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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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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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在十五分钟内。
    闹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地走着,这么有节奏,这么无情,这么快。
    还剩下一小时二十五分钟。还剩下八十五分钟。如果你在一个角落里,在一把
伞下,在大雨里等人——就像结婚前有一次他在弗兰工作的办公室门外等她,却发
现她那天生病,早回去了,那时间显得多长啊。如果你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脑袋里
如刀割般地疼,眼里只看见白白的墙壁,等着人家拿来下一顿的饭菜——就像他有
一次发脑震荡那样,那时间显得多长啊。如果你读完了报纸,收音机里的一只管子
烧坏了,上床睡觉又嫌太早,那时间显得多长啊。当这是你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时
间,这点时间一过去你就要死了的话,那这时间又显得是多么短,飞逝得多么快啊,
简直就是转瞬即逝!
    在他修理过的几百只钟表中,没有一只走得像这只这么快。这是只魔钟,它的
一刻钟就像一分钟,一分钟就像一秒钟。它的分针根本就没按常规那样在那些刻度
上停顿过,而是不断地从一个走到另一个。它在欺骗他,它走得不准,至少也得有
人将它拨慢!它的秒钟像玩具风车一样转得飞快。
    滴答一滴答,滴答一滴答。他将这声音破译成:“我这就去了,我这就去了,
我这就去了。”
    那两个人走了之后,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寂寞,好像永远不会再有声音了似的。
闹钟告诉他,其实只过了二十一分钟。接着,到了一点五十六分,上面一扇门突如
其来地打开了——哦,上帝保佑的声音,哦,可爱的声音!——这回是前门(在地
下室正面的上边),高跟鞋像响板似的在他头顶上踩过。
    “弗兰!”他叫道。“弗兰!”他狂吼道。“弗兰!”他尖声嚷道.但是所有
这些声音通过塞在嘴里的抹布之后都变成了喃喃的低语。连地下室的另一边也听不
见。由于费劲过大,他的脸都发黑了,悸动的脖子两边各有一根青筋凸露着,像藤
条一样。
    “啪一啪—啪”的脚步声进了厨房,停了一下(她在放下包裹;她没有东西让
人送上门,因为那得准备十分钱作为给送东西的小孩的小费),又过来了。如果有
样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用被交叉绑住的腿去踢,发出哐啷的声音,那多好啊。地下室
地板上空无一物.他想将被绑住的双脚从地板上抬起来,再用尽力气乓地摔下去;
也许这撞击声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但是他得到的只是一个轻轻的、像敲在垫子上的
声音,换来的却是比用肉掌去拍打石头表面还痛两倍,声音却没那么清晰。他的鞋
是橡胶底的,他无法将脚抬高然后转过来,最后让鞋子的皮面子落地。一种触电似
的疼痛像一枚神奇的火箭,窜到他的腿肚子上,往上爬到了脊骨,在他的后脑勺上
爆裂。
    同时,她的脚步声在门厅的壁橱那里停下(她肯定是在挂外衣)。然后向通往
楼上的梯子那里走去,在梯子上消失,她上去了。也许暂时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但
她至少是和他一起在这屋子里!那种可怕的孤独感消失了。他衷心感激她近在身边,
他感到如此爱她、需要她,他直纳闷,自己怎么居然会想到要除掉她——就在短短
的一小时之前。现在,他明白了,他一定是发疯了,竟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嗨,如
果他曾经发疯的话,那么他现在正常了,他现在清醒了,这番磨难使他恢复了理智。
只要放了他,只要将他从困
    境中救出来,他决不再……
    五分钟以后。现在她回来已有九分钟了。不,十钟了。起先很慢,接着越来越
快,恐惧由于她的归来而暂时被抑制,现在又紧紧地缠住了他。她干吗那样站在二
楼的地板上呀?她干吗不到地下室里来,来找点什么东西呀?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东
西是她突然需要的呢?他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这里不会又什么东西可能会使她
下来。他们将地下室收拾得这么干净,这么空。他们为什么不像别的人家那样把各
种各样的杂物都堆在这里面呢!那样的话,现在就有可能救他了。
    她也许一下午就待在那里了!她也许想躺下来打个盹,她也许要用洗发水洗头
发,她也许要改一件旧衣服.这些小事都是一个丈夫不在家时的女人常做的,本来
也没什么害处,现在却将被证明是致命的!她也许打算在那里一直待到给他做晚饭
的时候,而如果真是这样的活——晚饭,她,他,都将一起玩完了。
    接着,他又感到了一阵宽慰。那个男人。那个他打算跟她一起除掉的男人,他
也许会救他。他也许会是他的救星。平时每到下午,斯塔普不在家的时候,他准来,
是不是呀?那么,哦,上帝啊,让他今天来吧,让今天成为他们幽会的日子吧(也
许今天正好不是呢!)。如果他来的话,只要她让他进来,他就会使她到下面一层
楼来,屋里有两双耳朵,无意间听到他说不定会弄出来的声响的机会,比起只有一
双耳朵来,他的机会该大多少啊。
    于是,他发现他自己以一种异乎寻常的丈夫身份祈祷,以他所能拥有的一切热
诚,企盼一个情敌的到来、突然出现,在这之前,他一直只是怀疑这个情敌的存在,
从来没有肯定过.
    两点十一分。还剩了四十九分钟。连看完一部电影的上半部都不够,连理个发
都不够,如果你不得不排队等候的话.连吃完一顿星期日大餐,或听完收音机里的
一档一小时的节目或坐公共汽车从这里到海滩去洗海水浴都不够.要活下去,这些
时间更不够了。不,不,他还想再活三十年,四十年,那些年,那些月,那些星期
都变得怎么样啦?不,不是只有几十分钟,这不公平;
    “弗兰!”他叫道。“弗兰,下来,到这里来!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堵在
嘴里的东西像海绵一样把他的话吸掉了.
    底层的过道里,电话铃突然嘀铃铃响了起来,就在他与她的中间.他以前从没
听见过这么美妙的声音。“谢天谢地!”他喜极而泣,两只眼睛上都挂着一滴眼泪。
一定是那个人.这会使她下来的。
    接着恐惧又袭上心头。假如电话只是要告诉她,他不来了呢?或者,更糟的是,
假如是要她出去,在外面什么地方跟他见面呢?又一次将他一个人留在了下面,对
面就是那可怕的滴答一滴答的声音。就算小孩被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父母亲关掉灯,
让他去受妖魔鬼怪的摆布,也不会比这个成年人想到她要外出,将他留在这里时更
加害怕。
    电话铃持续了一会儿,接着他听见她迅速下楼去接电话。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可
以听清她说的每一句话。这些廉价的薄木板房。
    “喂?对,戴夫。我刚回来.”
    接著,“哦,戴夫,我心里烦透了。我楼上的写字桌抽斗里本来有十七块钱,
现在不见了,保尔给我的手表也不见了。别的什么都没少,但是我觉得我外出时有
人闯了进来,抢劫了我们.”
    斯塔普在下面高兴得几乎要滚起来。她知道他们被抢劫了!现在她要报警了!
警察肯定会搜查整所房子。他们肯定会下来搜查并发现他!
    那个跟她通话的人肯定在何她是不是能够肯定。“嗯,我再看看,但我知道东
西不见了。我知道我将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可是现在不见了。保尔会发火的。”
    不,保尔不会发火的;只要她到地下室里来,将他救出去,不管她做了什么,
他都会原谅她,就连他辛苦挣来的钱被窃走这样深重的罪孽也可以宽恕的。
    然后她说:“不,我还没报案。我想我应该报案,但我不喜欢这个想法——是
为你着想,你知道.我要打电话到店里去叫保尔.有可能是他今天早晨离家时将钱
和手表拿走了.我记得昨天晚上告诉过他,手表走时不准;他也许想看一看。嗯,
好了,戴夫,那就来吧,”
    那么说他要来了,斯塔普不会孤零零被留在这里了;一阵宽慰的热乎乎的气息
吐到了堵在腭背上的那块浸湿了的东西上。
    她挂断电话后,出现片刻的寂静。接着他听到她报出他店里的电话号码,“特
里维利安4512,”等着接线员把电话接过去,当然对方没有接电话。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接线员最后肯定告诉了她,这个号码没人接.“嗯,继续摇,”他听见她说,
“那是我丈夫的店,这个时候他总是在那里的.”
    他在可怕的寂静中叫道:“我就在这里,在你的脚下!别浪费时间!看在上帝
的份上,从电话机旁过来,下到这里来!”
    最后,当接线员第二次告诉她电话没人接时,她把电话挂上了。就连那空洞的
挂电话的声音也传到了他的耳里.哦,所有的声音都传到他耳里——就是没人来救
他。这样的折磨就连宗教法庭庭长也要妒忌。
    他听见她的脚步离开了电话机。她会不会因为他不在店里而猜到出了什么事情
呢?她会不会到这下面来看看呢?(哦!人家所说的这个女人的相好在哪里呀?!)
不,她怎么可能下来呢。在她的脑子里,他们家的地下室跟他不在店里这个事实之
间怎么会有联系呢?到目前为止,他不在店里这个事实极有可能还没引起她的警觉。
如果是在晚上就好了;可是在白天这个时候——他有可能比平时晚出去吃午饭,他
也许外出办什么事去了。
    他听见她又上了接,也许又去找那丢失的钱和手表了。他失望地啜泣起来.只
要她等在楼上,那么他与她之间就如同相隔千里,而不是一上一下地成一垂直线。
    滴答一滴答,滴答一滴答.现在已经是二点二十一分了。还剩下三十九分钟.
时间滴答滴答地随着落在锈铁皮顶上的大量的热带雨点而流逝。
    他不断地挣扎着,从把他紧紧绑住的管子旁挪开,然后又精疲力竭地四脚朝天
倒下,休息一会儿,接着再挣扎,再用力。一而再,再而三,很有节奏,就像闹钟
的滴答声一样,只是间隔更大。绳子怎么会绑得那么牢固呢?每摔一次,力气就小
一分,就比上一次更奈何它们不得。因为他毕竟不是一小股的大麻纤维,他是一层
一层的薄皮,被一层一层地磨破,灼烧般的疼痛,最后出了血。
    门铃剧烈地响起来。那个男人来了。通过电话后不到十分钟他就来了。斯塔普
有了新的希望,胸口起伏不停。现在他的机会又大增。屋子里有了两个人而不是一
个人,他的机会也就多了一倍。四只耳朵而不是两只耳朵听他可能发出的声响。他
必须,他必须想个办法弄出声响。他向站在门口等待获准入内的那个陌生人祝福.
为这个第三者或不管他是什么人而感谢上帝,为他们的幽会而感谢上帝。如果他们
需要的话,他愿意为他们祝福,把他世俗的财产全部给他们;只要他们找到他,救
出他,他愿给他们一切,一切。
    她第二次迅速下楼,她的脚步声匆匆响过门厅。前门打开了。“暧,戴夫,”
她说,他清晰地听到了接吻的声音。这种响亮的、不害臊的亲吻声证明的是一种亲
呢而不是私通。
    一个男人的深沉而洪亮的声音问道:“哎,东西找到了没有?”
    “没有,我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他听见她说。“跟你通过话后,我试着打电
话找保尔,他出去吃午饭了。”
    “嗯,你手指头都没抬一下,不可能让十七块钱自动走出门去的。”
    为了十七块钱,他们就站在那里消耗他的生命——也消耗他们自己的生命,为
了那件事,这两个傻瓜!
    “我想,他们会以为是我干的,”他听见那人带着伤心的口气说。
    “别说这种话,”她责备道。“到厨房里来,我给你煮一杯咖啡。”
    她的快速、清脆的脚步声在前,他的沉重、迟缓的脚步声在后。接着传来两张
椅子被拉出来的声音,那个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她的脚步声忙碌地来来回回又
响了一会儿,距离很短,就在炉灶和桌子之间。
    他们要干什么,坐在那里度过仅剩的半个小时?他就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听见
吗?他试着清嗓子,咳嗽。嗓子疼得厉害,由于长时间的用力,嗓子都擦破了。但
是那块堵在嘴里的东西甚至把咳嗽都压抑住,使它变成模模糊糊的呜呜声.
    三点差二十六分。现在剩下的时间只能以分计算,以分计算了;甚至还不满半
个小时.
    她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一只椅子被轻轻地移动,她来到他的身边,在桌旁坐下。
炉灶周围铺着亚麻油毡,能使声音减轻,但是房间中央放桌子的地方是普通的松木
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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