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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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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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嘛,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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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斟上。 等等,我亲自给你斟;你坐到桌边来吧。”

    他立既张罗起来,斟了一杯茶,然后又斟了一杯,放下早餐不吃了,又坐到沙发上。他仍然用左手抱着病人的头,扶起他来,用茶匙喂他喝茶,又不断地十分热心地吹茶,仿佛恢复健康的最主要、最有效的关键,就全在于吹茶这道程序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虽默不作声,但也不反对人家这样做,尽管他感觉到自己有足够的力气欠起身来,且不需要别人的任何帮助就可以坐在沙发上了,而且不仅能用手拿住茶匙或茶杯,也许甚至连走路都不成问题。 但是由于某种奇怪的、几乎是野兽所特有的那种狡猾心理,他突然想要暂时隐瞒自己的力气,不让人看出来,如有必要,甚至想假装尚未完全清醒,留心听听,弄清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过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厌恶心情:喝了十来茶匙茶以后,他忽然把头挣脱出来,任性地推开茶匙,又倒在枕头上。 现在他头底下当真垫着几个真正的枕头套着干净枕套的绒毛枕头;这一点他也发觉了,注意到了。“得让帕申卡今天给我们送点儿马林果酱来,给他做饮料,”

    拉祖米欣说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喝起汤和啤酒来。“她上哪儿给你弄马林果去呢?”娜斯塔西娅问,她正叉开五个手指托着茶碟,嘴里含着糖块喝茶。“我的朋友,马林果,她可以到小铺里去买嘛。你知道吗,罗佳,在你睡着的时候,这儿发生了多少事情。 你以那样不讲信义的方式从我那儿溜之乎也,又不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忽然觉得那么恨你,决定要找到你,惩罚你。 当天我就行动起来了。 我东奔西走,到处打听!现在你住的这个地方我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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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其实我从来也没记住过,因为我根本不知道。 至于你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我只记得是在五角场附近,——哈尔拉莫夫的房子。我找啊,找啊,寻找这幢哈尔拉莫夫的房子。但后来才弄清,这幢房子根本就不是哈尔拉莫夫的,而是布赫的,——有时就是会把读音搞错,而且错得这么厉害!我气坏了!一气之下,第二天我就到居民地址查询处去查问,反正豁出去了,你瞧,到那里只花了两分钟就给我查到了你的住址。 你的名字登记在那儿了。“

    “登记了!”

    “那当然;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有人在那里怎么也查不到科别列夫将军的住址。 嗯,说起来话长着呢。 我一来到这儿,立既了解了你的一切情况;一切,老兄,一切,什么我都知道;喏,她也看到的:我认识了尼科季姆。 福米奇,让我见到了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还结识了管院子的,扎苗托夫先生,亚历山大。 格里戈里耶维奇,就是这儿警察分局的办事员,最后又认识了帕申卡,这已经是顶峰了;喏,这些她都知道……”

    “你是在拍马屁呀,”娜斯塔西娅狡黠地笑着,含糊不清地说道。“您最好还是把糖放在茶里,娜斯塔西娅。 尼基福罗娃。”

    “哼,你呀,你这条狗!”娜斯塔西娅忽然喊了一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可我姓彼特罗娃,不姓尼基福罗娃,”等她笑完了,突然补上这么一句话。“以后咱准牢牢记住的。 嗯,那么,老兄,废话少说,起初我本想在这儿到处都通上电流,好一下子就根除这儿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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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偏见;但是帕申卡获得了胜利。老兄,我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么……阿文南特……对吗?你认为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一声不响,尽管连一分钟也没把自己惊恐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现在也仍然在执拗地盯着他。“甚至是非常迷人,”拉祖米欣接着说,一点儿也不因为朋友沉默不语而感到发窘,而且好像是在附和已经得到的回答,“甚至是完美无缺的,在各方面都是如此。”

    “哎哟,你这个坏蛋!”娜斯塔西娅又高声说,大约这场谈话使她得到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快乐。“糟糕的是,老兄,一开始你就没能把事情处理好。 对待她不应该这样。因为,这个人的性格可以说最让人摸不透!

    啊,不过性格嘛,可以留待以后再说……只不过,比如说,你怎么会弄得她连饭都不供给你了呢?再比如说,这张借据是怎么回事?你疯了,还是怎么的,怎么能在借据上签字呢!再比如说这门拟议中的婚事,在她女儿,娜塔利娅。 叶戈罗芙娜还活着的时候……我全都知道!不过我明白,这是一根十分微妙的弦,我也知道自己是头笨驴;请你原谅我。 不过也顺便谈谈愚蠢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呢,老兄,普拉斯科维娅。 帕夫洛芙娜可完全不像第一眼看上去所想象的那么愚蠢,不是吗?“

    “对……”拉斯科利尼科夫望着一旁,从牙齿缝里含含糊糊挤出一句话来,不过他明白,让谈话继续下去更为有利。“是吗?”拉祖米欣高声叫喊,看得出来,他得到了回答,这使他非常高兴,“不过也不聪明,不是吗?她的性格完全,完全让人摸不透!老兄,请你相信,我也有点儿摸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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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毫无疑问有四十岁了。 她说——三十六岁,她完全有权这样说。 不过,我向你起誓,我多半是从理性上,只是以形而上学的观点来对她作判断的话;老兄,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一种象征性的关系,这就像代数一样。 我根本弄不明白!

    唉,这全都是胡扯,不过她看到你已经不是大学生了,教课的工作丢了,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了,她那位小姐一死,已经没有理由再把你看作亲戚了,于是突然害怕起来;而从你自己这方面说呢,由于你躲到屋里,断绝了从前的一切联系,所以她就想把你撵出去。 她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可是又舍不得那张借据。 何况你自己还肯定地说,你妈妈会还给她……“

    “我说这话是因为我太卑鄙无耻了……我母亲自己几乎要求人施舍……我却撒了谎,这是为了使她让我住在这里……供给我饭吃,”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说道,而且说得清清楚楚。“对,这你做得很有道理。 不过全部问题在于,这时忽然杀出个七等文官切巴罗夫先生来,这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没有他,帕申卡什么诡计也想不出来,因为她太腼腆了;而精明能干的人却厚颜无耻,首先他自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凭这张借据,有没有希望拿到钱?回答是:有,因为他有这样一个妈妈,即使她自己饿着,也会从她那一百二十五卢布养老金里拿出钱来接济罗坚卡,而且他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为了哥哥,肯去作奴隶。 他的阴谋诡计就建立在这一点上……

    你吃惊了?老兄,现在你的全部底细我都摸清了,帕申卡还把你看作亲戚的时候,你对她开诚布公,把什么都告诉了她,那些话可没白说,现在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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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问题就在这里了:正直而爱动感情的人开诚布公,精明能干的人却边听边吃,然后统统吃掉。 这不是,现在她把这张借据让给了这个切巴罗夫,似乎是用来抵帐,而他却恬不知耻地正式向你讨债。 我一了解到这些情况,为了免受良心责备,本想也出出气,可是这时候我和帕申卡之间达成了协议,我担保你一定还钱,要求从根本上了结这个案子。 我为你担保,老兄,你听到吗?我们把切巴罗夫叫了来,塞给他十个卢布,收回了借据,喏,我很荣幸能把它交给你,——现在她相信你了——请拿去吧,我已经把它撕得粉碎了。“

    拉祖米欣把借据放到桌子上;拉斯科利尼科夫朝它看了一眼,没说一句话也,就转过脸去,面对着墙壁。 就连拉祖米欣也会对他感到厌恶了。“老兄,”稍过了一会儿,他说,“看得出来,我又干了蠢事。 我本想给你解解闷儿,闲聊几句,让你开开心,可好像只是惹得你生气。”

    “我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没认出来的就是你吗?”也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拉斯科利尼科夫疑惑地问,还是没有转过脸来。“是我,你甚至为此气得发狂,特别是有一次我把扎苗托夫带来的时候。”

    “扎苗托夫?……那个办事员吗?……他来干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很快转过脸来,眼睛专注盯着拉祖米欣。“你干吗如此……为什么惊慌不安?他想和您认识一下;因为我跟他谈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他才想认识你……不然我能从谁那儿了解到你这么多情况?老兄,他是个相当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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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好极了……当然,只是就某一方面来说。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几乎天天见面。 因为我现在搬到这个地区来了。 你还知道吗?刚刚搬来。 和他一起到拉维扎家去过两次。 拉维扎你记得吗,“拉维扎。 伊万诺芙娜?”

    “我胡乱说过什么吗?”

    “那还用说!神智不清嘛。”

    “我都胡说了些什么?”

    “吓!胡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知道会胡说些什么……喂,老兄,为了不浪费时间,还是行动起来吧。”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即拿起制帽。“我胡说了些什么?”

    “唉,又问这个!是不是怕泄露什么秘密呢?别担心:关于公爵夫人,什么也没说过。 可是只说过什么叭儿狗,耳环,链子,克列斯托夫斯基岛,还有什么管院子的,另外还提到尼科季姆。 福米奇,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那个副局长,说了很多这一类的话。 当然,除了这些,对您自己的一只袜子,您甚至非常关心,关心得出奇!您抱怨说:给我呀,翻来覆去老是这句话。扎苗托夫亲自在各个角落里找你这双袜子,用他那在香水里洗过、戴着戒指的手把这脏东西交给您。 您这时才放了心,整天整夜把这玩意儿攥在手里,夺也夺不过来。大概现在还放在你被子底下的什么地方呢。 或者,就是要什么裤腿上的毛边,而且是苦苦哀求!

    我们问:要什么毛边?

    可是什么也弄不清……好啦,现在谈正经事!喏,这儿是三十五卢布;我从这里拿走十个卢布,等两个钟头以后给你报帐。同时通知佐西莫夫,虽说不用通知他,他也早该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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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已经十一点多了。 而您,娜斯金卡,我不在的时候,您要常来看看,看他是不是要吃点儿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其它的东西……帕申卡那里,我马上亲自去告诉她,需要她做什么。 再见!“

    “管她叫帕申卡呢!哼,你这个滑头!”他出去后,娜斯塔西娅对着他的背影说;然后打开房门,偷偷地听着,可是忍不住了,于是自己跑下去。 她很想知道,他在那里究竟跟女房东说些什么;而且看得出来,她现在完全让拉祖米欣给迷住了。房门刚在她身后关上,病人立刻掀掉身上的被子,像个疯子样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很不耐烦地等着他们快点儿出去,好在他们不在的时候立刻就行动起来。 不过做什么,做什么事情呢?——好像故意和他为难似的,现在他偏偏把这一点给忘了。“上帝啊!

    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一切他们都知道,还是不知道?

    万一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过在我躺着的时候假装不知道,耍弄我,然后突然进来,说,一切大家早就知道了,他们只不过是……现在该怎么办?

    瞧,就像故意为难似的,忘了;突然忘了,刚刚我不都还记得的!

    ……“

    他站在房屋中间,痛苦、困惑不解地环顾四周;走到门边,打开房门,侧耳倾听;但这不是他要做的事。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冲到墙纸后的那个有个窟窿角落,仔细查看起来,把一只手伸进窟窿里摸索了一阵,可是这也不是他要做的事。 他走到炉边,打开炉门,并且又在炉灰里摸了起来:裤腿上的几条毛边和几块撕碎了的口袋布,仍然像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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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原来丢进去的时候一样丢在那里,这么说,不会有谁来检查过!

    这时他想起拉祖米欣刚刚讲的那只袜子来了。不错,它就放在沙发上,被子底下,不过自那以后已经穿得那么破,弄得那么脏,扎苗托夫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噢,扎苗托夫……办公室!

    ……为什么叫我到办公室去?

    通知书呢!

    啊!

    ……我居然混淆起来了:是那时候叫我去!

    那时候我也仔细检查过这只袜子,而现在……现在我病了。 不过扎苗托夫来干什么?拉祖米欣为什么要领他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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