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1-7》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黑暗塔1-7- 第47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也不奇怪;她早已超脱于“奇怪”和“惊讶”之外了。
  在她前头的罗兰停下了脚步。“以母亲的泪作证。”他兀自喃喃。以前,她曾听罗兰这么说过一次,那次,他们撞见一头小鹿坠落深谷,两条前腿和一条后腿都摔断了,忍饥挨饿,目光失焦地望着他们,因为苍蝇围着那头不幸的动物,活生生地把眼珠子蚕食一空。
  她也止步不前,直到他摆了摆手让她跟上,苏珊娜才手掌撑地,快步挪到他的右侧。
  丹底罗的石墙地窖最深处——是东南角,如果她的方向感没出错的话——放着一只简陋的铁笼子,权当牢狱。笼门是用十字交叉形的生铁棒铸成的。旁边还有一张焊接工作台,显然就是丹底罗亲手架构此笼时留下的……但是,从乙炔箱上厚厚的灰尘来看,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牢牢敲进石墙中的S形大钩子上挂着的——就在狱中人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一丁点儿,苏珊娜毫不怀疑,这是用来嘲讽并刺激狱中人的——是一把老式样的大
  (叮叮当,当当叮)
  银钥匙。身份不明的狱中人站在监禁地边缘的铁栏杆旁,向他们伸出污垢重积的双手。他瘦得与骷髅无异,苏珊娜当即想到以前看过的可怕之极的集中营史料照片,那些从奥斯维辛、卑尔根-贝尔森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里侥幸生还的人们,碎布条般的囚服耷拉在身上,头上还戴着惨白色的囚徒圆帽,可怖而明亮的眼睛里投射出洞悉世事的警觉神色,他们活着(哪怕只是一息尚存),犹如对全人类罪行的控诉。那些怕人的眼睛仿佛在说:我们真希望不知道自己已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但不幸的是,我们都知道。
  派屈克·丹维尔伸出双手、含糊不清地发出恳求的声音时,眼底的神色就有这番意味。此刻他们离得这么近,她觉得那种央求般的呜咽很像某张电影原声大碟中人为仿造的丛林鸟鸣:咿—呀、咿—呀、咿—啾、咿—啾!
  罗兰从吊钩上取下钥匙走向了铁门。丹维尔用一只手揪住他的衬衫,枪侠拨开了那只手。这动作丝毫不含怒意,她想,可是瘦骨伶仃的狱中人却顿时向后退却,眼睛瞪得暴凸出来。他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头——但两颊上泛起一片依稀的青色。下巴和上唇的青色就更重一些。苏珊娜猜想他该有十七岁了,但显然也可能没那么大。
  “派屈克,我无意冒犯你,”罗兰的口气完全像是和朋友亲切对谈。他把钥匙插进锁眼里。“你是派屈克吧?你是派屈克·丹维尔吗?”
  牢笼里那个身穿肮脏牛仔裤、宽松灰衬衫(长得都快拖到膝盖了)的瘦东西退缩到了三角形狱地的尖角里,没做任何回答。直到背脊压到了石墙上,他又慢慢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身子靠着的东西在苏珊娜看来应该就是便桶,前襟随着他的蹲姿鼓了起来,当他屈起膝盖几乎遮掩住那张惊恐又憔悴的脸孔时,又像流水一般垂落到他的胯部。罗兰把牢门拉开,向外开到最大(没有铰链),派屈克·丹维尔又制造出鸟鸣般的号声,只不过这时嘶吼得更大声了:咿—呀、咿—呀、咿—啾、咿—啾!听得苏珊娜牙齿都打战。看着罗兰似乎要走进地牢里,男孩越发尖利地嘶叫起来,后脑勺开始不断地磕撞石墙。直到恼人的撞墙声停下来,丹维尔带着极度惊恐和不信任的眼神瞪着陌生的来客。随后,他再一次伸出污垢重积、指甲长长的双手,似乎是在求救。
  罗兰看了看苏珊娜。
  她以掌撑地,将自己挪进了牢门里。角落里那貌如少年的瘦小东西又含糊地咿呀一声,迅速将探出的双手缩了回去,紧紧扣在手腕上,眨眼间又转为可悲可怜的自卫。
  “不,甜心儿,”这是苏珊娜闻所未闻的黛塔·沃克的声音,她完全没料到黛塔可以这样说话。“不,小甜心儿,偶们才不会伤害依哩,要是偶们想要欺负依,依脑子里早就有两颗子弹啰,楼上那家伙就吃了偶们的子弹。”
  她看出他眼底流露的神情——也许只是分秒之间的微妙变化,但睁大的眼底暴露出了更多血丝。她笑了,点点头,说:“是不是很过瘾?柯林斯先生,他死翘翘啰!他也不会下楼再来……唔?派屈克,他对你干了点啥坏事?”
  头顶上传来的风声隔着地板,听来弱了几分。灯泡闪个不停;整栋小屋吱吱嘎嘎四处作响,呻吟般抵挡着狂风的撞击。
  “孩子,他对你干了啥坏事?”
  没用。他听不懂。正当她心里如此定论时,派屈克·丹维尔突然用双手捂着胃部,攥了攥,同时抽动面容,她立刻领悟道:他是在示意捧腹大笑。
  “他让你笑?”
  派屈克蜷缩在角落里点了下头。面容扭曲得更疹人了。现在,双手已经握成拳头,举到了脸前,以此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擦,又旋拧拳头抵进眼窝里,随后看了看苏珊娜。她留意到,他的鼻梁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也,让你哭。”
  派屈克又点了下头。他又模拟出大笑的表情,捧着肚子,装出上气不接下气的“呵—呵—呵”;再转而装扮哭泣,在看不清脸色的面颊上抹着眼泪;这一次,他又加上了第三种模仿动作,以手为勺,往嘴里铲着什么,双唇相应地咂巴、咂巴。
  罗兰稍稍位于苏珊娜之后,此刻只有他高高地站立着,“他让你笑,他让你哭,他让你吃。”
  派屈克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脸蛋都快撞上石墙了。
  “是他在吃。”黛塔说,“依是不是这个意思,嗯?丹底罗吃。”
  派屈克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他让你笑,再让你哭,然后把你笑出来、哭出来的东西吃下去。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怪物!”
  派屈克又点了下头,泪如雨下。他的哭号夹杂着口齿不清的嗫嚅。苏珊娜慢慢地靠近去,清楚地摆出用手挪步的动作,心想:如果他再用脑袋撞墙,她就立刻往后退。但没有。等她移到角落里的男孩的跟前时,他不由得伏在她胸前大哭起来。苏珊娜扭过头,以眼神告诉罗兰:现在,他可以过来了。
  等派屈克抬起头望着她时,显露出一种默然而忠实的表情,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别担心了。”苏珊娜说——黛塔又消失了,也许她受不了这种场面反而是好事。“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派屈克,他死了,像门钉一样死得透透的,又像河里的石头一样死到透心凉了。现在,我想让你为我做一件事情。我想让你张开嘴巴。”
  派屈克立即又狠狠摇头。眼里的惧怕那般分明,但还有一丝别的隐情,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那是隐秘的羞耻。
  “我明白,派屈克,明白。张开你的嘴。”
  他狠狠地摇晃脑袋,又长又腻的头发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他自己的脸颊。
  罗兰说:“怎么——”
  “嘘!”她对他说,“派屈克,张开嘴,让我们看看。然后,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你再也不用下到这个鬼地方了。再也不用当丹底罗的晚餐了。”
  派屈克定定地望着她,无言地央求,但苏珊娜只是回看着他。最后,他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嘴巴。牙齿都在,但他的舌头不见了。应该是在某一天,丹底罗烦透了被他囚禁的少年的哭喊——要不,就是某些言语——便将那舌头拔祛了。


  7
  二十分钟后,他俩站在厨房的走廊里,看着派屈克·丹维尔喝汤。起码有半碗汤都倒在了少年灰色衬衫的前襟上,但苏珊娜觉得这也不要紧;这里有足够的汤,小屋惟一一间卧室里还叠放着足够的干净衬衫。更不用说,乔·柯林斯的厚皮大衣还挂在门口的衣钩上,她希望派屈克此后都能穿着它。至于丹底罗的尸体——昔日的乔·柯林斯——他们包上三条毯子,扔进了雪地,没有任何葬礼仪式。
  她说:“丹底罗是一个吸血鬼,但不是靠血为生,而靠吸食他人的情绪。派屈克,那个……派屈克就像是他的奶牛。榨取一头奶牛的精华,你可以用两种方式:要它的肉,或是奶。但吃肉的问题是:下刀之后就不再有第二次了,先是上等牛肉、剩下牛杂碎,之后就放进锅里炖,没了。可是,要是你要牛奶,就可以一直挤出来……只要你时不时喂它吃点东西,就能一直有奶喝。”
  “你觉得他被关在下面圈养了多久?”罗兰问。
  “我不知道。”但她想到了乙炔箱上厚厚的灰尘,仍是历历在目。“不管怎么说,都有很长时间了。对他来说,一定像是漫长到了无止境。”
  “而且,很伤人。”
  “伤害太大了。丹底罗把这个可怜孩子的舌头拔出来的时候一定疼死他了,但我敢打赌说,吸血般的情绪损失伤他更深。你看他现在的样子。”
  罗兰看着,没错。他也看出有别的含义。“我们不能把他带进这场暴风雪。就算我们给他裹上三层衣服也不行,我敢说,那等于杀了他。”
  苏珊娜点点头。她同样确信这一点。可是,还有另一面紧迫的真相:她无法再待在这间小屋里。那大概会杀了她。
  她把这番话说出来时,罗兰也赞同。“我们要在那边的谷仓里宿营,等到暴风雪过去。会很冷,但我觉得那样可能会带来两种好处;莫俊德可能要来了,栗皮儿也会回来。”
  “你会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吗?”
  “是的,只要有机会。你对此有异议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很好。我们把要带出去的东西收拾一下,因为随后两天里,我们可能不能生火。可能不止两天,而是四天。”


  8
  事实证明,他们捱了两天三夜,才等到暴怒的大风雪渐渐变成阵风阵雪,直至平息下来。第二天黄昏时分,栗皮儿一瘸一拐地从风雪中显出身形,罗兰对准扁铲似的盲马脑门开了一枪。莫俊德一直没有露脸,但她在第二天夜里有一种直觉:他就潜伏在附近。也许奥伊也察觉到了,它立在谷仓门口,冲着飞旋的暴风雪猛吠不止。
  在这两天三夜中,苏珊娜发现派屈克·丹维尔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囚徒岁月严重损害了他的心灵,这一点她并不意外。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他惊人的恢复能力,虽说不可能百分百恢复如初。她不免要想:换作自己经历了多年严酷的磨难,能否走出阴影,快速复原呢。也许这和他的天赋有关。她亲眼领略过他的天赋,在赛尔的办公室里。
  丹底罗给地窖里的俘虏吃极少的食物,只能勉强维持生命,而他吸食少年的情感却颇有规律:一周两次,有时三次,还有一个星期里一连吸了四次。每一次,派屈克都坚信自己将丧生于下一次折磨,因为总会有什么人路过此地,接替他的位置。就在最近,派屈克有幸逃脱了丹底罗最凶狠的掠夺,因为“伴儿”比以前更多、也更频繁地到来。那天晚上,在干草仓里铺完床铺后,罗兰对她说,他相信最近惨遭丹底罗毒手的人大部分都来自血王城堡,要不然就是离开城堡周边小镇、背井离乡的村民。苏珊娜完全可以想象那些逃难者的心声:王已经走了,所以让我们也离开这鬼地方吧,趁现在收成还不错。毕竟,红色大王疯癫了,说不定哪一天脑筋搭错就会回来,狂人发痴,死守着一架永远不再会上升到顶的电梯。
  有时候,乔还会在他的俘虏面前显出丹底罗的原型,接着便可吃掉男孩顿生的恐惧。但是,若圈养的奶牛只能挤出恐惧,他也不会满足。苏珊娜暗忖,不同的情绪一定能引发不同的口味:就好比今天吃猪肉,明天吃鸡肉,后天换成鱼肉。
  派屈克不能说话,但他可以做手势。况且,当罗兰在食品柜里找到奇怪的藏品之后,他们便发现他的表达能力绝不止于此。在最高的架子上,有一叠特大张的绘图纸,标着“米开朗基罗,炭笔专用”的商标。他们没找到炭笔,但这摞纸张旁边放着一把崭新的EB牌2号橡皮头铅笔。发现这些东西就够怪的了,但更为离奇的是,有人(大概是丹底罗)小心地把每支铅笔上的橡皮头都削去了。橡皮头都收纳在铅笔旁的加盖罐里,罐子里还有一些纸夹,另有一只卷笔刀,模样酷似所剩无几的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欧丽莎飞盘的哨子。派屈克一瞧见画纸,原本呆滞的眼光立刻灵动起来,急切地伸出双手去接,喉咙里的声音像是猫头鹰的急促叫声。
  罗兰看着苏珊娜的表态,她一耸肩,说:“就让我们瞧瞧他能画点什么吧。我已经心里有底了,你不也一样吗?”
  事实证明他确实很能画。派屈克·丹维尔的绘画才能令他们叹为观止。他的画作完全弥补了没有声音的缺憾。他画得极快,也显然大感愉悦;哪怕笔下的物事无比凄惨,他的情绪也似乎不再会受到影响。一幅画上,乔·柯林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