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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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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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辛弃疾自打认识以来就觉性格投合,甚为相得,往来很频繁,遂结为至交。
  只听这吴勉连声叹息,径直坐到椅上,却并不回答辛弃疾的问话。
  辛弃疾心中奇怪,忙问:
  “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励之兄为什么看去心情沉重,有所不快呢 ?”
  “你知道吗?咱们的军队在符离全军覆没,几十万大军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皇上又在准备和鞑子们签约和谈呢 !”
  吴勉的声音缓慢低沉,却像一记响雷在辛弃疾头顶“轰隆隆”炸响,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
  “在符离一战中,咱们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吴勉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神情看去沮丧而又失望,和他初听大军北伐来到这里的兴奋劲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辛弃疾几乎是喊出来的。
  “据说当时部将不听调遣,军纪散漫,尚未迎敌就已自乱!皇上正派人追究当事者的罪责……”
  “你刚才说皇上又要和金狗和谈签约?”辛弃疾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的,大军惨败,我们已经无力与金兵抗衡,这次北伐激怒了他们,他们扬言要踩平江南,朝廷无奈……,唉!我等百姓也是有心出力,无力回天啊,金朝运势正盛那 !”吴勉毫无顾忌,连连叹息。
  辛弃疾走到窗前,透过卷帘和窗棂间的缝隙往外看着,阳光真好,好的让人没法相信任何不幸和失败。大军失败了,就这样,寄托了无数希望和期盼的北伐夭折了,不知有多少人痛哭失声,难以承受!大宋屈服忍辱的历史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不 !不能!可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通判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恪守本职,批点文件算了……但,我又怎么能总这样下去呢?自己的宏大抱负、爷爷的殷切盼望、北方父老的悲惨境遇都不容自己懈怠下去……朝廷所以退让求和是由于这一战失败,挫伤斗志,以为金军不可战胜,可事实并非如此,自己手里就掌握了一大堆金军的虚实资料,应该向皇上奉上,让众位大臣知道金人实际是外强中干,矛盾百绽,大是有隙可乘。倘若这份折子被皇上重视,不仅全国气象要有所更新振奋,自己的命运不也将要大有变化吗?!
  辛弃疾呆呆地沉思着,吴勉的消息使他失望的同时竟更有了一种憧憬和希望,想着想着脸上由于激动升起一层红晕。这时吴勉走了过来:
  “幼安兄,你在想什么 ?”辛弃疾一怔,转过身笑笑道:
  “我在想,其实金兵并不足惧,关键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丧失信心 !”
  吴勉点点头,但同时疑惑地问道:
  “ 确实需要保持信心 ,可是 , 光有信心能行吗?”
  “当然,光有信心还不足够,必须还要详知敌我,了解各自优劣所在,另外就要操演军马,训练出精锐善战的士兵,同时为将者的智勇双全也很关键,必当能随机应变,果敢决断,可这一切之先是信心。没有信心则气虚胆小,一个气虚胆小的国家和一个气虚胆小的军队一样永难成为胜者 !”辛弃疾讲着讲着不由激动起来,眼睛里又重新充满了消失许久的自信、坚毅、决断的神采,变得灼灼放光起来。
  吴勉也被辛弃疾的慷慨激昂所感染,重复道:
  “是啊,是啊,一个气虚胆小的国家和一个气虚胆小的军队一样永难成为胜者 !”
  两人又到桌边坐下,让辛大同买点酒菜回来,便开始纵论天下大事。多是辛弃疾说,吴勉听,他敏锐迅捷的头脑,慷慨啸傲的气质,洒脱豪爽的性格,才华横溢的谈吐无不深深折服着吴勉。
  “幼安兄乃堪成大事之人啊 !”吴勉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
  辛弃疾脸上掠过一缕自嘲的笑容:
  “堪成大事?只能作作签判而已 !”
  吴勉没有言语,但他心里暗暗决心尽可能地帮辛弃疾一把,这是千里马,他吴勉不能成千里马,那就作伯乐好了。
  夜到三更时分,吴勉才告辞而去,辛弃疾送客回来,仍觉心潮难平,无法自已,于是疾步走到书桌前面,铺开纸张,挽起袖口,提笔蘸墨,快速往下书写开去:
  “美芹十论……”
  美芹,用于譬喻奏议乃是精美饮食,乃深益于健康。辛弃疾这份长达十篇的侃侃之论凝结了他和爷爷在北方付出的多年心血。先是以翔实有据的方式论证出金国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强盛壮大,而是外强中干,破绽百出,而后便详细客观地就南宋方面如何充实力量,从事作战准备等问题提出具体建议和规划。为了尽可能地把握住朝廷军政的弊病,了解南方大大小小的优劣所在,辛弃疾又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对所在之地和周围邻近做了方方面面的考察、研究和判断,这封《美芹十献》直到1164年才交到皇上手中。
  然而殷切的希望和一腔热血到底落空了,奏章递上去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传来。孝宗只读了附在上面的进书札子便不肯再读下去,这位想做些事的皇上自从受了挫败以后变得现实多了,他放下札子,仰头靠在龙椅背上,长叹一口气:
  “朕何尝愿意被动受敌,只是无奈无力啊!继续备战?书生之论而已啊— — ”
  在江阴日夜期盼的辛弃疾终于失望到了极点,他似乎一下子对自己的信心也丧失殆尽了,整日喝酒游玩,让心里空空白白,不去想国家的屈辱软弱,不去想北方父老的苦苦等候,不去想爷爷的反复嘱托,不去想自己的被猜疑和困蹇不遇……只是喝酒只是游玩笑闹……
  转眼间江阴签判的职任已经满期了,辛弃疾更加清闲无聊,他等待着朝廷的再次派任,他已经不对未来抱什么希望,朝廷不信任自己,不肯重用自己,无论是怎样希望都毫无用处,倒不如干脆扔掉所有希望算了,免得总是痛苦。
  不久,他随同吴勉前往吴江散心游玩。吴勉看辛弃疾颓废不免着急,于是便想起个人来,或许这个人能够帮他振作些。同时这吴勉就加紧在四方朋友处播布辛弃疾的声名,称此人是平阳落虎,海底盘龙,尚未行动似遭困厄,但气节不凡,一旦腾跃而起则必使天下大兴。虽然吴勉多方努力,大作文章,辛弃疾却还是一无所知,整天仍旧一付自暴自弃的样子。
  这一天吴勉来到自家设在吴江的店铺,去后堂摇醒仍旧沉睡的辛弃疾:
  “幼安兄,幼安兄,今天去拜访一人 。”
  辛弃疾睁开眼睛,问道:
  “拜访谁 ?”
  “此人名叫范邦彦,邢台人,过去是金朝蔡州新息县的县令,后来带领全县开城迎接王师,再后来家就迁到此地。这位范老先生五十多岁,学识渊博,谈吐高亢,与幼安兄颇有相似之处,你们二人一定能够深为投合 。”
  两个人高高低低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两边石砌的墙壁上爬满了青青绿绿的藤本植物,偶尔还能见嵌在里面的一两点小花,这迟开的美丽在大片背景的衬托下显得娇羞怯人,楚楚可怜。
  吴勉终于停住脚步,站在一家朱漆剥落的大门前,拾起门环轻轻叩了几下,“噹噹噹”。随着稍显空旷的声音将寂静敲碎,那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探出一个孩子的脑袋,年纪约摸十二三岁,眼睛乌亮乌亮,盯着两个不速之客问道:
  “您二位找谁 ?”
  吴勉微笑道:
  “小泥猴,不认得我了 ?”
  那孩子愣了一下,忽然喊道:
  “是你,你是大冬瓜叔叔,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我去告诉爹爹 。”说着连蹦带跳地跑了进去。
  辛弃疾觉得奇怪 :“这是范老先生的孩子?为什么没有仆佣 ?”
  吴勉跨进门槛,道:
  “这老头子从在新息的时候就不用仆人,跟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厨娘,家里杂事都是夫人和小姐一起劳动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人迎了出来:
  “吴掌柜可又发财了吧,这么长时间都不过来坐坐 。”
  细瞧来人,面容矍铄清瘦,身材不高,着一身深蓝长袍,脚步轻快敏捷,完全不像五十多岁年纪的人。
  三人进屋坐下,那个小孩子便端茶上来,然后斜倚在吴勉椅子旁边听大人说话。
  吴勉把辛弃疾向范邦彦稍作了介绍,范邦彦一听之下,连忙问道:
 “可是那个闯进敌营,抓获叛贼,引十万大军归还的辛幼安 ?”
  “正是 。”吴勉答。
  辛弃疾开口道 :“并无十万,只一万人马。唉!往事已去不可再追,提它何用 !”
  范邦彦立刻注意到辛弃疾情绪有些萎靡不振,略一思忖,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正想追问,又觉不妥,便打住不说,只是接着往下讲:
  “久闻辛兄大名,实在是早图一见,今天真是我范某人三生之幸啊 !”
  趴在椅边的小泥猴这时早已不见了踪影,过了会儿,辛弃疾觉得似乎有人从屏风后面窥视自己,有点不自在起来。
  范邦彦的称誉之辞倒真不是客气,他听闻此人此事之后一直深为推服敬佩,以为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为此等大事。但现在的辛弃疾怎么显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呢?他怕是毕竟年轻,过于刚强就会容易折断,这大器之材尚缺沉稳柔韧的气质呵。范邦彦看着辛弃疾,心中涌起一股疼爱同情,他知道这年轻人是孤身来到南方的,不像自己,还有一个家……
  三人客气一番,渐渐就把话题拉到了当今天下局势。范邦彦捋捋胡须长叹口气道:
  “当今天下,胡虏、大宋各坐一半已成定势,从澶渊之盟至今,每年我们都要向金朝进献金银币帛无数,如此便不得不重赋剥敛,现已致使人民穷困,国库亏空,若再这样下去,则恐内乱频生,未待人灭先已自灭了 。”
  吴勉点点头:
  “确实如此,但纵使已经危险重重,还是有许多官自以为是,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看不见看得见的关系网到处都是,全只顾拉帮结派,营取私利,导致朝政腐败,简直难以挽回 。”
  范邦彦似乎陷入了沉思。辛弃疾只是听着,并不言语,但心里掀起了又一阵波澜。所有这些情况他都想变革,他要像一场瓢泼大雨一样把天地间的污垢洗得干干净净,他要重新整顿人世的秩序,把金狗赶出自己的家园,让苦难不幸的人找回失去的幸福。他要用这样雄伟豪放的方式把自己的名字永远刻在青史之上………可是,他不被命运偏爱,皇上不信任他,不用他……
  范邦彦又开口缓缓道:
  “以个人微薄之力要改变这一切谈何容易!唉!但身为天地间人,就该秉承天地之气,天行健进,君子该当自强不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范邦彦最后一句话音一字一顿,表现出一种毅然决绝的心志。他的话既说给自己也有些说给辛弃疾的意思。
 辛弃疾的心被这一句重似千钧的话压得透不过气来,他默默重复着: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 是啊 ,做人应该不丧失志气和奋斗的目标才对。”吴勉应合着。
  三人正说话,就听脆生生的童音喊了起来 :“爹,娘说是不是该用午饭了 。”
  饭菜碗筷摆放整齐,三人入座吃饭。吃完饭闲坐休憩片刻,辛弃疾于是把自己的苦恼悲哀一一吐出。
  他时而慷慨拍案,时而黯然神伤……范邦彦和吴勉静静地不插一句话。
  “其实老夫初时回归也与辛兄一样,朝廷对我猜疑不说,几乎就是完全的不信任!最开始觉得一片忠心博得这样待遇实在不公平,就日日以酒消愁,比之辛兄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后来慢慢想通了,心中决定的大志向永远不能丢掉,但同时还要能接受现实,做好眼下点滴事务,以待时机,只要有真才实学……”等辛弃疾话音一落范邦彦便道。范邦彦话还没说完又被吴勉抢了去:
  “这事既要真才实学,也要有大臣们引荐推举,让那爱才的知你的才名,让那爱钱的取你钱财,各方面尽量疏通打点,还有何不可?幼安兄,我吴勉别的没有,人还认识几个,也还有几个小钱,我就不信总这样窝着你。良贾善识未琢之璞,兄弟你是块好玉我知道 。”
  辛弃疾感激地看着范邦彦和吴勉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忽然觉到一种惭愧与内疚,那么多人在期盼,那么多人在努力,他们不顾现实的挫折,不顾力量的微渺,都维持着一个有如信念一样的心愿,可自己竟然只为一点不遇就想放弃自己的一生,真是太脆弱了。
  范邦彦用眼睛盯着辛弃疾似有所动的脸,又说道:
  “遇和不遇确实有命,可是有时候信心和执着可以改变命运,即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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