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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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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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的波折,这最后一关,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更改不了了。或者说,使团,从一开始就是个死棋!”狄公叹一口气,“这张大网已经将大周、突厥、吐蕃网入其中,那么下一个,就该是南诏了。”
  狄公目光缓移,但见慕子归微微蹙起眉心,片刻,忽的起身转向门外:“公主想必等候多时了吧?”
  此话一落,便见穆芷萱推门进来:“萱本想就此案几个疑点向阁老询问,不巧阁老正和将军谈话,便欲等候片刻,不想还是搅扰了阁老和将军,实在抱歉。”
  “哪里,公主来的正好。”狄公笑道,“公主还记得查看草料场的时公主所提出的疑问吗?如今,老臣可以给公主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当时,公主问了三个问题。第一,歹人是如何做到送那么多人进入草料场,而未遭到守卫军士的抗拒?第二,歹人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控制所有守卫军士的?第三,为什么守卫草料场的军士没有一个逃出火场?”
  穆芷萱点点头,又听狄公继续道:“其实,想解释这三个问题也不难,因为打开这些谜团只需要一把钥匙:金吾卫。”
  “金吾卫?”穆芷萱蹙起眉心,似觉不解。
  “没错”狄公点头道,“还记得那个处理草料场后事的将军说,军队的粮草装备一向由右威卫负责,因为近来草料场囤积了大量物资,所以临时加派巡城金吾卫定时查看。而后来,我细究起是何人首先发现草料场失火时,得到的答案也是金吾卫。”
  “可是阁老,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是,如果只凭这两点,的确看不出什么,但是后来,当我一一将这些线索和问题列出来时,却发现了这其中的些许微妙。”狄公停了停,又道,“这就关系到公主的第一个问题,歹人是如何将那么多人送入草料场,而又不被守卫军士发觉?先前我们已经排除了歹人偷偷潜入的可能,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一种看似荒唐的解释:他们是光明正大地带队进去的,守卫军士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把自己装扮成了守卫的右威卫或是巡城的金吾卫,所以守卫的军士才会毫不阻拦地放他们进去。”穆芷萱似有所悟。
  狄公微微一笑:“但他们究竟是扮成了哪一方呢?或者说,哪一种身份更方便他们行事?”
  “守卫的右威卫一般都是固定的,而且不能随便离开驻地。如果一队人扮成右威卫进入草料场,很容易因为面生而被发觉,进而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实性。到是巡城的金吾卫流动性较大,而且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奉令加巡草料场的。”慕子归推断道,“如果歹人要从这里下手,那么首选便是金吾卫!”
  “不错,所以我让狄春去调了金吾卫的资料,结果果然没令我失望。”狄公向窗边微踱几步,缓缓停在窗前,“金吾卫一队大约五十人,轮班制,每天巡城三次,如此推算其到达草料场的时间,是每天的丑时、巳时和酉时。草料场失火当天,两边都曾接到指令,要在傍晚时分联合进行一场演练。而金吾卫出勤表记录显示,当天本该在酉时到达的那一队,出发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
  “右威卫接到指令,在傍晚与金吾卫联合演练,却没说具体时间。而另一面,巡城金吾卫又突然推后了一个时辰巡城。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有人冒充金吾卫进入草料场,驻守军士自然不会起疑,甚至会忽视他们的一些异常举动,以为他们要准备一场演练!”穆芷萱不觉暗暗心惊,这一步一步恰到好处,又有谁人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入彀中!
  狄公闻道再次颔首:“这样一来,第二三个问题也可以一并解决了。因为有这个演戏,他们可以借口模拟各种状况,而守卫的军士也必然会配合。那些守城的军士以为这一切只是假的,但这些歹人却不是在和他们作假,这样一来,守城军士被轻易控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言之,狄公不禁叹一口气,“不知公主有没有注意到焦尸的形态:尸体呈佝偻状,双腿合并,没有一具呈奔跑或是其他动态——这些军士不是没有试图逃生,而是逃不掉,因为他们是被绑缚着的。”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了,这些军士因为被绳索捆绑无法逃生而被活活烧死,大火烧尽了绳子,所以给我们产生了这些人是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被烧死的错觉!”穆芷萱顿觉脑中一片清晰,先前杂乱的线索此刻就这样清楚的陈列在眼前,“歹人以演练为借口将军士们捆束后,又在草料场中引发了大火,而他们自然是赶在火完全烧起来之前撤离了现场。直到这时,迟到的巡城小队才在远处发现了火情,然而当他们赶到时,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大人,金吾卫的制服和令牌,这些歹人又是如何得到的?还有这恰到好处的演练和迟到,似乎专门是为这些歹人准备的。这些人,何来这样大的能力?”沉默片刻,慕子归不由质疑。
  “这就是我的那个问题了: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什么身份?”狄公将目光移到慕子归身上,缓缓开口,“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一场早早做好了准备的大局。这一局,牵扯了大周、突厥、南诏和吐蕃,以和亲为引子,以半叶梅为开端,以使团为线索,落笔在边关。至于草料场失火,不过是他为了拖延援军的一个插曲,你说,玩得起这样一盘大局的,是什么人?——他的身份不低于我,何况以他的手段,想打探出什么消息,甚至于给金吾卫施压,都不是什么难事。”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渐渐浮现在眼前,迷雾已经散了。如今面对这清晰起来的案情,却要做出更艰难的决定。狄仁杰清楚,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必须一次拿住蛇的七寸。是该想想了,好好想想:“慕将军。”
  “卑职在!”慕子归陡然回神。
  “你去请金吾卫的主事人来府一叙吧。”
  “是。”
  眼看慕子归的身影走远,穆芷萱上前两步,想说什么,却被狄公一个手势止住:“公主,公主既为南诏的死士,想必心里定有自己的准则。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南诏也并非处在事外。”
  “阁老……”
  “老臣斗胆请公主做一个选择。”
  ……
  送走金吾卫中郎将,好容易等到狄公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水,摆手让狄春下去,沉默了半天的穆芷萱终于忍不住开口:“阁老,这就算完了?”
  的确,狄公把人家请到自己府上,还真就如说的那样“说说话”,当然,天南海北说着的自然是狄公,暗冒冷汗应接不暇的自是那主事,以至于一边看着的穆芷萱和慕子归都颇有些发愣。关于案子,自然也是问的,却只是轻描淡写,直让人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大人,卑职也不明白,从刚才的话里明显可以听出来,这个主事和金吾卫的迟到是有关系的,您为什么不追问下去?”
  “我为什么要追问下去?”狄公反问道,“很明显,在此事上,他是要负责任的,可是又如何?我们不是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金吾卫的迟到就是为歹人火烧草料场准备的吗?退一步讲,对草料场失火的真正情形,他是不知情的,否则他也不至于把自己放在这么一个明显的位置上,如此,就算我问了,他也没法回答我。”
  “可是阁老,他这么做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一定是背后有什么人指示他这么做的,这个,您也不打算问吗?”穆芷萱进一步道。
  狄公微微一笑:“这么说吧,如果我问了,他会说吗?——当然不会。这个人既然能给他施压,自然是他得罪不起的,他即便是想说,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退路。何况他不说又能如何?我至多不过追究他一个‘自作主张,使歹人有机可乘’的责任,多不过罢官,于他不过丢一个官职,而于背后之人,更是丝毫没有触及。”
  狄公在堂中微踱几步,继续言道:“所以与其自断线索,我还不如不问。”狄公说着,微微一笑,“我越是不问,那背后之人越会以为我知道了什么,我就不信,他真能有那么好的定力。只要他忍不住动起来了,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敲山震虎?”心中一动,穆芷萱和慕子归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不错。”狄公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不急,我自有安排。”狄公胸有成竹地捋了捋胡子,转身向穆芷萱拜道,“恕老臣劳动公主,老臣想请公主屈尊,暗中探查这个主事大人的举动,尤其注意盯住那些来找过他的、形迹可疑的人员。如果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能探则探,当然,公主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穆芷萱点头应下:“好,阁老放心吧!”
  “大人,还是卑职去吧。”慕子归忽道,“毕竟公主……”
  “怎么,我们的慕大将军着急了?”狄公有意无意地岔开慕子归的话,“慕将军,你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随我去一趟郊外。”
  狄公说完,便欲回房,却听慕子归陡然叫住自己:“大人,卑职刚才回来的时候,发觉狄府周围,似乎有暗哨。”
  “暗哨?”穆芷萱不觉大疑,“什么人敢监视狄府?难道——”
  但看狄公面色渐渐沉下,半响,方听其沉沉开口:“不是那个幕后之人,他的消息灵得很,没必要把把柄送到我手上来。这只怕,是皇帝啊!”
  “皇帝?她为什么要监视阁老?”穆芷萱更觉不解。
  “历代帝王的疑心都总是大得很啊,何况女主?”狄公微微踱出两步,终归于一声长叹,“今早朝中得到消息,陇右与吐蕃已经发生了战斗——照此看来,怕是慕水去了吐蕃。”狄公沉然片刻,“慕将军,狄府那些暗哨,你不必在意,他们愿耗着就让他们耗着吧,我狄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谁知道什么。”此话说罢,也不多待,径自出了正堂。
  “慕将军,芷萱也先走了。”微一顿,穆芷萱亦欠身作礼。只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慕子归听到耳边清楚地飘过一句话,“我记得他说过,如有一日相隔万里,他必化身子规,日日啼归。”
  慕子归默然伫立,目送那霜色身影渐渐远去,但仰头望向那长天。
  碧空净彻,净得,就像那水一样,只是它,映不出倒影。
  子规,你知道它为什么要啼“不如归去”吗?
  因为那是,欲归不得啊!
  也就在那一刻,慕子归攥紧了拳。就在他出府请金吾卫主事时,他接到了,最后一个任务——白纸上,只写了三个字:狄仁杰,朱笔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叉。
  ……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岂容恶紫乱朱蓝

  近黄昏,夕阳无限,将远树城郭染成一色古旧的铜黄,仿佛一幅泛黄的古画,一点点展开它的卷轴,送至眼前。
  离洛阳中心已经大远,偶尔几座农舍,零星地散布在野地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却是荒草从镀金的斜阳中流出,漫漫连成一片。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长亭,隐隐从杂芜的荒草中露出形状,更显几分颓圮与萧索。
  狄公从马车上下来,望一眼长亭,信手捋捋胡子,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就是这儿了。”
  “大人,您来这儿做什么?”慕子归四下看看,似觉不解。
  “因为这个。”狄公微微一笑,举起一样东西,迎着夕阳看去,是一支朴素的铜簪,“昨天我在窗边看到了这个,不管这是谁送来的,我想这都是元芳的意思。”
  “大人,恕卑职愚钝,卑职还是不明白这和大人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呵,你当然不明白,这还是慕水留下的玩意儿,当年这长亭是她所在组织联络的一个地点,而这铜簪,是开启亭中暗格的钥匙。我想,元芳应该是在这儿留下了什么。”狄公说着,迈过过膝的荒草,径自走进亭中。
  狄公的背后,慕子归却俨然失神了。这里远离城郭,僻静无人,又是黄昏,大概不会有比这再好的机会了吧?慕子归念及不由苦笑:大人,卑职已经够难的了,您又何必火上浇油?
  这个最后的任务,真的要做吗?如果完成这任务,那么一切都结束了,是的,他可以回他的南诏,可以做他的段南轩,可以不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可是,还能回到从前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干干净净、方方正正的做人,可是他发现,老天有时候,并不给人选择的余地——自己都干了什么?而这一次,他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已经错了,还要再错下去吗?
  其实,每个死士还是有一次选择的权利的:生,或者死。
  前面的老者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心神不宁,犹自快步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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