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寒》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玉笙寒-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箭镞穿透肩胛骨,直贯右肩。霎时血如泉涌,温热的血液顺着我仍旧伸向幼狼的手臂向下流淌,末了,血珠从指间滑落,一滴滴,一滴滴,溅落在深秋枯黄的草地上,碎裂开来。
四周突然一切静止了似的安静,血落的声音甚至清晰可闻。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有萧瑟的风声在天地间穿越而过,一如亘古。

「笙……」隐光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低低地唤我,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担忧与心痛。
轻轻摇头,阻止他想要扶我的动作。强忍右肩剧痛,我回头冷冷地扫过众人,王族血统天生的阴寒与怒意肆意地张扬弥散,气氛顿时愈加压抑沉闷。
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一箭是某人不意失手所致。如此精准的角度,如此恰当的力度,必是箭术高手有意为之。而这些世家公子之中身怀此技的人,屈指可数。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是同样地惶惑与不安。直觉性地,我对上一双暗蓝色的双瞳,沉静如水,幽似寒潭,然而我看到他眼底暗暗涌动的波澜。
是他,二王子寒蹊。我的二哥,在我的背后射出暗箭,伤不致死,却难以痊愈。
起初,他并不逃避我的视线,两人沉默地冷然对视。渐渐地,他的眼中不再冷定,一丝不安闪过。我咬牙忍痛,不知过了多久,最终,他别开了视线。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长久地面对我的冷然凝视。隐光曾对我说过,我的眼睛,那是沉沉的暗黑色,看不到一丝光,如同最幽深决绝的深渊,会让人不能自拔地沉沦,陷落黑暗。

痛到麻木的右臂突然传来异样的酥痒。
低头看去,那只幼狼不知何时靠近,此刻正轻舔着我右手上滴落的血。略微粗糙的舌小心地碰触着我的指间,有种奇异的酥麻感,并不令人生厌。
我伸过左手拦腰抱起它。失血过多,四肢发软,动作有些吃力。
小家伙在我怀里乖巧的很,并不挣扎,静静地依附着,稍稍昂起头,湿润的黑色鼻尖轻蹭我的下巴,碧绿的眸子清澈纯净。
我禁不住微笑,忘却了肩头的疼痛,抱着它向森林深处走去。
并不担心自己的伤势,因为知道身后,隐光一定会跟来,带我回去。

第六章

已是密林深处,秋日清冷的阳光穿透参天古木的枝桠,一缕缕丝锦般轻薄透明。
失血过多,我的脚步沉重而迟缓。终于再也支持不住,靠在树上缓缓滑落在地。
怀中的幼狼本在轻轻地舔舐着我右肩的伤口,那里血已慢慢止住,干涸的血在黑色的锦缎上凝出大片暗色的痕迹,触目惊心。见我停下,它偏着脑袋抬头望向我,翡翠般的碧眸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不禁微笑,小家伙这么快就与我亲近了。
可,终究是要分别的。我们生存于迥然各异两个世界里,没有谁能在对方的身边找到合适的位置。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不离不弃?
「你该走了,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记住,你只有自己了,没有人帮得了你……」直视它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开口,深深地隐藏起喜爱与留恋,声音冷漠淡然。这一番话,却不知到底是说与它听,还是告诉自己。
它从我的胸前跳下地去,向着茂密的灌木丛迈开脚步,却有些游移不定,不时地回过头瞥我一眼,可怜兮兮地低声呜咽几声。
然而我不能心软。留下它,对谁都没有好处。
突然它下定了决心似的,飞快地奔跑回来,张口在我的左腕上狠狠就是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小小的银灰色身影消失在苍绿色的林间。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初时的惊诧化为微微的苦笑。我低头看左腕,一圈牙痕宛然。豔艳的红色血迹丝丝渗出,显出一种异样的别致情调。
「隐光,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呢……」声音里掩不住的疲惫与无力。
倚进他温暖坚定的怀抱里,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意识渐渐抽离。沉沉的黑暗弥漫开来,无边无际。

时至今日我的右肩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胸前与背后两处暗红色的伤疤宛如盛放的蔷薇花,绚烂却和着狰狞。而实际的伤势却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浅淡,我的右手始终柔弱而无力,只能勉强应付日常的生活,提剑却是不可能了。
我开始学习并习惯左手用剑。彼时长长的衣袖滑落,露出左腕上清晰依然的狼的齿痕,标徽一样的痕迹从来不曾淡去。
我有些迷茫,伴着微微的苦涩。
他们从我的生命里匆匆地穿行而过。不过只是一刹那的交集,为什么,要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是,谁的固执?

我兀自出神,没有注意到宫监匆匆赶来的身影,直到梁栩然开口询问他何事。
「回三殿下,景王急召,在重光殿。」
眼看蔹妃的扶摇殿就在近前,父王的召见却是怠慢不得,皱了皱眉,只得折路赶去重光殿。

玄黑色的宫墙气势恢弘,散发出沉稳而不可动摇的凛然霸气。肃穆而沉寂的空气亘古不变。
重光殿,大景王宫主殿,整个景王朝的政要中枢。
我们赶到的时候,重光殿前宽广的庭院里已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朝臣,王子,嫔妃。他们朝着殿门的方向而跪。如此看来,是景王大限将至吗?

我顿了一下脚步,略一沉吟,走到两位王兄的身旁,同他们一样跪下。梁栩然跪在我身侧很近的地方。
周围的人群安静的很,只偶有细微的嘤嘤声,那是景王为数众多的嫔妃们之中一些人无望的哭泣。
更多的人只是安静地低垂着头,然而我可以感受到他们心底的蠢蠢欲动的欲望与一丝不确定的惊惶。
没有人关心景王的生命。他们关注的只是大权究竟会落入谁手,他们担忧的只是自己今后的仕途命运。
我看到蔹妃不为所动的冷然目光,那里甚至闪着一丝奚落与不屑的笑意。莫名而来的恐惧袭上我的心头,她不爱他,她从来不爱他,甚至,她恨他,深刻入骨。
这样的王宫深殿,究竟是怎样冷酷无情的存在?
第一次的,我有了逃离这里的冲动。一生一世,远远地逃开——不,是生生世世,永不归来。

几个朝臣被宣入殿后久久地没有出来。从来无心政事的我对他们感到陌生,但能在此刻面圣的人必是朝中重臣,景王股肱。
蔹妃的态度令我感到疑惑。十五年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王位,然而此刻她却是安静沉然,面无焦躁,仿佛一切早已是尘埃落定,而结果尽如人意。
我心里莫名地惶然。

日渐西沉,薄暮归鸦,聒噪嘈杂。
我的身子渐渐有些虚软,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恍惚而朦胧。
有些后悔清晨只敷衍性地喝了一小碗清粥。就这样在初夏的阳光下曝晒一天,身子着实有些吃不消。
眩晕的感觉愈重,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
一只手揽过我的腰,坚定毫不迟疑。微一用力,我的身子便倾倒倚靠在他的身上。
转过头,身侧的梁栩然正抬了头看向我,目光卓然全是担忧与关怀。
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眸子,清浅的琥珀色瞳仁闪着水色的光泽,晶莹剔透。
揽着我腰的手紧了紧,融入一般的用力。
我再一次想起隐光,想起他还在的时候,那些寒风吹彻的沉沉暗夜里,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彼此的身体,汲取对于自己来说,世间唯一的温暖。
仅仅是这样的回忆着,心里便漾起安心与柔软。与此刻身侧的人,也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纵使知道这样的行为在此时此刻此地是如何的不合时宜,我却仍旧是不禁闭了眼,放松身子完全靠在他的身上,略微低头枕上他的肩。
生命中第二次交付出去的,全部的,信任,软弱,与倚恃。
可,栩然,你会不会,也要终将离开?

耳边宫监尖细而苍老的声音响起时,我正昏沉地浅寐。
「三殿下,景王召见。请您进殿。」
睁开眼,四周是入夜暗下来了的宫苑,月上柳梢,鸣虫声起。
在栩然的支撑下站起身来,腿已跪到麻木酸涩。我勉强迈开脚步,随宫监穿过众人行向殿门。
身后,是人群窃窃的低语。我知道,还有饱含怨恨与嫉妒的沈氏菡妃的目光。而我的二哥寒蹊,他始终低垂着头,黑色的暗影里我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瘦削坚毅,棱角分明。

重光殿厚重的紫檀木雕花门在我的眼前缓缓开启,声音沉重绵长如同叹息。

第七章

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站在如此近的地方,看着这个王朝高高在上的王。
我的父王,我甚至以为,终此一生我都只能遥遥地站在远处,徒劳地试图看清那个晕染着淡淡光华的模糊身影。

面前病榻上的人有着瘦削的身子,那极似二哥的面容透出半生的年华仍湮没不了的俊朗与英气,只是微阖的双目里尽是疲惫与倦然。
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我看到那双深沉的暗蓝色双瞳里映出自己的身影,是种略显病态的清瘦与纤弱。
恭身行礼。
接下来是无边的寂然。
他怔愣地看着我,目光却是空洞而散漫的。我突然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似曾相识。是的,很多年以来,蔹妃无意识间凝视我时,就是这般失神与茫然。
此时行将就木,他是否依然能够记起,一个流星般璨然在他生命里一闪而逝的女子,曾经那样绝世美丽的姿容?
或许,仅仅是恍惚于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时间在无声的寂静中流逝。
「笙儿。」再开口时,他的眼神已变得清明,却别开视线不再看我,转向更阑暗沉的夜空。「笙儿,你,想要王位么?」
震惊地猛然瞪大眼睛,我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他的神情依然淡然无澜,语气随意地似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人人觊觎的王位。而且,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问询自己的王子,这样一个敏感而深讳的问题?
我惶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
少倾,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拿起枕边的一样东西递了我。接过,却令我更是惊讶。
湛泸剑!历代景王的配剑,象征着无上尊贵的王权。

湛泸,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手中长剑有着厚重而殷实的质感,却感觉不到锐利的锋芒。
我低了头看着怀里的剑,仍旧不说话。
缓缓抽出,不意地发现湛泸的剑身,是与隐光剑同样浑然无迹的黑色。
只是,不同于隐光剑的沉然无息,湛泸的黑色是一种内敛的光华,一种宽厚广博的浩然气度,那是君王的仁道之剑。

一瞬间湛泸黑色的剑身仿佛变得光耀而眩目,我闭了眼睛。恍如昨日般清晰的过往隔了遥远的时光排山倒海而来,我的心开始微痛,一阵阵,酥麻的异样感觉。
十岁那年岫山清溪的桃花燎原般开遍了所有的山岚,那样漫天漫地的绯色甚至遮掩了初春时节满山的青绿。
同景王朝二百年来每一位王子一样,我来到大景神宫,挑选我的配剑。我还记得当我带着选出的剑向大祭司要求带走的时候,从他眼里看到的了然的无奈与淡淡的悲哀。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手里的剑,墨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面用极其纤细的银丝镶嵌出繁复而华丽的花纹,并未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最终苍老的祭司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抽出鞘中的剑。
那一刻我以为会看到金属凛然的寒光,然而我的视线却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剑身是通体的暗黑色,映不出一丝光。
「殿下,您知道么,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隐光……」大祭司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他的话,像是在昭示着什么,当时的我不甚在意。现在回想,接过剑的那刻,是否已是一切宿命的开始?
隐光剑,剑在人在。可,它在哪里,他又在哪里呢?

想起隐光,心是被再次撕裂的痛彻。
为什么,在我的生命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的五年后要他离开。五年来所有平淡的往事早已水滴石穿般点点滴滴地蚀刻在我的生命里,失去使一切的一切变得刻骨铭心。
夜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深夜的凉意一丝丝浸入四肢百骸,好冷,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剑,尽管那样的似是而非中满溢着的只有冰冷与陌生的气息。

有微微的温暖传来,将我唤回现实。
是我的父王撑起上身拥住了我,以十五年来他应该做却没有做到的方式试图安慰自己的孩子。我的身体有些不习惯地僵硬,却仍是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环住我的手臂是多么无力的轻柔,显示出他是多么勉强却尽力地在做这一切。
想抬头看他的眼睛,而他的手臂收紧将我带入他怀里。「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好……」他只是轻浅地拥着我,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并没有死亡将临的腐朽与颓败,而是不可思议的清和纯净得如同一潭静水。

我的目光越过他并不宽厚的肩膀,细细描摹着幔帐边缘丝丝缕缕的枫红色流苏。烛影摇曳下,那些纤纤的丝绦在微起的夜风中轻轻摆动,显出水一样流光溢彩的迷人色泽。
「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什么才是你真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