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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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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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她忽然烦躁起来,冲着他尖声大叫:“别跟着我!”
  “别发那么大火嘛。”他根本不听,仍旧跟着她。
  她向路人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便在一旁冷眼观看。打听完毕,她上路,他就在后面跟着。
  “他是个江湖郎中,满江湖地乱跑,你怎么可能找到他?”见苏风沂没完没了地往前走,他禁不住有气。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找不到他,咱们的婚事就有希望。”他将一朵雏菊衔在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
  她勒住马,向他一字一字地道:“没有希望。就算子忻永远消失,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必跟着我,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的脸又气青了:“为什么?——除了不如他古怪之外,我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瘸子?”
  “我就是喜欢他!”她大声道:“我就是喜欢子忻!”
  他真想一把将她从马上抓下来,扔到阴沟里:“你喜欢他什么?说来我听听。”
  “什么都喜欢。”
  “算了吧,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想像和热情。等这些全消褪了,你就该厌倦了。”
  “你说的也许不错,”她冷冷地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就缺这两样。你这人也不坏,就是俗不可耐!”
  他拉住马,脸沉了下来:“从小到大我都让着你,你越来越放肆。”
  “谁要你让着我?我最讨厌的就是每次你都假惺惺地让着我!”
  他的脸已气得通红,忽然一把将她从马上拽下来,吼道:“住嘴!你这该死的女人!”
  “你看,原形暴露了吧!”
  “不错!”他的大手已拧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按到自己面前:“我倒忘了,我还没有吻过我的新娘呢。——你故意激怒我,因为你就是喜欢被人欺负,对么?”
  她闻到他口中浓郁的酒气。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手臂那么粗,好像两条熊腿。手掌那么大,好像一张蒲扇。她反手一掌,打了他一记耳光,气势汹汹地道:“别碰我!王鹭川,你休想强迫我做任何事!你敢!”
  那一瞬间,她对他拳打脚踢,发狂地嚷道:“你知道么?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惯了,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蓦地,她又想起了那天夜里,在朦胧的烛光下,那只苍白而粗暴的手,他的脸,还有那句话:
  给我倒杯茶。
  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
  ……
  “喂喂,别发疯行不行?”王鹭川捉住她的手,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口气缓和了下来:“谁敢欺负你我揍死他!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说说看,我几时欺负过你?我哪敢呀。”
  “那你回家去,你走!你走!别跟着我!”
  “你不知道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么?现在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时候。我还是得跟着你。”
  她不理睬他,见前面有个挑担子的行人,一扬鞭,要追过去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忽然叫住了她:
  “刚才我替你问过了。——他在初安镇。”
  小镇十分安静,却灯火通明。
  走近一看,通明的不是灯火,而是无数的火把。数不清的士兵将一个巨大的广场连同四周的房舍围得水泄不通。广场的正中燃着雄雄烈火,极远处都听得见木柴在火中的爆裂之声。天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臭。
  见一旁有个村民正在探头观看,苏风沂忙下马向他描绘子忻的形貌。果然,那村民点点头道:“姑娘问的是姚大夫吧?”
  苏风沂一听,喜出望外:“是啊是啊!大叔您知道他在哪里?”
  村民指着当中的那个广场:“他进去了。——丁将军四处请大夫,这一带只有一位大夫,早就跑掉了。倒是这位江湖郎中恰好路过,还没等丁将军派人来请,竟自己走了进去。当真是好人啊!不瞒两位,自瘟疫发作以来,从来只有里面的人想出来,没有外面的人想进去的。”
  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苏风沂惊道:“瘟疫?什么瘟疫?”
  “不知道。已经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差不多快了。”村人摇头叹息:“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人,也不知前世造过什么孽,遭这灭顶之祸……”
  “大叔你可曾看见姚大夫出来?”
  “什么出来?”
  “从里面出来。”
  “姑娘,你找这位姚大夫有什么事么?”
  “我……我是他朋友。”
  “他不可能出来了。”
  苏风沂心底一凉,刚要问为什么,忽听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嗖嗖几声箭响,踮起脚尖一瞧,见一个穿青布衫子的壮汉身中数箭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手中挥着锄头,兀自操着土语叫骂。他拼命想从广场内冲出来,眼见已冲到了临时围起的栅栏边,被一旁守候的士兵射倒。骂着骂着,那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腿在空中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她明白为什么子忻不可能出来了。
  天际间泛起了一线暑光。
  朝阳像往日那样美好。
  而初安镇的黎明浓烟滚滚,污浊逼人。井水发绿,土地干裂,焚尸的大火日夜不熄。尽管丁将军勒令活着的人要尽快将死去的亲人火葬,不少村民仍然信奉古老的土葬,宁肯将死者抛尸广场,也不愿将他们扔入火中。何况死者全是染病而亡,除了亲人,无人触碰。
  在初夏骄阳的炙烤中,死人变了颜色,扑鼻而来的,除了呛人的浓烟,还有腐尸的气味。
  而在一群变色的尸体当中,却卧着一个活着女人!
  人们说,她叫阿珍,是这镇子里的贞女,十五岁开始守望门寡,如今已过三十。自村中人大批死去,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她自己并未染病。
  五年来,她安静地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以织布为业,极少出门。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恬静的神态、皎洁的容貌、修长的身段,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是全村人的骄傲。大家像守护自己的神祉一样守护着她。即便瘟疫来临,村中一片混乱,人们像苍蝇一样死去,且人与人之间避而不见,死而不管,亲人抛弃亲人,朋友不顾朋友,没人在此刻打扰她。年轻的男人不论染病与否,都通宵享乐,他们狂饮、赌博、找女人,想尽心思耗掉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
  就在瘟疫最严重的那一天,阿珍忽然出现在广场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裳,赤身祼体地躺在地上。
  无论村人怎么劝说,她拒绝穿回衣裳,宁愿就这样死去。
  夜露降临时,有人曾递给她一个毯子,被她远远地抛开。
  她甚至表示,如果有人愿找她取乐,她将十分乐意奉陪。她不在乎染病,也不在乎死亡,更不在乎名节。
  当人们问她究竟要什么,或者这样做究竟为什么,她说: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为。”
  她像初生的婴儿那样无辜、那样柔弱,任何一个念头都能将她伤害。
  苏风沂看见阿珍的时候,她已在弥留之中。有男人找过她,她跟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她终于染上了瘟疫。
  红斑一点一点地爬上她的肌肤,开始只在脖颈和小腹,渐渐连成一片,然后脓肿溃烂。
  那个江湖郎中给她送过止痛的药水,她拒绝服用,也拒绝治疗。后来她已渐渐不能说话,只将双目定定地看着头顶的青天。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待死亡。
  广场东头的入口处有两个大锅。一锅熬着米粥,一锅熬着草药。每到吃饭的时候,活着的人会从屋子里出来,丁将军则派人趁机清点人数。
  这是一天之中,苏风沂惟一可能看到子忻的时候。
  “这个郎中当真了得!来的第一天,不知怎么着,就说服了丁将军将里面九十多号未染病者转移到村西慧安寺僧舍。说是三天之后再检查一次,若是这些人的身上仍没有红斑,他们就是完全安全的,可以放出来四处走动了。现在那里的人全都说姚大夫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还说要为他立个生祠呢。”村民赞道。
  从早餐开始,苏风沂看见一个个村民从栅栏前经过,拿碗盛了稀粥回去。一直等到晚饭时分也没有看见子忻。那栅栏与外头的村众隔了几排士兵,染病的村民个个形容憔悴,目色呆滞,苏风沂隔着栅栏向他们打听,其中的一个人说,姚大夫忙着照顾病人,没空来领饭。他的粥都是别人代领的。
  停顿了一下,那人又问:“你是姚大夫的朋友?”
  苏风沂点点头。
  “请问姚大夫是不是神仙?”
  苏风沂道:“不是。”
  “为什么他很少吃东西?——他几乎什么也不吃,只喝水。”
  苏风沂问:“今天发的是什么粥?”
  “花生粥。”
  “昨天呢?”
  “顿顿都是花生粥。这里花生便宜。”
  “他不吃花生。”
  那人觉得很奇怪:“天底下还有人不吃花生?难怪他看上去有气无力的,照顾病人那么累,自己还不吃东西可怎么好?”
  苏风沂听罢骑马掉头而去,回来的时候,身边已多了一个竹篮子。
  王鹭川一直默默地陪着她,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问:“你要进去?”
  她点点头。
  “你看见那个中箭的人了么?”
  “看见了。”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里面很危险,你极有可能染病。”
  苏风沂道:“我不怕。”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喃喃地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她:“把篮子交给我,我替你送去。”
  “不。”她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温和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保重,我去了。”
  说罢,猛一拍马,从众人的头顶飞驰而入。 
 
 
 
  
 第二十三章 青岭山
 
  将最后剩下的三十七个病人全部看过一遍,派完了药,敷好了伤之后,子忻已经累得头昏目眩。他感到拄着手杖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
  他扶着门框走出最后一位病人的屋子,正打算回到自己临时的小屋,身子不禁晃了晃。正在此时,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他浑身一软,几乎倒在那个人身上。
  “风沂?”他回过头,惊讶地道。
  “哈哈,不知道是我吧?你藏在这里呢,叫我一顿好找!”苏风沂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篮子:“瞧你都饿得两眼发直了,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大白馒头,薏米冬瓜汤,炒苦瓜。苦瓜要多吃哦,清火,不然全身长疙瘩才麻烦呢。”
  他捏住她的手,急着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一个人来的?”
  “当然不是一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道:“唐蘅——”
  苏风沂连忙打断他的话:“那天是这么一回事儿。唐蘅说他要教我玉女心经,也就是一种绝世武功。只是这种功法练习时需要两个女子裸然相对,四掌相交,好让内气游走一个周天。轻禅正受着伤,我不好麻烦她,又想着机会难得。且唐蘅基本上算是个女子,我们便找了个风水绝佳之处共同练习。你来的时候刚刚练完第一式,正休息呢。你可不要误会了!”说罢,拍了拍他的肩,又道:“误会了我没关系,唐蘅可是你很好的朋友。你若误会了他,他会难过的。好了,现在咱们去吃饭吧!”
  子忻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已被苏风沂一阵风似地扯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吃下两个馒头之后,子忻道:“风沂,赶快出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没染病吧?”苏风沂反复打量着他。
  “没有。这种瘟疫多发生在穷乡僻壤。我走过太多的地方,一般不会感染。”
  “有法子治么?”
  “医书上倒是有记载,我已写了几个方子让丁将军照单熬药。现在这些病人每天都喝药汤,可惜成效极慢,只是延宕时日而已,昨天又死掉一个。大夫太少了,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子忻忙不迭地喝了一口汤,喝汤的时候,一只手仍紧紧地拉着苏风沂。
  “你拉着我干什么?”
  “谢谢你送来的饭。我马上送你出去,你绝不能在这里久留!”
  “不是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么?我不走,我来帮你。我进来的时候就已帮了好几个人,”她得意洋洋地道,“有一位老奶奶求我埋葬他的儿子,我便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帮她把儿子埋了。好家伙,死人真沉。”
  子忻听罢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嗓门不由得高出好几倍:“你说什么?你碰过那些死人?”
  “也就是把他们拽到坑里。”
  “风沂,坐到床上,把衣服脱了。”他的脸色发青,看上去很可怕。
  “为什么?”
  “那病发作极快,我要检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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