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阉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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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阉全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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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捕衙官,若论威风也赫耀。
  快手将进忠带到丹墀下,见上面坐着个官儿,生得十分清秀,年纪只好三十多岁。进忠心内想道:“我在京时,这样官儿只好把他当做蚂蚁,今日既然到此,只得没奈何跪下。”正是:在人矮檐下,不敢不低头。那官儿先叫上更夫问道:“这人从何处捉来的?”更夫道:“小的夜里巡更,至龙王庙前,见他独坐在门楼下,故此叫保甲同捉了来。”官儿道:“带上来。”问道:“你是哪里人?姓甚么?为何做贼?”进忠不敢说出真姓名来,遂假说道:“小的姓张,北直人,因贩货到荆州来,卖在汉江口,遭风落水,亏抱住一块船板流到这里。夜间爬到岸上,人家俱闭了门,无处投宿,只得在门下避风,被他们拿来,其实没有做贼。”那官儿听了,走下公座来,看见他身穿白绫夹袄,下衬着白绸褂子,穿的花绸裤子都被扯坏了,心中想道:“此人身上穿得齐整,却不像个做贼的。”故意喝道:“半夜独行,非做贼而何!
  再搜他身上可有赃物。“皂隶上前,将他身上搜了一遍,没有东西。只见他手指上扣着个金牌子,禀道:”身上并无一物,只手上有个小金牌子。“官儿道:”取上来看。“皂隶将绳子扯断拿上来。那官儿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沉吟了一会,正要问他的原由,忽见报事的慌慌张张的来报道:”禀老爷,本府太爷的船快到界口了。“那官儿道:”且收禁。“又叫过个家人来,向他耳边说了几句,遂下公座上马去了。衙役将进忠带到仓里,送他在一间房里坐下。
  少顷,忽见一人送点心来与他吃,午后又送出酒饭来。进忠想道:“我是个犯人,为何送点心酒饭我吃?”心中狐疑不解。直至上灯时,只见个穿青衣的走进来道:“老爷叫你哩!”进忠跟他走过穿堂,直至私衙,心中愈觉可疑。见上面点着桦烛,那官儿坐在堂中。进忠走至檐前跪下。那官儿道:“你实说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因何到此?”进忠道:“小的委实姓张,北直人,因坏船落水至此。”官儿道:“你是几时落水的?”进忠道:“九月十二日在汉口落水,昨夜三更时上岸的。”官儿道:“胡说!你是十二落水,今日已是十六了,岂有人在水中三四日不死的?况汉口到此是上水,岂有逆流的哩?这都是虚言,你若不实说,我就要动刑了。”进忠想道:“我若说出真情,又恐惹起前事来;若不说,又恐动刑。”半日不敢开言。那官儿道:“我且问你,这金牌子是谁与你的?”
  进忠道:“是小的自小带着的。”官儿道:“是谁与你带的?”进忠道:“是小的母亲与小的带的。”官儿道:“你母亲姓甚么?”进忠道:“姓侯。”官儿道:“这等你,你不是姓张了。你起来对我实说。这牌子的缘由,我也知道些,你若不实说,我就夹你哩!”
  那官儿屏退左右。进忠被他强逼不过,又见左右无人,只得实说道:“小的实系姓魏,名进忠,肃宁县人。去年随母亲往北京寻亲。小的母亲有个姨弟在京,叫小的拿这牌子去寻,说这牌子原是他的。后找寻不遇,在京中住下。
  后遇吏科王老爷荐小的到中书程老爷衙内做亲随,今跟程中书来湖广清税,昨在汉口被盗,把船打碎,落水飘到此地。爬上岸在庙门前避风,被巡更的拿来。这是实话,并无半字虚情,求老爷开恩。“那官儿听罢,即忙走下来拉他坐。进忠道:”小的是犯人,怎敢坐?“那官儿道:”我就是你母亲的姨弟魏云卿,我一向想念你母子,不意在此地相会。“二人见了礼坐下,云卿道:”你令堂今在何处?“进忠道:”陪王吏科的夫人往临清去了,刻下尚在临清。“
  云卿话毕,叫人取棉衣出来与进忠换,只顾拿着金牌子看来看去,不觉眼中流泪。正是:
  十载分离无见期,一朝重会不胜悲。
  可怜物在人何处,各自天涯不共归。
  云卿道:“我与你母亲别了十数年,无日不想念,他一向在何处的?我在京中等他许久,怎么到去年才进京?”进忠又将途中遇难的事说了一遍。
  云卿磋叹不已,便叫拿酒吃。少顷,摆上酒,二人对酌。进忠问道:“王老爷说老爷荣任广东,怎么在这里?”云卿道:“这是湖广沙市,我先在广东做巡检,新升荆州卫经历,刻下奉差在此收税,你且宽住些时,我差人去接你母亲来此相会。”饮至更深,安点进忠后衙安歇。
  云卿此时尚不知程中书的事,过了几日,才接到抚院的牌道:“凡程中书所委的官员及一切随从人役,逃窜者,俱着该地方官严缉解省。”云卿看毕,来对进忠说道:“抚按行下牌来,叫拿程中书的余党,你正是文上有名字的。我这里是个川广的要路,耳目极多,你在此住不得了!”进忠道:“既住不得,我去罢。”
  云卿道:“你往哪里去?”进忠道:“到临清看母亲去。”
  云卿道:“不好。你到山东去,这汉口是必由之路,那里恐有人认得你,如何去得?如今却有所在,你可以安身,到那里权避些时,待事平了,再向临清去不迟。”进忠道:“哪里?”云卿道:“扬州府我有几个亲戚在那里开缎铺,那里是个花锦地方,我写两封书子与你去,盘缠馆谷都不必愁。”
  次日置酒与他饯行,又做了些寒衣,行李置备齐全。云卿写了书子并送人的礼物,都交与进忠道:“这两封书子,一个姓陈号少愚,一个姓张号白洋,总是我的至亲。你今认做我的侄子。恐路上有人盘问,你换了巾儿去,拿两只巡船送你到江西界口,切不可出头露面,要紧。”进忠收拾行李,云卿把了一百两盘缠,着个家人次日黎明送进忠上船,拜别而去。正是:
  西风江上草凄凄,忽尔相逢又别离。
  从此孤舟天际去,云山一片望中迷。
  进忠上了船,终日躲在舱内,顺风而下,不日到了江西界口。搭上盐课船,打发差船回去。一路上正值幕秋时候,只见枫叶拖丹,波光叠翠,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无限真山真水。十数日才到仪征。江口换舡,不半日,便到了扬州府钞关口,住舡上岸,进得城来,只见人物繁华,笙歌聒耳,果然好个扬州城,只见:
  脉连地肺,势占天心。江流环带发岷峨,冈势回龙连蜀岭。隋宫佳胜,迷楼风影尚豪华;谢傅甘棠,邵伯湖堤遗惠泽。竹西歌吹,邗水楼舡。青娥皓齿拥高台,掩映红楼连十里。异贝明珠来绝域,参差宝树集千家。玉人待月叫吹萧,豪客临风思跨鹤。诗成东阁,梅花佳句羡何郎;景集平山,太守风流怀永叔。九曲池锦帆荡漾,廿四桥青帘招摇。粉黛如云,直压倒越、吴、燕、赵;繁华似海,漫夸他许、史、金、张。
  正是:
  文章江北家家盛,烟月扬州树树花。
  进忠入城来到埂子上,见一路铺面上摆设得货物璀灿,氤氲香气不息。到街尽处,一带高楼,一家门面下悬着粉牌,上写道:“定织妆花销金洒线”。
  一面上是:“零剪纱罗绫缎绢绸”。楼檐下悬着一面横牌,写着:“陈少愚老店”。进忠走进店来,见柜栏前拥挤不开,五六个伙计都在那里搬货不闲。
  进忠只得坐在柜旁椅子上。等了一会,只见柜上一个少年的道:“老兄要甚么货?请过来看。”进忠站起身,拱拱手道:“我不买货,九老官可在家么?”
  少年的道:“家叔还未出来,老兄有何见教?”进忠道:“云卿家叔有书要面会令叔。”那少年道:“家叔就出来,请进去坐。”进忠来到厅上坐下。
  少顷,少愚出来见了礼,坐下,那少年的出去了。少愚道:“不知大驾降临,失迎得罪。”进忠道:“岂敢。”把书子递上道:“家叔致意老丈。”
  少愚道:“岂敢。”看了书子道:“原来令叔高升了,失贺。反承厚赐,到觉不安。”便叫小厮将礼物收进去,道:“催面来。”进忠道:“还要到张老丈处去。”少愚道:“吃过面我奉陪了去。”少刻面来,不独气味馨香,即小菜也十分精洁。吃毕,同少愚来候张白洋。却好白洋在家发货,见少愚,便来见礼。
  少愚道:“这位乃魏云老令侄,新自湖广来奉候。”白洋道:“请后面坐。”同到厅上坐下,把书递上。白洋看了道:“前日有人进广,我还寄了信去,不知已高升了。这湖广沙市是个好地方,我曾去买过板的,真是鱼米之乡。令叔得此美缺,可羡!可羡!老兄行李在何处?”进忠道:“在钞关外陈华亭饭店里。”白洋道:“叫坐店的取来,就在我这小楼上住罢。”
  进忠道:“只是相扰不当。”白洋道:“至亲怎说这话?”置酒相待。次日凡亲眷相好的缎店,都同他候过。
  原来云卿在广东时寻了几万银子,有几个机房缎店都有他的资本。他既认进忠为侄,这些人如何不奉承他?今日张家请,明日李家邀,戏子、姊妹总是上等的。进忠本是个放荡惯的,遂终日沉湎酒色,不到一月,将百金盘费都用尽了,来向陈少愚借银子。少愚来与白洋商议道:“云卿原叫他来避难,以馆谷相托,没有叫把银子他用,须作个计较,回他方好。”白洋道:“云卿家里的事,我都尽知,他并没有侄子,此中有些蹊跷。”少愚道:“他既有亲笔书子,料也不假,我们也不必管他是不是,只是支了去难算账。”
  白洋道:“他既开口,又不好回他,酌量处点与他,存着再算。不日也要差人去贺他,那时再关会他也可。”于是两家凑了一百两与他。进忠得了银子,又去挥洒,不上两个月又完了。又向别家去借。
  光阴迅速,又早到暮春天气。一日,同了个好朋友闲步到小东门内城河边一个酒馆内饮酒,拣了河房内座头坐下。果然好座临流酒肆,但见:
  门迎水面,阁压波心。数株杨柳尽飘摇,几处溪塘还窈窕。四围空阔,八面玲珑。阑干倒影浸玻璃,轩槛晶光浮碧玉。盛铺玉馔,游鱼知味也成龙;满贮琼浆,过鸟闻香先化凤。绿杨影里系青骢,红叶桥边停画舫。
  进忠等倚窗而坐,但见荷钱贴水,荇带牵风。饮了半日,进忠起身小解,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魏大哥几时来的?”进忠回头一看,说道:“贤弟何以也在此处?”你道此人是谁?乃进忠在石林庄结拜的盟弟刘瑀。 二人相见,真是他乡遇故知,欢喜不尽,携手在垂杨之下叙阔。进忠道:“贤弟因何也在此?”
  刘瑀道:“自别哥哥之后,久无音信,不到一年,客老并你姨丈俱去世了。小弟同李二哥上京访问哥哥消息,住了两三个月也没人知道。后遇吏科里的长班谈起,方知哥哥往湖广去了。李二哥也回去了。小弟承一个朋友荐到鲁公公门下,今鲁公公奉差到此清查盐务,故小弟在此,有一年多了,近日闻程中书事坏,正虑哥哥没信,前有湖广出差的,已托他去访信。不知哥哥怎么到此?”进忠便将汉口遇难的事说了一遍。刘瑀道:“正是吉人天相,兄弟在此相会,也是奇缘。”二人复入座来与那人见礼,刘瑀亦邀过盐政府的众人各各见礼。通过姓名坐下,将两桌合做一桌,叫小二重拿肴馔,大家痛饮至晚方散。刘瑀道:“我们同到哥哥寓所去认识认识,明日好来奉候。”众人同进忠来到张白洋家楼上。白洋听见是盐政府里的人,不敢出来。进忠对张家的小厮道:“请你家老爹出来,这是我的兄弟。”白洋听了,才出来相见。
  进忠道:“这是我结义的兄弟。”白洋就叫留他们吃酒。刘瑀道:“恐府里关门,改日再领。”说罢别了。
  次日清晨,进忠才起来,刘瑀同陆士甫、李融已来了。后又有两三乘轿子来,都是昨日同席的。因刘瑀面上,故此个个都来拜。相见茶罢欲别,进忠道:“反承诸位先施,少刻即同舍弟到府奉谒。”刘瑀道:“明日再陪哥哥奉看诸公,今日先有小东在湖船上,并屈白老谈谈。”白洋道:“小弟尚未尽情,怎敢叨扰。”进忠道:“总是亲戚,不必过谦。”白洋道:“也罢,弟先作面东,众人一同来到面馆吃面。”进忠问刘瑀道:“客老并姨爷殁了,姨母可好么?”刘瑀道:“姨娘多病,月姐也嫁了。姨娘生了一子尚小,家事没人照管,也渐渐凋零了。”进忠叹息一会。
  吃过面,同到小东门城河边上舡,见湖舡上已有两个姊妹在内,出舱迎接,真是生得十分标致,但见他:冰肌玉骨,粉面油头。杏脸桃腮,酝酿就十分春色;柳眉星眼,妆点出百种丰神。花月仪容,蕙兰心性。灵窍中百伶百俐,身材儿不短不长。声如莺啭乔林,体似燕穿新柳。一个是迎辇司花女,一个是龙舟殿脚人。
  众人下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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