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之杜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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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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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着世俗而喜庆的缕缕人间烟火。    
      呀,六百年,衣食住行,早已改了,而人生、活着,原不过都是一缕热鲜气儿,六百年没变罢了。    
      热气儿没了,鲜气儿没了,也便是人走茶凉,完了死了。    
      我鬼思鬼量,车子已一方镇纸似的,滑过这营营役役的众生画卷,一路向南,出了市了,只一会儿,便至一处,停住压了纸脚,那白原往车窗外一看,对我说,到了。    
      推开车门,但见眼前江水浩浩,好生熟识,咦,这地儿杜十娘曾经来过?    
      没走几步,又见路边横立一石,浑然天成,古古朴朴,上书四个醒目大字,字字有力,笔笔如蛇,吐着毒,咬的杜十娘这只鬼白骨簌簌,踉踉跄跄,只想逃了__    
      天。我怕,此地杜十娘来不得!    
      它乃瓜洲古渡,例来是浊酒一杯话离别的,却也充了杜十娘那卖买人生的最后布景,浓彩重墨的死别场合。    
      这齐天乐,偌大的扬洲市,那儿约见不得?瘦西湖,明月楼,二十四桥,那一景那一点盛不下他小小足迹,偏偏选这古渡旧堤,令杜十娘这只伤心鬼旧地重游,揽江自照,照那六百年前最最不堪回首的人生么?    
      六百年了,杜十娘最不愿回的便是这个地了。    
      我急匆匆要遁回车子。    
      我怕再一次实景实地的回忆自己如何死的。    
      那白原却拉我臂膀,边指边说,孙小姐,怎么了?来了又胆怯了?齐天乐不吃人的……    
      知他不吃人,吃也吃我不得,我是一只鬼,要吃,也只有我吃他的份,没有他吃我的。    
      于是停了步子,一下醒了。    
      现在、当下,我是孙宝儿,不是杜十娘,借了人家的美人皮穿了,就得付出利息,人模人样的赴约、演戏、见名人的。    
      只是杜十娘这只鬼此时此刻付出的利息比较奇特,是一种叫咬噬骨头的痛苦罢了。    
      那白原边带我往前走去,边说,孙小姐,你看,齐天乐正在沉箱亭等我们……    
      后面的话一时听不见了,沉箱亭?这便是沉箱亭了?    
      可是杜十娘的亭子?    
      可是后人给杜十娘立的伞形纪念碑?纪念一个妓女悲凉无望的爱情,永飞不起,囚了禁了?    
      忙随了白原,走近了那亭。顾不得,也无心打量那厅里坐着的男人,他只是个黑点,一个游客,坐在那里,等一个可有可无的约会罢了。    
      而我,是来看我自己的纪念碑的,红柱飞檐的亭子,石几石凳的装饰,简简单单的造型,杂杂复复的爱情。    
      一步一步的近了。    
      白骨颤颤惊惊。    
      红柱__一个个环绕而来的李甲……    
      飞檐__一角角无法超然的爱情……    
      我的眼眶不由湿了。六百年了,世人还给杜十娘一个这样的亭子……    
      亭里的男人突的立起,由黑点变成实物,他那般凸出,直楞楞闯入杜十娘的眼里,不由得令我回至现实。    
      只见他一身休闲衣服,眼前遮着两团乌糟糟的墨黑片子,唇角似翘非翘,不笑也似含有三分春风般笑着,见人进来,便起身迎了。    
      齐天乐身材修长,他一立起,便显得这小小沉箱亭里顿时局促。    
      呵,有人天生能使众生皆矮,他自高大,齐天乐便是这样的尤物。    
      他与白原握手寒喧,两团墨片后面的眼睛,却亮到如星,闪着光泽,从头到脚,悄悄把我阅读。    
    


第三部分第十八节(2)

      呵,我是一只鬼,早洞穿了那点黑,他却以为我不晓得!    
      权做不知,装傻给他,任他看了。    
      妓女杜十娘从前被人眼光圈点勾划,早习惯了,何况是小小偷窥罢了。    
         
      白原指我,相互介绍完了。我把手一伸,软至无骨,娇娇一笑,欢迎齐先生到扬洲来,扬洲可好玩么?    
      说着,手己递他掌里,轻轻一握,放朵花儿一般, 试他可懂风月情调。    
      他的手心不热,是个凉性男人,这一点与柳遇春不同,竟然和李甲有点相同,我骨头一颤,忙想把手抽出。    
      怕了这样的男人。六百年了,一个李甲,都令我这只鬼无法超脱,六百年后,更不想再遇一个。    
      需得小心。    
      他却把我手握住,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掌心轻轻一捻,捻花一般,调个暗情。咦,是个会家子;一举一动;得尽轻薄风流。他那墨镜后的桃花眼,桃瓣纷纷飘落,且边飘边笑说,烟花三月下扬洲,我好像来的迟了,孙小姐,你看我还能赶的上这春天么?    
      一语双关,问的巧妙。    
      可惜我是一只鬼,春天早已凋了。    
      他不是李郎,李郎无他这等言语巧妙。    
      却旧习难改,不肯输他,不由抽出手来,调笑他道,春天好好的在呢,齐先生未必迟到。只是齐先生眼睛前面的这劳什子,是不是包公?黑着个脸怎么看春天的柳绿花红?    
      他爽然一笑,摘下那物,顺手甩出了亭,五分含情,五分调笑地斜斜将我一看,却与白原说道,哦,白导,我说怎么看不见春天,原来都是这破墨镜害的,现在可好,一下看见了阳春三月,暖风拂人……    
      白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我却嫣然一笑,轻轻拍掌,赞他,齐先生,扔的好。    
      真个是扔的好,好个知情识趣的美男人。    
      褪下墨镜,他本人比电视上更英俊三分,山是眉峰聚,眼是水波横,原本说的是齐天乐这样的男人,大好风光,浓缩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中。令我这只鬼也奇异,男人也原可长的这般风情万种。    
      白原见一时插不上嘴,又不甘心,便从石几上捡起一本书来,问,齐天乐,你看《警世通言》这样的书,是不是打算演里面的故事啊?我看现在演《聊斋志异》里的《画皮》更好……    
      呵,这呆头鹅,他单刀直入,与他商定。我并不关心,只是奇怪这书,警的什么世?通的什么言?谁人著书这般故做聪明?    
      齐天乐一听,摇头,笑说,倒不是要演什么故事,白导,你说,在沉箱亭不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能看什么文章解闷?    
      哦,这书上还有杜十娘的故事写在其中?    
      我这只鬼闻所未闻。    
      忙边娇声,白导,什么好文章,拿给我看看哦。边不等他答应,便从他手中夺了过来,要快快一睹,故事与事实可有什么大的出入。    
      我是六百年前的当事人,自己的传记,自当关心。    
      怕别人写碑立传,大戏上妆,故事变了形。    
      抢的急了,一张纸从书从飘然而出,齐天乐忙把身子俯成弓形,匆匆捡起了那纸,塞进自己的兜中。    
      他捡的太急,我看的更真。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鬼,速度比人自快三分。    
      那是一张地图,图上点点画画,尽是杜十娘堕江的地点与考证。    
      咦,他要这样的地图,可有何用?    
      装做不见,却翻那书。一页一页,并未看进,这齐天乐要这样的地图,可是与江上六百年来那些来来往往打捞珠宝的贪财之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六百年前,杜十娘纵身一跃,跳入江中,本以为一死百了,一生就此在江面画圆,做了句号,不曾想死也死不安静。那日跳江不至日暮,江上便千帆聚来,燃起渔火星星,流萤千点,艘艘竟争,打的打捞的捞,急匆匆找那与杜十娘同时堕江的金银财宝。    
      我这只鬼,惟有又气又哀,抱着那百宝箱,顺水流迁至下游,且一边呆在下游的水里,一边远远地看他们为那百宝箱翻江倒海,惊扰鱼鳖海怪,万物不得安生。    
    


第三部分第十八节(3)

      人,多么贪心的物种。连一只鬼的财产,他们都要苦苦找寻,碧落黄泉,得不到,便不肯甘心。    
      可是不怕因果报应?    
      也不怕恶鬼敲门?    
         
      正想间,“唉乃”声声,江上一艘白蓬红漆的舟子渐渐向岸靠拢,一个涟漪一个涟漪的摇来,江面顿时做开了回文诗,波头套住了波尾,一波一波,波波旖旎,却也莫测,一如人心。    
      齐天乐看着那船,对我笑说,据说名妓杜十娘就是在这样的船上跳江的。……    
    


第三部分第十九节(1)

      我看着那船,轻轻摇头,笑说,不是这样的舟,这舟是用来骗游客的,以齐先生的慧目,自当发觉有误……    
      话讲至此,故意一停,穿针引线,请他入壶。    
      果然如此,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含笑看我,依孙小姐看来,那杜十娘当时乘的是什么样      
    的舟?    
      齐先生可见过乌蓬舟?    
      他摇了摇头。    
      我缓缓伸出手指,石上兰花开落,为他比划那乌蓬小舟。    
      他却速速把手掌一摊,宽宽大大的平铺,在我面前充了有温有度的画纸。且边摊边说,就在手上画罢,小心石头伤了孙小姐的俏手指。    
      咦,小小细节,可见他怜香惜玉,知冷知暖,解风解月,是个好对手。    
      不由一笑,指尖轻走他的手,看是比划,实是玩开了掌上春秋。    
      我是妓女,知调情的妙处,在于似是而非,雾里看花,可有可无,一如心佛,说有便有,说无即无。    
      那白原自是看不出我们的路数,因我说的,实是再正经没有,明朝那时,这江上多是一种乌蓬小舟,小小窄窄,船首船尾皆尖尖的,游过江时,梭子似的织过水面,好看得就像在织一匹苏绸。    
      齐天乐一听,十分羡慕,听孙小姐这么一说,我都想坐上一坐。难得孙小姐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对这个有研究?    
      何用研究?我自己六百年前坐过,还能不清楚?    
      却诱敌深入,引他上勾,探他来沉箱亭,心底是绣了花,还是粘了利字的油污。    
      于是又笑,这怎么能算研究?齐先生,我只是对杜十娘的故事感点兴趣,所以闲时多看些和她有关的各种类型的书,比如杜十娘那儿坠的江,又那儿把珠宝投……    
      话至紧要关头,只待他一提问,便可图穷匕现,水落石出。    
      谁知一阵白光,刀般密集,白刷刷飘来,还有“咯嚓、咯嚓”的噪声伴着奏__    
      咦,好刺目,可是捉鬼的来了?施的法术?    
      忙寻那光的来处,只见那白蓬红漆的舟子已泊到渡口,雕花红窗大大洞开,里面人头攒动,个个举着个黑色的物件,向这边描着扫着,发出白光,似乎要把这亭子点了、燃了、灭了,而后快意之至。    
      我忙忙站起,白骨抖搂,杀机顿起,以应变故。    
      可一只手,似被什么牵住,忙看了去,才知齐天乐不知何时己紧紧握住了孙宝儿的手。    
      紧的密不透风。    
      紧的滴水不漏。    
      紧的那么自然,也那么__苍促。    
      他没打招呼,更不暗示,理所当然,霸气十足,竟然紧紧握住了这臭皮囊的手!    
      白骨突的一软,收回了穿皮而出的利齿。怕伤他的皮肉,我这只鬼,转瞬之间变得好生仁慈。    
      知他是玩家好手,这一握,只是调戏,非管爱情,但仍不忍心伤他的血肉,因千百年来,男人与女人,还在一条情爱的胡同,走相同的步骤。    
      永记得六百年前和李甲初初相遇的时候。大红的桌布,银色的器皿,杜十娘一手拢袖,一手提壶,为一见钟情的李甲斟酒。只觉手腕软软,酒线细细,那醇香的液体,一路注往那小小的银杯,满、满、满……    
      满了却不自知,爱太多,杯太浅,银杯银盏盛不下杜十娘澎湃而来的爱情。    
      一泻千里。    
      难以自禁。    
      李甲他伸出纤长的手指,也把十娘的手紧紧握着,也握的滴水不漏,也握的一般苍促,却说,十娘,满了……    
      是满了,心满了。    
      情溢出了一桌,酒水泼了一桌,十娘的手却醉了,因那一握,十娘觉得,十娘那小小的手,那纤纤的五指,那对爱对情的所有饥渴,在他的掌里,一下似乎找到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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