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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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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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仆役长走到书房门口来了。    
    “主人要你立刻去!”他对我说。    
    “可是,”湖南教师说,“你没见她正忙着读书,或者什么也不读,却是装着读书的样子吗?四点半以后我才放她下课!”    
    仆役长笑了,“要不要我把这意思转告主人?”他问。    
    于是这位湖南教师只能让我去了,因为在这家庭里,他只害怕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父亲。    
    我走进父亲的接待室,心里快乐地猜想着他究竟为什么叫我?当然是极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把我从讨厌的中国古文课上叫出来。    
    “这,”当我跑进去的时候,父亲对客人说,“是我的女儿德龄!”    
    我惊奇地转向父亲的客人,他给我鞠躬,好像把我当做我母亲穿着礼服在重要的会场中一般。    
    “这位,”父亲对我说,“是士方伯爵!我的翻译有事出去了,我们无法通话。我们曾试着用笔写,可是中国文字写起来太慢了……”    
    我明白了!    
    现在我必须做父亲裕庚和士方伯爵的翻译,把日本话译成中国话,把中国话译成日本话!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我可以骄傲地说,我的翻译没有一点错,也没有一次迟疑,父亲和士方伯爵对我的翻译似乎都很满意。    
    或许我是个勇敢的小东西,在这次正式的会见中,我担当公事上的翻译的时候,竟丝毫不觉得慌乱,我只有着一个希望:让父亲和士方伯爵知道我的日本话说得和日本人一样!


父亲与我希望和生日(1)

    日本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爱这国家,爱她的人民,在他们中间,我过着最快乐的日子。可是父亲在日本的时间不长了,我们就要回中国去了。    
    好像是老天爷有意要给我们些困难,我们得到从中国来的消息,说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恭王,他是我父亲一生的挚友,也是在朝廷中对抗我父亲的仇敌的唯一健将,已经逝世了;光绪皇帝被袁世凯出卖,使得太后重新夺回了执政大权;康有为是废帝的朋友,亡命他国,现在命令父亲负责侦查他的下落,把他送回去严办。世界在动荡中,因为西班牙和美国已经宣战,虽然这件事和我们丝毫没有关系,可是却增加了整个局势的不安。    
    父亲喜欢动,当他听到了中国发生这样的事情,恨不得马上回到祖国,我却不希望这样。父亲要回去,也不管恭王才死,父亲的敌人就请监察御史弹劾父亲。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和父亲作对,我在这一章里就要讲到。    
    前面讲到的李模楷那时候还在日本,父亲问他愿意不愿意继父亲之后做驻日大使,李模楷受宠若惊地答应了。于是父亲向荣禄推荐李模楷,他就被指定继续父亲的任务。这样,我们的回国已是无法挽回的了。    
    得到这消息的一天,是多么难过的一天啊!    
    天正下着雨,雨点打在使馆的屋顶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我把鼻尖贴在玻璃窗上,望着窗外一个空虚绝望的世界,一个沉浸在悲哀中的世界,在那里,我的小人国里的一切东西都遭了殃。这是一个可怕的日子,当然,要是没有离开快乐的日本而回到中国这回事,这仍是一个可爱的日子。    
    我用鼻子贴着窗户,那一天我是个忧郁的孩子,我不愿意回到中国去,可是除了无益的向往外,我什么都不能做。也许并不完全是无益的向往,因为当我想到别的计划时,我又有希望了。    
    我衷心地企望着,至少我们要避开那可恨的沙市。虽然明知回国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我希望我们能在中国等待极短的一个时期后,父亲又被派到别的地方去,或是欧洲,或是美洲。    
    好像是为了要答复我的期望,也好像是一个美丽的预兆,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那几乎被雨水淹没的花园现在显得更加娇艳,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美丽的景色。就是那些树吧,叶子上的灰尘都被冲洗一清,慢慢地淌着快乐的眼泪。花都开放了,热烈地对着每个人,任何人,或是不知什么人点着头,它们的脸是快乐的小脸。就是我的小人国里的人们也已经拧干了他们的衣服,脸被雨水洗得更加美丽了。    
    然后,似乎要在这离别的不安中给我更多的希望,一条彩虹出现了。我用发光的眼睛注视着,重新祈求着,传说彩虹出现的时候所作的期望,总是能够实现的。于是我又希望着我们在中国只待极短的一段时期。然后我离开了玻璃窗,那上面还印留着我鼻尖的影子。    
    我发觉在小时候,甚至一直到现在,假使我期望着一件事,用全心全力去期望,那么一定会达到目的,所以这一次我也抱着极大的希望。    
    但是这到底是一个可悲的日子,当我们离开日本的时候,我向所有的日本小朋友一一告辞,和我那“小人国里的朋友们”作了最后一次的聚会,把他们的一切冥冥地托付给仁慈的后来者。    
    再会了,日本,我将要许多年看不到你!    
    当轮船把我们带到上海的时候,我的心沉下来了。海里的水是黄的,那是因为从中国的河里带来了黄沙。每次当我从外国经过长长的路程回到上海、回到北京的时候,这些河总使我气馁。    
    回到了中国,我们就一直待在北京。我希望离开中国,并且深深地相信,只要我希望得虔诚,我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父亲立刻受到在北京的仇敌的围攻,虽然这些事情或许除了母亲之外,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荣禄劝他早些离开中国,不要等到事情发展到足以威胁我们全家的性命。    
    最初是由罪恶昭彰的端王领导的一些满洲人,宣布我父亲已经不是满洲人了,因为我父亲醉心新法,倾向外国!    
    于是中国人都相信我父亲要把中国出卖给外国人了。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端王来见我父亲。我们住在一所洋房里,这在端王看来就是叛逆。端王算是以朋友的地位来看父亲,但是父亲已预先得到警告了,并且端王深深地恨父亲,这也是事实。端王要求参观我们全部的房子。    
    我记得端王的样子,他有狡诈的眼睛和猪一样的脸,使我一见到他就感到厌恶。    
    父亲或许也猜想到,他参观我们的屋子,完全是一种侦察。当他看到了我们的生活情形后,他立刻断定我们是“吃洋教”的。“吃洋教”的人,在那时候是会被残忍地杀戮的。    
    接着端王的来访之后,就是荣禄请我父亲去,这些事都是我到后来才知道的。下面是父亲和荣禄对话的大意:    
    “端王是你的死对头!”    
    父亲点点头。    
    “假如可能的话,他要给你一个致命伤。靠着他和皇室的关系,他现在有极大的权势!”    
    “我并不怕他!”父亲答道。    
    “我知道你不怕他,”荣禄说,“可是你得替你的家庭想想。我们现任的驻法大使马上要被召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去接任这个职位呢?我愿意向太后保荐你。”    
    “我拒绝被端王或任何仇敌排挤出去!”    
    “可是这是中国的黑暗时期,而且在外国也正有不少重要工作要做。”    
    父亲告诉荣禄他愿意再考虑一下。    
    这样,这件事竟悬宕了一年,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许母亲知道一些,不过我也不敢断定。    
    但是有一天,我去找父亲谈了。    
    “父亲,”我抱着极大的希望说,“为什么你不离开中国?为什么你不到美洲或欧洲去?”    
    父亲对我笑笑。    
    “或许会。”这就是他所回答我的一切。我快活得好像他真的答应了我一样,至少我已把这种思想灌输到他心中,如果他绝对不愿考虑的话,他完全可以给我否定的回答。


父亲与我希望和生日(2)

    时间慢慢地过去,我一直等待着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不久,我的生日到了。那天早晨我醒得很早,婢女把许多人家送给我的礼物拿进来,父亲这时候是外务大臣,人家不得不讨好他的女儿。    
    我的生日啊!多少奇怪的事情曾发生在我过去的生日,所以这天我有着极大的希望,等待着一些可喜的事发生。我把所有的礼物都看过一遍,然后起身,看着窗外园里的景色。    
    在我们屋子的周围,有四个卫兵守护着,我刚一望出去,就看见其中的一个从门那边奔过来。    
    “恭喜!”他高喊着,挥着一张红纸条,“恭喜!”    
    我起先以为这“恭喜”是为了我的生日,直到他解释了我才明白。你知道,他已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因为在中国,看人家的信是没有罪的。    
    “这是主人的!”他喊着,“他被派做法国大使了!”    
    当然父亲自己是早就知道的,所以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    
    “想想看,”我对他说,“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我的生日!你被升到武昌做事是在我的生日,你被派到日本做大使也是在我的生日,现在第三次的光荣又是在我的生日!”    
    “不错,”父亲说,“你是我的幸运儿!”    
    还有什么话比这更能使我高兴呢!    
    我们将要到欧洲的法国巴黎,我的美好理想终于实现了!


父亲与我到巴黎去

    我们就要到法国去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们在北京大约住了一年,并且把我们自己的房子也收回了,我们在日本的四年,这房子是免费让给一个朋友住着。    
    我们的宅子里有一个花园,为了纪念我日本花园里的小人,在这里我也带了一批小人进来。虽然他们不是日本的那些小人,可是我仍然给他们起了以前的名字,把从前的故事告诉他们,现在我又舍不得离开他们了,他们不能被我带到法国去,所以不得不留在园里。    
    这一次出国,我们有了更多的随从,可是临走的时候,我们把他们的数目尽可能地减少。我极力地希望红芳不跟我们去,可是失望得很,她和她的丈夫、孩子都要跟去。    
    不用说那湖南教师自然也要跟着我们去的。这次离开中国,我们这一群的人数有上次到日本时的两倍甚至于三倍之多,你可以看到这是多么的奢华。每到一个地方,我们总得到人家的招待和祝福,因为父亲又一次地被擢升了,光荣又降临他身上了,虽然当他的差使公布以后,他的仇敌的数目更加多了。    
    到了上海后,我们又换乘一艘法国轮船,渡过到法国去的长长的旅程,这是我第二次到欧洲去了。    
    在香港的时候,我们停船上岸,这是中国的最后一个港口了。    
    在香港的时候,我们受到县里长官陶茂的招待,平时对于仅仅经过这里的客人,他往往是不招待的。由此也可以见得我父亲代表中国出使法国的职务是多么的重要。船上的船长很敬服我父亲的威信,所以在整个航程中,他一直挂着中国旗,这也就说明,像父亲这样一位不平常的旅客他是很少碰到的。香港的陶茂长官非常有礼,这使我们很惊奇,在国内有那么多的人和我们作对的时候,还会有人对我们如此尊敬。但我们以后便觉得这事不足为奇了。    
    在新加坡我们受到中国领事和外国官员的招待,所以我们这次到法国去,可以说是一次光荣的旅行。这对父亲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对于我,我承认,从此更觉得自己地位的重要。直到现在我还是有这种思想。    
    在赛特港我只记得船上常有歌者来唱歌,只要人家丢钱给他们,他们便唱。这情形倒很像火奴鲁鲁,因为这种歌唱也是一种仪式,歌者用歌声把旅客从一边的地平线迎接过来,再送他们到另一边的地平线,不经过这种仪式,船是不能通过的。    
    经过红海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们的一等秘书第一次到欧洲去后,回到北京的时候问了许多关于欧洲的问题,并且到外国官员那里去,想得到最可靠的回答。    
    “外国人都是说谎专家,”他说,“以后无论他们告诉我什么,我不再相信了,除非我亲眼看到。法国使馆的秘书对我说这海是红的,可是这并不红啊!”    
    但是对于我,这是一次美丽的航行,虽然我们没有在埃及停泊,直接由赛特港到达马赛。地中海的深蓝色使我想起一个新的富于诗意的世界,当我们航行过她的深蓝色的怀抱时,我尽情地享受着每一分钟。    
    马赛是到法国和到巴黎的门户。    
    在马赛,我们受到中国使馆人员的迎接,并且受到市长和其他高级官员的招待。他们待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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