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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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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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看着她,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清净的事,绝对清净的人。原来以为决计不会做的事,一转眼说不定也做了,何况他骨子里是个极为冲动之人,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会管那么多?

    秋葵已觉他言语便如把把尖刀这样刺入自己内心,尖利透血,痛入肺腑。这一切她早便想过了,只是如今听到从朱雀口中说出,忽然透不过气来,强忍了转开身道,我不想听了。我……我先回去了。

    你不是要我教你武艺?朱雀道。说几句话就走了?

    你又不教我,不过仗着长辈的架子教训我。秋葵停步,闷闷不乐。

    朱雀一笑。不教训你了。去,把琴拿过来。

    秋葵一回头,道,琴?——那意思自然是说,“你莫非也懂得魔音之术?”

    朱雀似明她意,只缓缓道,我毕竟认识了她十年。有些东西,不会也会了。

    秋葵身体微微一晃,道,可我听人说,她从不弹琴,一直都弹的——

    那是在别人跟前。朱雀轻轻淡淡地打断她。

    秋葵一阵沉默,良久方嗯了一声,道,我去拿。

    她将十四弦琴取来。这琴是他送她的礼物,可并不新,透着些古旧之意。木是良木,弦是佳弦。十四弦本就奇特,是将七弦与七弦交叠,对于弹奏琴曲来说,倒并无太多辅助之意,但若谈及魔音——那交叠互鸣,却很助其势。

    寻常自然是用不到十四弦琴的,所以秋葵头一次在此地见那琴,也觉惊讶。她只是从道理上晓得十四弦琴的弹法,却其实从未见过,谁可料在朱雀这里竟会有?回想当时那一具交手时被损坏的琴,看上去比今天这具还新些。

    朱雀似乎注视了这琴一会儿,方道,白霜当年来朱雀山庄,就带着它。

    秋葵微微一惊,面色不动,只盯着他瞧。

    朱雀却又一笑,道,她藏在背包里,我起初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偶然见她拿了出来,才知是琴。

    他指头似是无意在弦上微微一拨,发出“琤”一声响,声音绵长携有回韵,嗡嗡不绝。

    “我便让她弹奏一曲来听,她竟不肯,说是昔年与师父争执输了,暗自决心再也不在人前奏琴。我当然不允,逼她弹奏,她最后也没办法,只得从我。”

    朱雀说到这里,忽然抬头道,她的师门想来离朱雀山庄所在的冰川也不在远,我想她当年肯跟着卓燕不远万里到那苦寒之地来,原也抱着哪一天就能回师门去的心。——想来,你便是她悄悄送去师门的吧?

    秋葵听他说得当真,略感不安,只道,我不晓得。

    好在朱雀没再追问些什么,只又望了望琴,道,她那日不得已只能奏了琴,那曲子我本没听过,原是不解其意,只是觉得听来有些悲,后来她又和琴而唱了辞,我才知晓大概。

    是什么辞,你还记得么?秋葵问道。

    朱雀微微凝思,似乎想得入神,隔一会儿,方转回目光来,开口道,我记得。

    他停一停,念道:

    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

    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延目识南岭,空欢将焉如!

    秋葵听得一愣。这一首歌辞她却没听过,不过看其中的意思,就是烦恼自己离家极近却有重重阻碍无法回去。她虽不知昔年的朱雀山庄在什么地方,可泠音门的确也是苦寒之地,想来真的是极近的——白霜始终没有回去,那所谓阻碍,只在她自己心里吧。

    只听朱雀又道,这一首五言原是前人所作,她不过借此聊表心思,不过唱得有些凄,我不太欢喜,到一半时便叫她不要再唱。呵,她真是要强之性,我要她不唱,她反而非唱不可了;非但要唱,而且还以魔音挑衅于我。

    他说着看了秋葵一眼,道,你今日的功力,与她方来我这里时差相仿佛,但她音中之变化,却比你丰富得多,并非只有简简单单的那么几种而已。要知人心是极为复杂的一件东西,任意一种情绪皆可挑衅撩拨。不过想来,她也没空教你那许多。

    我自然知道魔音的变化,可是……那许许多多的情绪又有什么用?秋葵反驳道。我用魔音,不外乎是为了控制人,或是伤人——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去搞那些个……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缄口。没错啊,她的确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搞那些个花样十足的挑衅撩拨,如果她真的只要那简简单单的目的就好。可是……可是……

    她想着,脸上忽然泛起阵潮红。那或许是白霜与朱雀之间一段无法言说的暧昧。白霜的所有情意或是那些心绪的细微变化,都融在了那琴声中,歌声里。她高傲到无法说出,却卑微到无处不说。朱雀既然明白,既然听出了那种种“丰富”的情绪,那么他就该算是她的知音人吧?他必也曾接受了她的挑衅撩拨,否则,又怎会走出后来那一整段的冤孽?

    你真的觉得那些没用?朱雀似乎并没有在回忆当年的情事,只是肃然问她。

    呃,我……秋葵一时未反应过来,钝了一下,才道,是啊。

    那你的一切出招,就都不会出乎对方意料了。朱雀道。纵然头一次或能让人心中惊异,可是那些功力与你相当的对手,到得后来,便能有足够的把握胜你——因为你太浅了,太轻易让人看懂。而魔音是“心念”的功夫,你不能在心念上输得这般轻易。

一〇五 五十弦琴(二)() 
他停了一下,又道,她跟我提过,魔音是在极繁之音中找到动人心魄的地方,借之而用,所以作为底色的曲子必然极为繁复——这才是魔音难修之处。似我,对琴音虽有所知,但并无特别天赋来操控那般复杂琴谱,修炼这般武学于我来说或许事倍功半,就算真要习,倒不如自身内功有所成之后,用内力强行灌输于其中,化繁为简,以力盖巧,还更便当;但你就不同了。你和她当年一样,内功修为并不出众,所以更要以琴弦之互激、曲调之繁复来放大自己的实力。我那日断你琴弦虽然轻易,但不过因为我了解魔音之则;若遇旁人,他是知音人便罢,否则你曲调一繁复,他要破你,势必先要辨明其中所有变化方可击中要害,否则必受其害。——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现在要想有所进境,先去找几首繁复之曲来操练,熟练之后,将魔音细细融入其中,自然有感。

    秋葵眼珠微微一转,道,繁复之曲的话——我娘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琴谱、乐谱来?

    自然是有——但你觉得我会不远万里带来这里?朱雀反问。

    秋葵先是一喜,听下来又一怒,但随即一狐疑,道,那这琴呢?这琴你不是说是她用的?琴这么大你都带来了,几本琴谱,你就不带?

    朱雀以手支着额角,淡淡道,那自然是因为这琴大有来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就此弃了。

    是……什么来历?

    你应该听说过“七方”琴的,是么?

    秋葵大吃了一惊,将那琴又细看了一遍,口中道,七方……我自然知道,可这……这琴……

    七方原是五十弦,说是五十弦,其实是四十九,由七个七弦交叠而成。不过白霜当年来的时候,琴已破,据她说是断成一大一小两边。琴这般东西,不论弦多弦少,都是浑然一体之物,倘若破损,就算余下部分还能弹奏,其音必也古怪,所以那琴之破,已是不可逆的一件憾事。那时她和她师父一人留了一边,也不过是作个念想而已。白霜拿的是小的那一边,在手里的部分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弦,她虽知琴已不复原本音色,但也不忍这琴就此废弃,就寻了工匠,将损破严重的部分去除,重塑边角外观,最后留下这十四弦。我没听过那七方原音,听这琴声还不觉异常,不过依白霜说来,这十四弦的音比原本的琴音已经显得尖锐些。你这些天奏琴,可有什么感觉?

    我……我也没听过七方原音啊。秋葵说着,心内却在想着自己那另一半二十五弦。依照朱雀的说法,原来七方并不是分成了每边二十五,而是一大一小。师父当年拿到的一边,大约还留有三十弦,去掉那些损得厉害的,最终留了二十五,虽然不是七音交叠,但想来也是尽可能多地保留下来吧。

    那二十五弦若论音色,经朱雀这一提醒想来,的确比这十四弦要稍稍低沉一些,只是寻常人的耳朵,怕是听不出来的。单弹奏一具琴时,就连秋葵也未有太明显的感觉,只是料想若有一日两琴放在一起相奏,就会有所偏差。

    只听朱雀叹了一口,道,想来你也是没听过。世上……再无七方了。——嗯,那是白霜最常跟我感叹的一句话。

    秋葵却觉这分明是朱雀心生感叹,只是随后才将此叹推给了白霜。她却也没空去细思他的感慨,因为如今得知四十九弦既然加起来都只剩下了三十九,就算寻到最初那繁复的琴谱,也无法在七方上重现了,心中不觉有些难过。想着,又开口问道,我听说——宫里是有五十弦琴的,说不定……也不输于七方的呢。

    朱雀皱了一下眉,道,宫里何时曾有此物。

    秋葵心中一凉,道,怎会没有?宫中是天下宝物聚集之地,我在外面听人说过,还阅得过相关书载,那可是从前朝,前前朝,总之一直传下来的,咱们大宋天子几代都好琴棋书画之物,怎会没有!

    朱雀摇了摇头,道,自来弦多之器是为瑟,二十五或五十弦之瑟或各朝常有,那是为取乐之用。可若是为琴,弦之繁复,其目的不过为了魔音,宫廷要之何用?七方,古往今来,便此一具。宫中再是有精擅乐器之人,以五十弦琴之繁,谁来驾驭?没错,你恐怕是看得到书中记载——那是因为书中记载的就是七方。七方源出的确在唐时宫廷,但它自宫中被盗走,怕也已经数百年了吧!

    怎……怎会。秋葵只觉得心中什么东西似如破灭一般,差一点要离席跳起,说那一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具琴,可你却竟说根本没有!”难怪这几天每次问君黎是不是去查了那本记录宝库内物品的册子,他都推说还没时间去查——说不定他也早知道了,只是不想这样打击自己而已!

    朱雀见她面色顿时变得苍白,抬手去她下颌抚了一记。秋葵一阵悚然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向后一让,面上青红不定。朱雀大概是以父亲的身份来抚她,可她却不是女儿的立场。

    朱雀手未收,看她这般紧张,反而一路去抚她脸颊与鬓边。秋葵强忍未动,心下却已经又恨杀了他百次。

    朱雀只是看着她眼睛,方道,你很难过?

    我……也没有……秋葵怕被他看穿了心思,只能搪塞道,我也只是忽然想起,随便问问。

    朱雀放下手来,垂首看着那琴弦,道,也难怪你会关心此事。我也是再次得到这琴之后,才想起去查一查有关的籍载。

    再次得到……?秋葵有些犹疑。

    朱雀抬眼,道,你娘忌辰的时候,你没去她坟前拜她对么?

    秋葵心头一凛,道,我……

    ——她其实根本连白霜的忌辰是哪一日都搞不太清。

    你不知道是哪一日,对不对?朱雀已经说了出来。

    秋葵不敢答腔。

    那一日,我倒去了。朱雀似在回忆。

    秋葵怔了一下,一时倒忘了心里方才还恨得要杀他,开口道,你去了?她……她葬在青龙谷那里,你……去了?

    去了,还遇到个故人。朱雀道。想来这世上还会记得白霜忌辰的人,也就剩他了。

    秋葵心思微转,已顿时明白道,是单疾泉——星使卓燕?

    她心头有些不安。单疾泉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虽然没道理他会对朱雀说起自己这个泠音门“小师妹”,可终究有些心虚,以至于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可你……可你不是最恨他了?既然见面,那……

    朱雀却哂笑了一声,道,卓燕绝顶聪明,既然知道我已脱离牢狱,怎会料不到这一天如果去白霜坟上,就可能遇见我?他会在那里,只有一个理由——他想见我。

    他想见你?他——他怎会有这个胆敢见你?

    这琴就是那日他给我的。朱雀道。我最恨他——嗯,当年或许如此,但这么多年在牢中我细想来,他并不欠我什么,甚至我那时得以从火中逃脱,也是他做了手脚,瞒过了所有人,否则我早已死了十六年。这世上从来只有我欠别人,何曾又有人能欠得了我?若真有,欠我的也是上天,但我能活到今日,也赚得够了。

    琴是单疾泉给的?秋葵在心里却暗暗道。当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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