的便指着穿背心的告诉那少年道:“这位胡十一老哥是在纽约人命燕梳公司里头当账房的,前礼拜才从香港到上海。”那少年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正要搭讪下去,那两人却又打起英国话来,那少年却是一字不懂。再者那几位倌人,却在一边交头接耳,卿卿哝哝,不知说些甚么。那少年好生没趣,怔怔坐着。这边黄克强、李去病听那两人讲的英话,满嘴里什么“帖骨”,什么“腰洒比”(是香港英语),正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有闲心去听他,打算开发茶钱便走只听那穿背心的说道:“我打听得那里有一班子什么学生,说要来干预,这合同要赶紧定妥才好。”那穿马褂的便道:“只要在上头弄得着实,这些学生怕他甚么?”(这些话那少年都是听不懂的。)去病觉得话里有因,便拉克强多坐一会听下去,才晓得是美国人要办某省三府地方的矿,这省名他两个却没有说出。看来胡十一的东家,便是这件事的经手人;那穿马褂的,却是在官场绅士那边拉皮条的。

  两人正谈得人港,只见跑堂的过来,穿马褂的抢着开了茶钱,还和那少年寒暄几句,又和那小宝嘻皮笑脸的混了一阵,那少年又重新把他两人着实恭维恭维,他两人告一声罪,便带起一对倌人一对大姐走开了。那少年拿眼呆呆的看着他们,刚出大门,便把头一摇,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混帐洋奴!”(足下何不早说,我以为你不知道他身份呢?)那小宝不待说完,便道:“你说啥人呀?

  他们人倒蛮好,上海场面上要算他们顶阔哩。”那少年听了,却不知不觉脸上红了。停了好一会子,讪讪的拿表一看,说道:“哎哟!快到四点了,南京制台派来的陈大人,约过到我公馆里商量要紧的事体,我几乎忘记了。我们一同回去阿好?”小宝道:“蛮好。”只见那拿烟袋的姐儿往外打一个转身回来,便三个人同着都去了,不表。

  却说黄、李两君,看了许多情形,闷了一肚子的气,十分不高兴,无情无绪的回到铺子去,一宿无话。明天吃过早饭,到十一点半钟,两人便要去张园赴会。陈星南还要叫马车,两人道:“我们是运动惯了,最欢喜走路,走去罢了。”陈星南只得由他。

  两人齐着脚步,不消一刻工夫,就走到张园。一直跑上洋房里头,看见当中拼着两张大桌子,大桌子上头还放着一张小桌子,猜道这里一定是会场的演说坛了,却是满屋子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两人坐了好一会,看看已到十二点十五分,还是这个样子。两人猜疑道:“莫非有甚么变局,今天不开会吗?”

  刚说着,只见有三个人进来,张了一张,内中一个便说道:“我说是还早,你们不信,如今只好在外头逛点把钟再来罢。”

  那两个道:“也好。”说着,又齐齐跑了去了。

  黄、李两人在那里闷闷的老等,一直等到将近两点钟,方才见许多人陆陆续续都到。到了后来,总共也有二三百人,把一座洋楼也差不多要坐满了。黄、李两人在西边角头坐着,仔细看时,这等人也有穿中国衣服的;也有穿外国衣服的;有把辫子剪去,却穿着长衫马褂的;有浑身西装,却把辫子垂下来的;也有许多和昨天见的那宗明一样打扮的。内中还有好些年轻女人,身上都是上海家常穿的淡素妆束,脚下却个个都登着一对洋式皮鞋,眼上还个个挂着一副金丝眼镜,额前的短发,约有两寸来长,几乎盖到眉毛。克强、去病两人,虽然这地球差不多走了一大半,到这时候,见了这些光怪陆离气象,倒变了一个初进大观园的刘老老了。

  再看时,只见这些人,也有拿着水烟袋的,也有衔着雪茄烟的,也有衔着纸烟卷儿的。那穿西装的人,还有许多戴着帽子的,却都下二两两高谈雄辩,弄得满屋里都是烟气氤氲,人声嘈杂。过了好一会,看看将近三点钟,只见有一位穿西装的走到桌子旁边,把铃一摇,大家也便静了一会。那人便从桌子右手边一张椅于,步上第一层桌上,站起来,说了一番今日开会的缘故,倒也很有条理。约摸讲到一五分钟,到后头便说道:“这回事情,所关重大,满座同胞,无论那位,有什么意见,只管上来演说罢。”说完,点一点头,跟着说一句道:“我想请郑君伯才演说演说,诸君以为何如呢?”众人一齐都鼓掌赞成,只见那郑伯才从从容容步上演坛,起首声音很低,慢慢演去,到了后来,那声音却是越演越大。

  大约讲的是俄人在东三省怎么样的蛮横,北京政府怎么样的倚俄为命,其余列强怎么样的实行帝国主义,便是出来干涉,也不是为着中国;怎么俄人得了东一省,便是个实行瓜分的开幕一出;我们四万万国民,从前怎么的昏沉,怎么的散漫;如今应该怎么样联络,怎么样反抗。洋洋洒洒。将近演了一点钟。

  真是字字激昂,言言沉痛。

  黄、李两人听着,也着实佩服。却是座中这些人。那坐得近的,倒还肃静无哗;那坐得远一点儿的,却都是交头接耳,卿卿哝哝,把那声浪搅得稀乱。幸亏这郑伯才声音十分雄壮,要不要大喝两句,这些人也便静了一晌。虽然如此,却还有一桩事不得了,他们那拍掌是很没有价值的,随便就拍起来。那坐得远的人,只顾谈天,并没听讲。他听见前面的人拍掌,便都跟着拼命的乱拍,闹到后来,差不多讲一句便拍一句,甚至一句还未讲完也拍起来,真个是虎啸龙吟,山崩地裂。

  闲话少提。旦说郑伯才讲完之后,跟着还有好几位上去演说,也有讲得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有演二三十分钟的,也有讲四五句便跑下来的。黄、李两人数着,有四位演过之后,却见昨天来的那宗明步上坛去了。去病向着克强耳朵进悄悄的说了一句道:“这便是宗明。”克强道:“我们听听他。”

  只见那宗明拿起玻璃杯,呷了一口水,便劈尽喉咙说道:“今日的支那,只有革命,必要革命,不能不革命,万万不可以不革命。我们四万万同胞啊,快去革命罢:赶紧革命罢!大家都起来革命罢!这些时候还不革命,等到几时呢?”他开场讲的几句,那声音便像撞起那自由钟来,砰砰訇訇把满座的人都吓一惊。到了第四五句声响便沉下去了。这边黄、李两君正要再听时,却是没有下文,他连头也不点一点,便从那桌子的左手边一跳跳下坛去了。众人一面大笑,还是一面拍掌。跟着一个穿中国装的人也要上去演说,他却忘记了右手边有张椅子当做脚踏,却在演坛前面上头那张桌子的底下苦苦的要爬上去,却又爬不上,惹得满堂又拍起掌来。那人不好意思,讪讪的归坐不演了。随后又接连着两三位演说,都是声音很小,也没有人听他,只是拍掌之声总不断的。

  黄、李两人觉得无趣。正在纳闷,只听得又换了一人,却演得伶牙利齿,有条有理,除了郑伯才之外,便算他会讲。仔细看来,不是别人,就是昨天带着小宝来坐了半天的那位少年。

  二人十分纳罕。正想间,只见那宗明引了郑伯才东张西望,看见黄、李两位,便连忙走过来,彼此悄悄的讲几句渴仰的话。

  郑伯才便请两位也要演说演说。

  原来李去病本打算趁着今天志士齐集,发表发表自己的见地,后来看见这个样儿,念头早已打断了,因此回覆郑伯才道:“我们今天没有预备,见谅罢!”伯才还再三劝驾,见二人执意推辞,只得由他。这边这三位一面讲,那边演坛上又已经换了两三个人,通共计算,演过的差不多有二十多位。那黄、李两君却是除了郑伯才、宗明之外,并没有一个知道他的姓名。

  看看已经五点多钟,那些人也渐渐的散去一大半,却是所议的事还没得一点子结果。

  郑伯才看这情形,不得已再上演坛,便将民意公会的意思说了一番,又说道:“前回已经发过好些电报,往各处的当道,但是空言也属无益。现在闻得东京留学生组织的那义勇队预备出发了。我们这里组织一个和他应援,格外还打一个电报去东京告诉他们,诸君赞成吗?”大众听说,又齐声拍掌说道:“赞成,赞成,赞成,赞成!”郑伯才一面下坛,一面只见那头一趟演说那位穿西装的人,正要摇铃布告散会,只见众人便已一哄而散,一面走,个个还一面记着拍掌,好不快活。

  那郑伯才重新来和黄、李二人应酬一番,说道:“这里不大好谈,今晚想要奉访,两位有空么?”黄克强道:“铺子里有些不方便,还是我们到老先生那边好。请问尊寓哪里?”伯才道:“新马路梅福里第五十九号门牌湘潭郑寓便是。今晚兄弟八点半钟以后在家里专候。”黄、李两君答应个“是”字,各自别去,不提。

  且说这位郑伯才君,单名一个雄字,乃是湖南湘潭县人,向来是个讲来学的,方领矩步,不苟言笑。从前在湖北武备学堂当过教习,看见有一位学生的课卷,引那《时务报》上头的《民权论》,他还加了一片子的批语,着实辩斥了一番,因此满堂的学生都叫他做守旧鬼。那陈仲滂就是他那个时候的学生了。后来经过戊戌以后,不知为甚么忽然思想大变,往后便一天激烈一天。近一两年,却把全副心血都倾到革命来。算来通国里头的人,拿着革命两字当作口头禅的,虽也不少,却是迷信革命,真替革命主义尽忠的,也没有几个能够比得上这位守旧鬼来。近来因为上海开了这间国民学堂,便请他当了国学教习。

  闲言少录。那大晚上黄克强、李去病两人吃过饭,稍停了一会,到了八点三刻,便一同到梅福里访郑伯才,伯才已经在那里久候了。彼此见过礼,伯才便开口道:“前天接到陈仲滂君来信,讲起两位高才硕学,热心至诚,实在钦服得很。本该昨天就到泰访,因为这两日事体很忙,延到今晚才得会谈,真是如饥似渴的了。”两人谦逊几句,便道:“今日得闻伟论,实在倾倒。”伯才也谦逊一句,又问道:“听说毅翁尊大人琼山先生有点清恙,这位老先生的明德,我们是久闻的了,总望着吉人天相,快些平复,还替我们祖国多造就几个人才。”克强听说,不觉眼圈儿又是一红,说了句“多谢关切”。伯才也不便再撩他心事,便渐渐的彼此谈起政见来。

  伯才道:“现在时局这样危急,两位学通三国,迹遍五洲,一定有许多特别心得,尚乞指教。”二人齐称不敢。去病便道:“刚才老先生演说的,便句句都是救时药言,晚生们意见也就差不多。”伯才道:“这都是空言,有甚么补益!兄弟这时到底总还想不出一个下手方法,好生焦急。”去病道:“老先生在这冲要地方多年,阅历总是很深的,据先生看来,中国近日民间风气如何?眼前心上的有用人才想也见得不少。”

  伯才叹一口气道:“这一两年来,风气不能算他不开,但不过沿江沿海一点子地方罢了。至于内地,还是和一年以前差不了多少。就是这沿江沿海几省,挂着新党招牌名儿的,虽也不少,便兄弟总觉得国民实力的进步、和那智识的进步程度不能相应,这种现象,还不知是福是祸哩!至于讲到人才,实在寥落得很。在这里天天磨拳擦掌的,倒有百十来个,但可谈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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