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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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忆-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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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同时我也觉察到自从进朝廷以来,这是我第一次不能说服太后。我用尽了方法劝谏太后不要听信端王的话,可是,太后虽然对我仍旧像以前那么好,但是对端王的话总是很感兴趣。假使义和团真的被收用了,那谁会知道中国的灾难将到什么时候结束。有一天我碰到端王,于是我就和他谈了一会儿,这就是我们的对话: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正在引入一种极大的危机。我是个平民,我的一举一动不能影响大局。可你是端王,是皇族,你如果做了使自己失面子的事,你也就影响了整个朝廷的体面。’    
    “端王对我非常无礼,还带着一些讥讽,并说我现在已不能说服太后来反对他了。这倒是真的。    
    “‘我还要见一下太后,’他告诉我,‘我要找一个机会表演一下,让太后自己发觉我的义和团的本领。’    
    “端王,你是知道的,是个不足道的人,可是一直到那时候为止,太后是始终信任他的。    
    “端王带着他的意见来见太后,这对他是个极好的时机。这几年来,太后恨透了外国人,因为他们想瓜分中国。端王说,他的义和团非常厉害,刀枪不入。当然你和我一样,知道这全是胡说,可是太后却认真地听着,我的劝谏也没有效果。端王是个狡猾的人,他想只要太后答应义和团进来,那他就可以有方法说服太后,并且使太后相信他所说的全是可靠的。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要回来。端王恨透了你,而且他的权力一天比一天大了。如果你回来,那么我相信端王一定会设计陷害你和你的家人的。”    
    看了这封信,我们就要预防最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朝廷这种无德纪的状态之下,我们简直无法想象情形会恶化到什么样的程度。大阿哥,那时在太后废除光绪帝后立为太子的,是端王的儿子。就是靠了这个卑鄙的太子,端王才获得了这样大的权力,从此就把中国拖入了无底的深渊,把整个世界扰得动荡不安。    
    我们在巴黎不安地度着日子,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巴黎的报纸上忽然用大标题登载着这样的新闻:    
    “辟金大使在北京被害。”    
    当然这消息是不真实的,可是在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声势下,自从德国大使华开德勒被杀后,外面就有这样的谣言,说义和团把北京所有的外国大使都杀掉了。于是法国人都相信了这最初的不可靠的报道,认为辟金大使已经被害。    
    你们当然可以知道,这消息对我父亲和他的家属是怎样一种意义。这是很自然的,中国既然杀了法国大使,法国自然要以同样的方法来报复。    
    于是我们等待着,或许父亲是我们家庭中唯一能够镇定的人。    
    我们得到一个消息,知道在一个钟头以后可能有事情发生,假使是要发生的话。可是在事情发生之前,父亲又得到一封外国教士的信,大意是这样的:    
    “我们不知道这场暴动什么时候会结束。显然,你现在已不再处于中国大使的地位了。因为这些暴动的人可能要把你撕得粉碎,我很为你的安全担忧。请你立刻到我这里来,我们要商量一个办法,使你在事情的真相查明以前能够安全地待在法国。”    
    “不要去见他呀!”母亲惊叫道,“你一跑到街上就要被杀掉!”    
    母亲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因为父亲向来都穿中国衣服,无论到哪里总是很引人注目的。    
    “我不怕,”父亲镇静地说,“我没有损害法国,法国也决不会损害我。”    
    “辟金可能对中国也没有损害呀!”    
    “可是中国对这方面的反应和法国是大大的不同了。法国是个极文明的国家,决不会因此而对我有什么示威,况且法国人都是我的朋友。”


父亲与我战云笼罩了中国(2)

    “是你的朋友不错,可是他们不是中国的朋友,因为中国害死了辟金!”    
    “我是一定要去见外国教士的。”父亲平静地说。    
    就在这时候,我们的中国仆役长飞奔过来,仓皇得失了常态。    
    “主人!”他神经质地喊道,“一群乱民围住了这地方,他们正在商量谁领头打进使馆,赶快叫卫队准备!赶快叫警察准备!他们随时会打进来,把我们一齐杀掉。”    
    我们都惊慌万分,只有父亲对仆役长笑了笑,可是他也不能忽视这警告。因为外面街上正响起群众的怒吼声,我们到窗口去望望,只见使馆门前的街上挤满了巴黎的暴徒,他们大喊要到使馆来为在遥远的中国遇害的辟金大使报仇。他们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似乎急于要满足他们疯狂的杀人欲望。    
    当母亲明白了我们真的面临危险的时候,倒镇静下来了。    
    “赶快做必要的准备吧!”她冷静地对父亲说,“这些都是没有受过约束的暴徒,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真是乱民!”父亲说,“少数愚笨的人以为这是个炫耀自己的好机会,于是聚集了一些无业游民来作这样一次示威!”    
    我们尽力劝父亲不要在这时候出去,可是他一点都不顾及我们的恳求。他似乎极有把握能够安全地回来似的,丝毫没有给我们一些暗示,假使他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虽然他必须要经过围在使馆门前的疯狂的暴徒,可是他似乎很自信不会遭他们的毒手。    
    叫嚣声不住地袭过我们的耳朵,谁都可以想象这群暴徒的来势是多么凶猛。    
    终于,父亲镇静地准备出去了,在这一刻,我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骄傲,为我们的满洲父亲骄傲。父亲用向来的那种镇静态度走出了公寓,我们在楼上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等候着一些可怕事情的发生。    
    我发誓,暴徒中谁都不能相信父亲是看到他们带着武器挤上来的。他头都不回,毅然决然地走进暴徒群里,似乎什么顾虑都没有,也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聚集在这里。    
    这是什么?是什么力量使父亲产生这样的勇气?    
    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相信有这样的奇迹,因为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围着使馆的暴徒们向左右分开,高喊着要替在北京遇害的辟金大使报仇,可是父亲大胆地、缓缓地走着,头不偏左也不偏右,手中连一根可以自卫的手杖都没有。这潮水般的人群竟不敢靠近他,让他走出了人群到他所要见的人那里去。他竟也不回头看一下,人群中的喊声终于静止了。    
    当父亲回来的时候,群众已经散了。父亲竟提都不提起刚才的经历,只说外国教士认为中国发生的事情与父亲是毫无关系,他要尽力保护我们。    
    不久,震惊世界的消息在巴黎及其他各地的报纸登载出来了。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的义和团已经行动起来,他们要烧尽在北京的外国使馆,杀尽所有在中国的外国人。    
    父亲和我们的处境是非常困难的,可是以他镇静的态度和坚强的自信力,他照常工作着,在混乱中求安定。    
    不多时候,关于这次事件的真相从中国传来了,这些我都已在另外一个地方叙述过了。但是,由此我们知道了端王上次那手谕的真正动机。    
    端王策划他的“行动”已经好几年了,经过几年来不断的努力终于在他可鄙的政策下见效了。直至现在,世界上的人都知道他对外国人和“吃洋教”的人下了怎样的毒手,凡是信基督教的中国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被他们找到,就遭到残酷的屠杀。如果我们依着端王的命令回到中国,那么我们裕庚家族也早已完结了……    
    我们也是“吃洋教”的,所以端王希望我们及时回到中国,可以和其他“吃洋教”的中国人一同遭他的毒手。


父亲与我谣言、消息、疯人(1)

    这些暴徒,终究只是些暴徒,渐渐地从我们使馆所在的公寓前面散去了,可是接连几天中,我们受到多方的恐吓,直到最后,真实消息传来,辟金并没有死。这里我得说明,法国政府虽然和中国政府的关系极度恶化,可是对待我们,仍旧像一个主人招待他尊贵的客人一样。因为,那个外国教士说过,义和团运动的事并不是我父亲的过失,我父亲和他的家属应当得到法国政府的保护。    
    我们必须留在使馆里,必须要出去的时候,有警察保护我们。我们的公寓里不准陌生人进来,除非有同住的人作担保。    
    我们的秘书一天要十几次地去接那具有恐吓性的电话,这就是一个例子:    
    “喂!使馆里情形怎样了?我要和中国大使说话。”    
    “他很忙,你是谁?”    
    “我是谁都没有关系,请你告诉他,赶快吃一顿丰盛的饭吧,因为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次了!”    
    “猪猡!”我们的法国仆役长听了,这样骂道。在这段困难时期中,我们的法国仆人倒对我们很忠心,而我们的中国仆人却反而不行。他们都吓昏了,要求快些送他们回中国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们没有办法说服他们。    
    法国人对我们的态度有些不可思议。至于那些暴动的群众,那全是些流氓组织起来的,领头的有些竟不是法国人。    
    有一个人在我们公寓的周围来回跑着喊着:    
    “辟金死了!我们要报仇!杀掉中国大使!杀掉他的随员!烧掉这使馆!”    
    这人后来被查出来是个葡萄牙人。    
    我们受着法国政府的保护没有遭到不幸,我们的使馆也不会被烧,因为这是在一所公寓里,同一个公寓里住着几百个法国人。    
    在法国的中国人都要躲到使馆里来求得保护,当然我们只有请他们出去。尽管我们保证他们不会遭到危险,可是他们总不相信。    
    我们公寓门口经常有一个人站着,即使是公寓中其他住户有客来访,也要经过他严格的检查。有一次,有一个人要闯进我们的房子,被我们的看守捉住了,并且从他身上搜出这样一张条子:    
    “中国大使和他的家属死期到了,我已经在他们的公寓下面安放了炸弹。”    
    这人是个疯子,因为我们的房子下面并没有炸弹。    
    消息不断地从中国传来,一天四次,而且都是坏消息。到后来,父亲变得怕接到这种消息,怕听到电话铃的响声了。    
    这是一封从中国来的电报:    
    “你北京的房子被焚毁了,你的古玩已被掠夺一空,那些不能搬走的东西也已经毁坏得一钱不值了。”    
    这是荣禄打来的电报。他永远是父亲的挚友。后来我们回到中国后,荣禄告诉了我们当时的情形。端王派了他的义和团的团员去烧毁我们的房子,因为那是一所洋房,还准许他们恣意掳掠。第二天,在我们那所美丽的住宅被毁以后,端王对荣禄说:    
    “我已把你的朋友裕庚的房子烧毁了,我只可惜他和他的家属当时不在里面让我一起烧死,不过我将来总要惩办他们,他是叛徒。”    
    “他不是叛徒,”荣禄说,“而且一直为中国尽着最大的努力。”    
    “他同情外国人。他想出卖中国。他不再是满洲人了,他已经变成汉人了!”    
    读者必须知道,当时汉人把满洲人看做蛮子,而满洲人又以为被人称为汉人是一种耻辱。父亲的确有不少汉族朋友,正像他有不少外国朋友一样,因为父亲坚信,将来中国能否强大就要看中国的外交地位如何。那时候,他早已看到一个“满洲人”和“汉人”将都成为一体的中国人的时期了。    
    继续来讲中国的消息吧。这里是荣禄的另外一封电报:    
    “你堂兄的一家都完了。你堂兄为了避免苦痛先自杀了,因为他是你的堂兄。他的女儿们为了避免义和团的威胁,投井自尽了。    
    “因为端王的义和团造的孽,北京的多少井里有人跳进去自尽了啊。”    
    在这样一个恐怖时期里,法国的新闻记者几乎整天和父亲在一起。但父亲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们的。    
    “诸位先生,”他总是说,“关于中国的事,我并不比你们知道得多。这里是一封从中国最高参谋部来的电报!”    
    从像我刚才说起的两封电报中,外国记者又能找出些什么故事来呢。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记者激动地跑进来问我父亲这样一个问题:    
    “我听说外国的援军已经抵达北京,为了报复义和团的横行,他们占据了铜陵和锡陵。这消息可靠吗?”    
    “铜陵和锡陵是历代帝后的坟地,”父亲说,“离北京极远,你可以确信这消息是不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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