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门作者:李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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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门作者:李佩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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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她的时候,眼前猛地一亮,跟着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竟然呆住了。他心里说,看起来,人是粮食喂的呀!只要吃上几顿饱饭……片刻,他才想起伸出两手去扶她,在扶她起来的时候,却又像是被烙铁烫了似的!透过衣服,他明显地感觉到了那柔软的颤动……他甚至有些慌乱地说:〃你坐你坐。〃
  尔后,他转过身去,为了掩饰他内心的不平静,就故意笑着说:〃都说你白,还真是个白妞哇!〃
  她说:〃我叫秀丫。〃
  他身不由己地跟着叫道:〃秀……噢。〃
  她说:〃秀丫。〃
  他说:〃秀。〃
  她说:〃是秀丫。〃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尔后,他猛地转过身来说:〃我是去地里看白菜的。〃
  她说:〃白菜?〃
  他说:〃白菜。〃
  她说:〃我……咋谢你哪?〃
  他转过身去,墙上立时晃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他咬着牙说:〃我看看白菜!〃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顺从地坐在了那张绳床上,把身上穿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来……倏尔,那白色的胴体完整地显现了。那白在暗影里竟然发出了青湛湛的亮光,就像月光下的水一样,那是一泓弹弹动动的白水呀!
  呼天成的呼吸更粗了。他急步上前,突然,他站住了,又急急地回过身去,把那盏带玻璃罩的马灯提在了手里,走到床前时,他把那盏马灯拨得更亮些,刹那间,那胴体就化成了团粉白色的火焰!
  他就那么一手提着那盏灯,一手向下探去……当他的手刚要触到那胴体时,蓦地就有了触电的感觉,那麻就一下子到了胳膊上!那是凉么,那是滑么,那是热么,那是软么,那是……呀!指头挨到肉时,那颤动的感应就麻到心里去了。那粉白的肉哇,不是一处在颤,那简直就是〃叫叫肉〃!你动到哪里,它颤到哪里;你摸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片惊悸的麻跳。那麻,那凉,那抖,那冷然的抽搐,那闪电般的痉挛,就像是游刀山爬火海一般!你觉得它凉,它却是热的;你觉得它软,它却有钢的跳动;你觉得它湿,它却有烙铁般的烧灼;你觉得它烫,它却有蛇一样的寒气。那真是一片浪海呀!它会说,会叫,会跳,会咬;它一会〃咝咝〃,一会〃沙沙〃,一会〃呀呀〃,一会〃呢呢〃……终于,当他抓住那两座耸动的雪峰时,那万般颤栗化成了一句话:〃恩人哪,要了我吧!〃
  呼天成炸了,他简直炸成一片疯狂的火海!那马灯〃卜啷〃一声碎在了地上,灯灭时,他猛地扑在那〃叫叫肉〃上……〃
  就在这时,村里的狗突然咬起来了,那群狗的叫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倏然就响到了村口,仿佛就对着场院!紧接着,狗一群一群地窜进了场里,场院里到处都是〃汪汪、汪汪汪!〃的狂叫声……〃
  片刻之后,又有脚步声响过来了。场院里响起了〃沙拉、沙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分明是朝着队部来的!
  秀丫浑身抖着,〃呢呢〃地颤声说:〃有人来了哪。〃
  呼天成直起身来,他还没来得及脱衣,就那么直直地在黑暗中站着,好半天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走吧。〃
  那是多么难熬的一个夜晚哪!
  秀丫走后,呼天成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一生一世都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哪!他虽说有媳妇,可他的媳妇是个童养媳,六岁就进门了,干巴巴的,他从没把她当过妻子看待。特别是生过孩子以后,就成了一面挂在墙上的箩,让你几乎想不起筛面的日子。直到今夜,他才算知道什么是女人。她不光是白,那简直是一棵叫人发疯的〃白菜〃呀!……〃
  不料,第二天夜里,狗又咬起来了。
  五、杀狗的日子
  就在这年春上,劁猪的老曹被人从公社押回来了。
  老曹是呼家堡的女婿。小个子,短脖,白骨眼儿,看上去矬得就像是个长不大的老窝瓜。早些年,他家曾是黑集镇上有名的屠户。那时候,人们总爱说,〃走,上黑集吃狗肉去!〃那名扬四方的狗肉铺子就是他家开的。后来,等他长大时,铺子早已关门了。因出身是富农,他人又长得丑,在黑集一直找不下媳妇。再后,经他三姑介绍,就〃倒插门〃到呼家堡来了。那时,汉子〃倒插门〃是被人瞧不起的,也就没人叫他的名字,都称他老曹。他找的呼姓女人呢,是个半瘫,光会吃不会做,还滚蛋子生娃,日子自然过得紧巴。于是,他就偷偷摸摸地干起了劁猪的行当。说起来,老曹也算是个能人。那年月,一辆新自行车是很贵的,一个村也难有一辆,那简直是富贵的象征。可他不知怎么就自己动手装了一辆破自行车,村里一不注意他就溜出去了,骑着那辆〃叮叮咣咣〃乱响的破车子,在车的前把上挂上两溜红布条(那就是劁猪的标志),腰里拴一个油腻腻的小皮囊子,到四乡里给人劁猪去了,劁一头猪能挣五毛钱。那时私自出去干活是不允许的,那叫〃投机倒把〃。所以,他又常常被人捉住,捆上绳子送回来。
  老曹回来被直接送到了大队部里。进了院子,有人说:〃蹲下!〃他就老老实实地蹲下了。押送他的人进了队部,交待了一些话就走了。此后,支书呼天成进进出出的在他跟前走了好几趟,却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一直不理他。村里有人隔三差五地到队部来,有的就装作没看见;有些好事的,看看他,就说这不是老曹么?回来了?他就龇龇牙,嘿嘿一笑,说回来了。有人说,咋,上绳啦?他说捆捆皮实。也就这么说说,就过去了。老曹呢,就一直绳捆索绑地在那儿蹲着。眼看天过午了,村里人都回家吃饭去了,却仍然没人理他。最后,呼天成从队部里出来了,他锁上门,大步朝外走去。这时,老曹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句话,可呼天成像是把他忘了,直走,脸都不扭。当他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老曹慌了,忙小嗓叫道:〃天成,天成哇。〃
  呼天成仍往外走着,就像是根本没听见。老曹又喊:〃支书,支书哇!……〃
  这时,呼天成应声转过脸来,瞅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突然用手拍了拍头,说:〃嗨,老曹,你怎么还在这儿哪?〃
  老曹哭丧着脸说:〃支书,我想、尿。我尿。〃
  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呼天成快步走了回来,说:〃你怎么不吭哪?〃说着,就上前给他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绳子。绳儿一解,老曹夹着两条腿,抖抖嗦嗦地说:〃支书,我有罪。我知道我有罪。〃
  呼天成拍拍他说:〃回去吧老曹,回去吧。〃
  老曹一怔,说:〃那我……?〃
  呼天成说:〃去吧。回头我找你。〃
  老曹没想到呼天成会立马放他,可呼天成什么也没说就把他给放了。他心里惶惶的,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呼天成的脸色,惴惴不安地说:〃那我回了?〃
  呼天成摆摆手说:〃走吧。〃
  次日,呼天成到老曹家去了。进门之后,一家人都十分紧张。瘫子女人说:〃天成啊,你看,我这个样,家里就指望他哪,就别让你姑父去游街了。〃
  呼天成说:〃谁说游街了?游啥,不游。〃
  接着,他四处看了看,见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腥叽叽的气味。靠里,只有一张床,一床破被褥,到处都是轱轱辘辘的小眼睛,就说:〃老姑,你家里嘴多,也确实有困难。这样吧,让娃儿去队里借些粮食,就说我说了。〃
  瘫子女人一听,流着泪说:〃天成哇,咋谢你呢?〃
  这时,老曹忙上前递烟,说:〃吸着,吸着。〃
  呼天成把烟接了过来,却没有吸,就在耳朵上夹着,他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听说你会杀狗?〃
  老曹愣了一下,两眼一卜啷,说:〃会。〃
  接着,老曹又说:〃狗这东西,有七十二条命。不是手儿,还杀不死哪。我小的时候……〃呼天成说:〃跟人学过?〃
  老曹说:〃祖传。这可是祖传。不瞒你说,我这儿放的还有'药狗蛋〃哪。我是没办法才去给人劁猪的,猪算什么,那不叫活儿。杀狗才算是我的正宗……〃正说着,见呼天成不吭了,老曹又赶忙小心翼翼地说,〃我回头给你弄个狗皮褥子吧?〃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把老曹看的怔怔的,尔后,他说:〃到时候,活儿要做得净些。〃
  撂下这话,他扭头走出去了。
  当天晚上,呼天成召开了全村社员大会。在会上,呼天成沉着脸说:〃最近,不断有人给我反映,说有些户,竟然纵狗咬人!三天前,咬了过路的一个挑担的;昨个儿,又咬了广德家的孙子,咬得腿上血乎乎的!还有人说,这呼家堡简直成了狗的天下了!(社员们大笑)啊?说天一踏黑,狗们汪汪汪乱叫,吓得妇女们夜里门儿都不敢出!这像话么?!旧社会谁放狗咬人哪?地主老财才放狗咬人!那是啥年月?现在是新社会了,还想当地主老财哩?嗯?!啥叫新农村?!一天到晚汪汪汪,这能叫新农村么?!喂那么多狗干什么?!〃……讲到这里,呼天成伸手一指,说:〃广德家,把孩子抱上来,让大家看看!〃
  立时,会场上乱纷纷地议论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媳妇们,一个个说:就是,就是。天一黑,那狗出溜儿出溜儿乱窜,怪吓人的!
  广德家女人因为孙子被墩子家的狗咬了,头天刚和墩子家媳妇吵了一架。这会儿一听叫她呢,就气昂昂地抱着孙子走上前去,把孙子的腿高高地举起来:〃看看,都看看!狗嘴有毒呀!硬撕掉俺一块肉!就那还说怨俺……〃孩子才五岁,腿是用纱布包着的,上边抹了红汞,看上去红乎乎一片!说这话时,广德家女人还借机瞪了墩子媳妇一眼。
  借此机会,呼天成高声宣布说:〃现在,我宣布,从明天起,谁打狗,谁吃!……可有一条,狗皮得给人家主家。〃
  〃哄〃一下,会场立时乱了。
  呼天成一拍桌子,说:〃嚷啥?乱喳喳个啥?!不就是狗么,还有啥舍不得的?谁舍不得给我站出来!〃
  听呼天成这么一说,会场上没人敢吭声了。这时,呼天成又缓声说:〃狗是畜生嘛,再咬伤了外人,那事就大了。话说回来,有些户,喂得时间长了,一时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那吧,要是真有舍不得、下不了手的,统统交给老曹,让老曹去做。老曹就是干这的,活儿做的好!〃
  老曹是极想立功的。一听支书点到了他的名,马上跳了出来,看样子十分激动。他个小,就一窜一窜地说:〃我弄我弄,我会弄。保证一家一张筒儿皮!〃
  老曹一说,会场上倒静了,人们都默默地看着他……〃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这天夜里,狗一声也不叫了。整个呼家堡再也听不到一声狗咬,夜很静,静得有些出奇……后来有人说,狗真是通人性啊!
  四更天的时候,老曹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是太兴奋了,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觉。多年来,他一直是偷偷摸摸地在外边给人家劁猪。说起来羞于启齿,就给公猪割上那么一个小口,然后把蛋子挤出来,再缝上……那活太小,也太无趣,这根本不配他动手的!可他没有办法。他是杀狗的世家呀!这些年来,他几乎快要把祖传的手艺丢了。可没想到,这一下子又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他悄悄地下了床,先是从墙洞里取出他藏了多年的〃药狗蛋〃,那些〃药狗蛋〃是用一块狗皮包着的,里边还垫了两层防潮的油纸。他先把〃药狗蛋〃一个个拿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还有香味哪。心里说:能用。尔后又在暗中扒拉着数了一遍,说,够了。接着,他跳上桌子,把一只小木凳放在桌子上,又借着那小凳一窜窜到房梁上去了。在房梁上,他取下了一个大一些的破包。在那个破包里,放着他的刀具。刀一共十二把,有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弯的、直的,还有弧形和带挑钩的。他把刀一把把地拿出来,又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遍,心说,锈了,刀都锈了。片刻,他说,用六把吧,六把就够了。说着,他从那些刀具中挑出了六把,把其余的刀具重新包上安放好,这才穿上了那件皮围裙。当他把那件皮围裙罩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血腥气裹了,那人立时就不一样了。小矬个子仿佛气吹了似的,陡的就长了精神,人显得硬硬的,特别是那眼,光一下子就毒出来了!他来到院子里,开始磨刀。刀是好刀,只是放久了,有些锈气。他蹲下来,一气把六把刀重新磨出光来,等刀缝有了寒气的时候,他心说,刀是用血气喂的,好多年不喂,刀就失了灵气了。于是,他捋了裤子,露出大腿来,拿起刀在大腿上划了一下,就有一条血线跳了出来,六把刀,他一把把地在冒血的大腿上〃匕〃了一遍,用血珠儿喂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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