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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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寒-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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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什么才是你真正为之而活的。」父王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淡定地响起,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已有些低沉,「这把剑你带走。留下它,或是给你的哥哥们,由你来选择。」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近乎是完全忽略我的十五年之后,他会突然地表现出这样的关爱。
他放开我,然后我看到他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极浅极淡的笑容,仅仅是嘴角微微的上扬,然而却让人感到浓重的凄然与悲凉。
「我为什么早没有发现呢,其实,你很像你的母亲。」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听得我心里一颤。欲深究,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话来。他们的过往,终不是我所能僭越深究的。
我的父王躺回塌上阖了眼睛,暗红色的烛光下他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我施礼,提剑离开。

「笙儿,忘了过去吧……」
背后渺远的声音响起时,我的一只脚已跨出了殿门,举目望去是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明亮起来的苍蓝色天空。风从敞开的殿门呼啸而入,他的声音最终冲散碎落在风里。
寒风吹彻。

第八章

我站定在重光殿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扫视庭院里跪了一地的人群,觉得手中的湛泸剑愈加沉重起来。
东方的天空中又一天朝阳初升,那样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仿佛蕴藉了无数的希望与光明。
而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虚幻的明艳的红色,像是密不透风的厚重锦缎,一层一层,将我严密地包裹起来,渐渐地让我不能动弹,不能呼吸。
竭力压抑着喘息,高举起手中黑色的长剑,我听到自己低沉而喑哑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庭院里,「……景王谕旨,即日起立三王子宇文寒笙为太子,日后承景王大位。」
人群的议论声哄起。可无论如何一切已尘埃落定,尽管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远远地看见蔹妃抬起头,幽深不见底的目光越过众人望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是种似笑非笑的了然。
我沉默地垂下眼帘,似乎听到身后大殿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飘散开来。

迈着虚浮的脚步勉强地走回到栩然身边,无尽的疲惫无力让我真想不管不顾地倚进他的怀里,再也不闻不问。可毕竟是这样的场合,彼此都犹豫了一下,最终他只是抬手稳稳地扶住我。尽管如此,他坚定温柔的手依然令我感到放松与心安。
那一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十分模糊。依稀记得之后父王又召见了我的二哥宇文寒蹊,然后是我的母妃,最后是几位朝臣。
事情结束之后我是被栩然抱着回到离云殿的。他将已然神志不清的我放到床塌上,为我宽衣解带,动作温柔轻缓。纤细修长的手指滑过我微烫的肌肤,是清凉干爽的触感,很舒服的感觉——这是我沉沉睡去前最后的记忆。

一觉无梦。
睁开眼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眩目的光线中一切变得迷离而不真切。
右手处轻微的酸麻感传来。转头看去,是栩然,握了我的右手,伏在我的床侧睡着。我动了动右手想要抽出,不意他握得很紧。
他似乎睡得很浅。感觉到我的动作,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的方向,尚未完全清醒的眼中一片迷茫,映在清澈的浅琥珀色眸子里更饶烟水迷离之至,若不是稍嫌憔悴的面容,当真一幅美人睡意图。目光勉强地对焦,他无意识地发问,「怎样?感觉好些了么?」
现在似乎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我是一觉睡足神采奕奕,反观栩然却是一脸倦容双目泛红。「恩。……,我睡多久了?」
「一天多了。」他顿了一下,「景王和蔹妃今早离宫去了王陵,说是有一些时日回不来,凡事要殿下自己定夺。」
「哦,一天多,你一直在这里吗?」他看起来像是一直没有休息的样子。
「是。殿下有些低低地烧,我不放心留殿下独自一个人。而且,」他偏了偏目光,「那时,殿下握着我的手不肯放,我走不开。」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虫鸣般细微。
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泛起微微绯色的面颊。这个笨蛋,不会等我睡沉了抽手离开吗?心里却漾起如水般的温柔与暖意。
动身向里挪了一下,我在床边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示意他上来。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身子却没有动。
我没有退让,就着相连的手拉他上床。看他在我身侧躺好,仍旧是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
笑意加深,我探身凑到他的耳畔,近到将要碰触到了,才轻声地开口,「要是,我还不想放手呢?」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根,我满意地看到他刷地红了整张脸,随即窘迫地闭了眼睛。
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醒了再说。」

他着实是累了,很快便睡去。
我转头看着身侧的人安静地睡着,起伏的胸膛伴随着平和而有规律的轻浅呼吸声。
曾几何时,我的身侧曾也有一个人,修长的手臂温柔而坚定地环住我。我总是静静地偎着,仿佛他的怀抱里,就是整个世界。
而如今,一切已面目全非。我的身侧依旧有一个人,却不是他了。
谁是谁非?
物是人非!

午后的阳光均匀地洒下来。栩然细长的睫毛在光中变得透明,蝉翼一般轻轻地颤着,让人不禁伸出手去想要碰触。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最消沉无望的时候,静静地陪伴在我的身侧啊!
心里暗暗感叹着,我的手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描摹着那清秀逸美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不厌倦般地。
最终,他捉了我不安分的手,十指交扣,放在自己胸前。
我一怔,无言,由他去了。
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点什么?

转过目光无目标地投向窗外湛蓝色的晴空,我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笙儿,忘了过去吧……』父王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或许,十五年前的往事并非我所了解和想象的那样。或许,父王是很爱我的母亲的。或许,当时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或许,……
天空中云卷云舒,恣意而莫测。偶尔有灰白色的飞鸟斜斜地飞过,却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我感到深切的无力。时光的尘沙掩埋住的,究竟是什么。那些史书,我们看到了事实,可,谁还记得,真相。
多少年时光如烟云流水般一去不返,谁还能捧住爱人的脸,神情凝视的目光一如往昔?
他们的过往,早已消散在风里了吧……
『笙儿,忘了过去吧……』说出这样的话的父王,你自己,不是也终究还是放不下过往么?
忘?
忘什么?
为什么要忘?
要怎样忘?
罢了罢了,忘与不忘,生活终将继续,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栩然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后。华灯初上,景王宫橙红色的宫灯点起,一盏盏暖暖地亮在半明半昧的夜里。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见他睁开眼睛,眼里恢复清亮的神采,便安下心了。
「栩然……」轻轻地唤他,声音里是如同害怕打碎精致瓷器般的小心翼翼。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只是转了头看着我。
「栩然……」我的声音大了些。黑暗里他的眼睛灿若星辰。
我动身凑了过去,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再开口时,声音已细若蚊蝇。「……栩然,我饿了。」
闻言,他的身子一僵,随即是剧烈的颤动。
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我毫无形象地开始乱吼,「笑什么笑!还不是因为你睡那么久!!还不快去找吃的来!!!你还笑!!!!」
……是夜如水,如水沉静,如水温柔。

第九章

月光倾世。
夜色中的太液池有着白天难及的沉静,细微的嘤嘤虫鸣声几不可闻。
清雅出尘的白莲满满地盛放了整个池面,月光如流银般倾泻,轻轻地笼在每一片花叶上,是清亮而浅淡的悠远。
我提剑在静夜的池边慢慢地舞着,动作轻缓而柔和,完全地敛去了剑势凌厉的气势,只剩下漫不经心的随意。
湛泸剑在月光下显得愈加纯净而深邃,像一只黑色的眼睛,千百年来始终冷定地俯视苍生。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气飘散在夜里微凉的空气中。我沉浸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只是舞剑,舞剑,放下所有的心绪,什么都不去想。

有脚步声渐近,很轻,在这样的静夜里仍是一种不和谐的存在。
无意识间手中的剑已转手疾刺了出去。看请来人后堪堪收手,剑尖勉强停下在那人颈前不盈寸的距离,倏忽凌厉的剑气却已是划出细长的一道伤口。些微的血丝渗出,在白皙的颈透出一丝妖娆的诱惑。
是栩然。手中的剑是如此陌生的气息,加之我的心不在焉,刚刚差点失手杀了他,这不禁令我有些后怕,握剑的左手抖了一下。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下来了,月亮隐进重云。细密的雨丝开始飘洒,轻落在我僵在半空的剑上,蒙蒙地覆了一层。隔着氤氲而起的水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僵持半晌,栩然最终侧身避开剑锋,从我左手里取了剑,还鞘收好,拉我到池边楝树下避雨。
一时无言。
他拥着我靠在树上,两个人静默地看着雨丝温柔地落在水面,轻漾起一池涟漪。

「殿下,你在生气么?」耳后轻轻的声音想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舞剑的,只是觉得很害怕……远远地看到你舞剑的身影,在那样清亮柔和的月光里,让人觉得你是似乎会融入虚无般的缥缈不定……」
我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栩然,我最近是频繁地生病,可,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脆弱的。」
「记忆中的你总是淡如云烟地轻颦浅笑,那样的清淡渺远,我知道我从来都留不住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幽咽。
心似乎猛得被揪紧,我转回身面对他。抬头轻吻着他颈上的伤痕,血的味道腥咸微涩。「栩然,不要想太多,现在你不是正拥我在怀里么?看你这样的小心翼翼,我都觉得自己真的是不久人世了似的。」我在这里,一直都在的。会离开的,是你才对吧?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不要说这样的话,殿下……你不会有事的。」
「好,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栩然看这一池莲花开的如何?」
微雨里莲花的枝叶轻颤着,原本纯白色的花瓣显出一种略微凝重的冷灰色,却仍不掩一池初夏的盎然。
「太液的白莲淖约清雅,可就是开得太过精致了,失了天成的一份自然。」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殿下去过江南么?江南的荷花随意地铺满整个江面,绽开大朵粉色的花,秋天里会有小家碧玉的农家女子采撷莲蓬,小楫轻舟泛在接天莲叶无穷碧之中……」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不是刚才那样的郁然,而是透出一种无比的怀念与向往来,听得我有些羡慕,有些黯然。十五年的禁宫生涯中我的生活单调而苍白,仅有的两次出宫也不过是去了岫山,在同样的初春时节。
「如此醉人的景致,等以后,栩然带我去看可好?」不经思量的,这样的话已脱口而出,一时间两人微怔。怎会后什么『以后』呢?谁可以逃得开,景王宫这座世间最精致华美的牢笼?
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已带了无法掩饰的落寞,「栩然,给我讲些你的见闻,讲些江南的事情可好?」
「好的,殿下。不过现在夜凉了,回殿去吧。」他轻轻地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吻。
「恩。记得你答应了我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始终未停过。
雨不大,缠缠绵绵地飘洒着,天气阴沉而压抑。可,在这样初夏的季节里,是不该有这样阴寒的雨的。
不知在景王陵的父王与蔹妃,可否安好?

离云殿里挂起了厚而温暖的帐幔,我和栩然几乎是拥着被子靠在床上过了每一天。
白天里我听他讲江南的杨柳烟外漠漠轻寒,讲江南的幽幽画屏流水淡烟,讲江南的江天一色纤尘不染,讲江南的杏花疏影翠袖朱阑……
凉夜里我缩进栩然温暖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这样的日子,当真闲适悠然。

「栩然,母妃要你来做我的侍读,可我怎么看你更像是『侍寝』的多?」一日早晨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他的面容,正目不转睛地温柔凝视着我,我突然戏谑地问。
闻言他并不辩解,狡黠地一笑,翻身压上来,作势要解我的衣带。
肌肤突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他的手轻柔而温暖。可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莫名地惶然,身体压抑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立刻停了手,揽我到怀里,一下下安抚地轻拍着我的背。「殿下,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轻声软语的安慰中我听得出他竭力压抑的苦涩。
明明是,我先诱惑他的,可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惶恐不安,为什么又要拒绝。

寒雨终于停下的那天,久违的熹微日光充盈天地。凭栏望去,雨收云断,天空恢复澄明的湛蓝。
还未等我深吸一口气,细细体味雨后清新的空气,庄严凝重的钟声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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