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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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儿-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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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钱,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他们想到了关掉小吃店,可他们也要生活啊,而且还有孩子。无奈之中,吴红巾的妈妈想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店还是开着,但是包子咱再也不买了,改为玉米面的窝头。吴红巾的爸爸本以为妻子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听他这么一说,刚刚散去的愁云又罩了上来。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吃这种东西呢?    
    “正因为如此,咱们才卖这个呢,只要一天能挣个几十块钱,够吃饭,能交上店租就可以;反正红巾也不念书了,只要没有学费这份花销,再节省一点,怎么都能过得下去。”    
    只能这么办了。    
    第二天,包子就从吴红巾家的小吃店里消失了,换上了黄灿灿的窝头。让夫妇俩始料不及的是,窝头大受欢迎。一批先富起来的群众吃够了大鱼大肉(包子当然更不在话下),正终日发愁找不到吃的呢。吴红巾的父母无意之中帮了他们一把。单是窝头的颜色便让富人们胃口大开,一旦将它们掰下一块填到嘴里更是赞不绝口,富人们开着车嘴里嚼着窝头奔走相告,以至把问题弄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三天之内所能蒸出的全部窝头三天前已经完全被抢购一空。最让吴红巾的爸爸妈妈担心的是,有些不怎么富的人也开始打起窝头的主意来了,而且人数正在以倍数增加。    
    其他的包子铺依旧生意冷清,有两家已经扛不住走人了。夫妇俩很伤心,简直觉得没脸见人。他们拒绝接受新的订购,蒸完最后一笼已经许诺出去的窝头后,这间小吃店便永远地关闭了。    
    他们承包了两亩地,就是邱大立家那四十亩地的一部分,那块地闲置了多年,里面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蒿草,旧的没人除,新的每年都会从去年已经枯死的蒿草缝里长出来,年复一年的积累,那儿的蒿子秆已经密得跟一大块木板差不多了。    
    邱大立的爸爸一直拒绝动用它,也不让别人沾它的边。当别人企图说服他时,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完,他便会恶狠狠地使劲一摆手——他只会摆一下,决不重复——用一口令当地人生畏的新闻联播播音员发怒时才可能发出的普通话告诉别人:那是我的地,就算我把它挖出来喂狗,你们也管不着。    
    这次破天荒地让别人用,而且是无偿的,多亏了邱大立。儿子信得过的人,他也信得过。尽管他不说,但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吴红巾的父母听邱大立的父亲说让他们免费使用两亩地时,显得很不安,吴红巾的妈妈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邱大立的爸爸便一摆手说,种,就种;不种,就拉倒。边上的邱大立赶忙示意吴红巾的妈妈不要再说了。邱大立记得,自从妈妈走了之后,这些年爸爸总共说的话不超过一千句,还不如一个饶舌的人在一次普通的聊天中说的话多,每次都像掷铅球一样往外砸。尽管用意各不相同,但听起来,他们的质地毫无区别。    
    吴红巾的父母决定一点一点把那块地清理出来,种上小麦。他们只想做个本分人,再也不做生意了,哪怕是一根针的买卖。生意简直害死人。    
    吴红巾父母的遭遇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上帝——或者随便怎么称呼的那个管理着这个世界的人——是很不严肃的。你不妨说他有幽默感,但他的幽默早已超出了幽默本该恪守的边界。这个人只顾自己找乐子,从来不考虑他人的感受。


第一章毕业的前夕

    9    
    从吴红巾身上,随处可找到他父母的影子。若不是真有这么一家人活生生地演示着他们的生活,你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如今这种世道上,居然真的有人拒绝融入社会,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社会的耳目。    
    他们活下来了!    
    活得挺地道。    
    吴红巾的父母不喜欢有文化的人,吴红巾的妈妈看到长得很有学问的人以后,都会远远地躲开。他们不鼓励自己的儿子好好学习,当初让吴红巾念书,只是为了找个人多的地方让他能过得开心一些。邱大立记得,吴红巾是全班惟一不背书包的学生。每个学期新课本发下来之后,大多数同学都会爱不释手地边翻边忍不住抚摸那些带着新鲜油墨味的干净纸张,有的还会仔细地给每本书都包上一个厚纸做成的假书皮,放学时整整齐齐地把好几本书摞成一摞放进书包里。可是吴红巾呢,他只会把刚到手的课本随便往课桌一塞了事,在塞进去之前能够漫不经心地翻翻,掂掂分量,就算是给它们极大的面子了。这样,最多一个月后,吴红巾的课本便会统统地不翼而飞。再上课时,他只能跟那个叫吴小丫的女同桌看一本书。吴小丫很慷慨,在老师还没讲课之前,就会主动把课本放到两个人都能看见的位置上。    
    即便如此,每个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出来后,仍然会让那些高度近视的知识狂们大跌眼镜。估计他们倾尽一生也不会搞懂,那些殚精竭虑被自己拼出来的分数,怎么会让这个连书包和课本都没有的小混混轻而易举地超过呢?    
    吴红巾曾自豪地说过,他们家没有一支笔、一本书。杨波证实了这一说法绝对真实无讹,有一次他特意去吴红巾家搜查过,从客厅到卫生间,不仅没有书和笔,就连写了字的纸都找不到半张。他怀疑吴红巾做过手脚,几天之后,搞了次突击,乘吴红巾不备又抽查了一遍,结果跟上次是一样的。    
    初三那年的初夏,到了参加中考的时间了,吴红巾、邱大立、杨波和另外几个人却拒绝应试,他们谁都不想继续跟另一拨陌生的年轻人坐到高中的教室里了。    
    接着读那些该死的书,对他们来讲,就是对自己智力的侮辱。吴红巾在父母的观点上又加进了自己的看法,说了一句让大伙振奋的话:念上八年书,如果知道自己错了,还是有救的;八年是一个极限,再往前走半步,你这一辈子就彻底他妈的毁了。    
    即将毕业的前夕,一伙比那帮削尖了脑袋想进重点高中的蠢货们更蠢的蠢货开始想办法对吴红巾他们献殷勤,想进入这个快乐的集体。他们知道,就算再给他们八年,也迈不过初级中学这个坎。这帮蠢货尽管蠢,但也清楚马上就要从教室里滚出去了,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么舒坦的地方了;他们的蠢脑袋告诉他们,没有书念,也就没了在家吃白饭的资格,无论遭父母的冷眼还是躲到大街上饿得头昏眼花,都不怎么好受。看到吴红巾他们这几个没了书念还那么高兴的人,一个个蠢脑袋便开始交头接耳地嘀咕:跟着他们,兴许真的有混头呢。    
    吴红巾想都没想,就无情地拒绝了这帮蠢货。


第一章新鲜玩意

    10    
    从窗玻璃发出的声音判断,风似乎没那么猖狂了。邱大立想,来自内蒙古的臊味此时大概已渐渐从街上消散。杨波在茶几上摆好军棋,邀请吴红巾跟他来上一盘,吴红巾已经向杨波说过自己不下了,但是脸上又带着一丝犹豫不决的神色——既然都已经摆好了,是不是索性跟他搞一搞呢?之前杨波也对邱大立发出过相同的邀请,邱大立回绝他时面无表情,杨波看出邱大立心里根本没有装着军棋,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吴红巾身上。    
    杨波继续向举棋不定的吴红巾发出邀请,还一边拿一个手指头点着将领和士兵们已经埋伏好的棋盘,用挑逗性的目光诱惑吴红巾跟他较量一番。吴红巾终于坐到了那张闲置的冷灰色单人沙发上。    
    战争由一位率先露面的团长拉开帷幕,时隔不久,正为杨波卖命的那个颇为他器重的军长不幸被一枚突如其来的炸弹尥出了战场。杨波心疼地张嘴大叫一声,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膝盖,难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精神几近崩溃的杨波拖着一个刚刚赶来助阵的师长一路横冲直撞,见人就杀;不幸的是,这位累得气喘吁吁的中层领导在企图消灭一名旅长时,被吴红巾的司令堵在了死胡同里,也牺牲了。不过,这时候吴红巾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员大将,其他一些职务卑微的官员和士兵的尸体在茶几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    
    一个声音在召唤着邱大立,起初只是小声地倾诉,接着便成了呼吁:    
    找点新鲜玩意。    
    找点新鲜玩意!    
    邱大立霍地站起来,揪着那块用塑料纸做成的战场的一角,把它从那些正酣战的幸存者脚下抽了出来。    
    哗啦!    
    杨波吃惊地抬起头,眼神惶惑不堪。咦,这是哪儿呀?那个他为之拼搏的世界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拼杀的念头没着没落地悬在这个与刚才的小天地毫无关联的地方。    
    邱大立也被吓了一跳,杨波失魂落魄的模样使他确信,岂止是生意,就是军棋也能要了人的命。    
    内心的呼吁停息了,邱大立有些心虚地轻声说,找点新鲜玩意儿。    
    他们想了好半天,谁也想不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杨波建议再杀上一盘,由他对吴红巾和邱大立两个人,而且让他们一个师长。杨波当然不会指望邱大立对他的提议有所表示,令他伤心的是,从吴红巾脸上也找不到昔日可以钻的空子了。杨波说,让两个师长怎么样?他耐下性子等了五六秒钟,狠下心来接着说:    
    “军长我也不要了,这下你们总乐意了吧。”    
    邱大立一反常态,很有兴趣的样子,说:“你要是再拿掉司令、旅长和团长,我就跟你下一盘。”    
    “你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随便你,爱下不下。”邱大立用他爸爸的口气说。    
    “拿军棋开玩笑可使不得。”杨波边嘟囔便迅速地布置起棋盘来。一旦他的棋瘾上来,就算让他搭上命,他也顶多犹豫十几秒钟,就依你。    
    邱大立把他杀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但自己的司令被炸掉了,三颗地雷挖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杨波兵力太弱,始终没有机会让工兵出动,他早就被扛旗了。你得承认,杨波是个军事天才。但在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小镇上,他只能低三下四地哀求别人跟他摆布这些永远也死不了的小木头。


第一章菜市场里

    11    
    风果然停了,尽管元气大伤的天还是沉着那张灰黄的老脸。    
    人们已经从家里走出来,三五成群地在街上走着。几天来被风搞得不怎么敢出门,此刻他们都在使着劲,过走路的瘾,隔着柏油和二至五厘米的鞋底跟大地套近乎。今天是星期六,好些手里提着各种食物的人已经成功地从菜市场出来了,他们的表情跟其他动物是一样的——脸上一律挂着进食前的愉悦神色。还有一些两手空空的人,只要你稍稍用点心思观察一下,也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去向。他们正走在去往菜市场的路上,尽管此刻愉悦尚未在他们的脸上着陆,但很快就会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对未知食物的憧憬使他们精心培育过的食欲毕露无遗。    
    在街上,吴红巾他们还遇到了一个自初中毕业就没有见过的同学。半年多不见,这个痴呆白了,也胖了,眼睛片更厚了,自然,相对也痴呆得更无可救药了。他正在读重点高中。他那白白胖胖的爸爸妈妈戴着跟他一样的金边眼镜,一左一右牵着他们的宝贝儿子,远远看去,就像一组发育得很好的三胞胎。这一家三口已经或正在被砍凿成社会的栋梁,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几乎可以听到电锯和斧头在他们身上工作的噪音。小痴呆见吴红巾、邱大立、杨波正盯着自己,立马把痴呆腰杆儿挺得笔直。等一家三口走过去,邱大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哎呀,果然不出所料,半年不见,那只巨大的蠢屁股又无可挽回地膨胀了,宛如两只成熟了的西瓜。看样子,再不摘下来,就要烂在地里了。    
    去颜峻家必须得穿过菜市场。找不到新鲜玩意儿,他们仨只能把要求降下来,降下来的结果便是去颜峻家转转,保不准颜峻会有什么好主意呢。    
    菜市场里人可真多。    
    品种齐全的蔬菜琳琅满目,被小贩们整齐地摆放在摊子上,几个卖肉的扎着油渍渍的围裙手持砍刀不停地对往来的人吆喝,都希望那些已经面目全非的猪早一点卖完,好回家吃饭。    
    邱大立又看见了那个读重点高中的痴呆同学。他的爸爸妈妈手里提满了吃的,可他还不满足,两眼透过圆圆的眼镜片吃力地睃巡,他的爸爸妈妈更吃力地跟踪着儿子的目光,最后一起在一个装满活鱼的大铁皮鱼篓上停下来。    
    好端端的一条鱼即将毁于一旦。    
    邱大立还注意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约摸十一二岁,长得不太好看,也没有父母陪着她。大概她驾驭学业的能力达不到家长的要求。她的爸爸妈妈兴许还对她的胖和不美丽感到不满。但她一点也不沮丧,小胖脸蛋尽管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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