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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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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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耻的乱伦之女!……”
  “丧辱家风的不肖之女!……”
  “辱没门庭的残妇!……”
  喝吼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厉似一声……
  赵瑞芝心惊肉跳,浑身发抖,惊恐万状,她大喊一声:“不!”一把推开了孔文才,转过身,发疯似地朝大街上跑去,冲到迷迷茫茫的风雨雪之中去。
  孔文才怔怔地望着赵瑞芝,怔怔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被风雨雪遮没了的赵瑞芝的背影,长时间地怔怔地望着……
  四
  这一天,宋一茗心神一直很不安定。
  虽说一大早起来,她就跟上表姐漆小玉去表姨家看望表姨、表姨父,但她总是心思不定。她脑海里总是在时隐时现着孔文才的面影。
  如果说,以前,自打她偷偷地爱上孔文才,把孔文才印在了自己的心里,那自打那天傍晚和孔文才在湘江边散步、聊天后,她更把孔文才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她来北京上学,来学知识,见世面,吸取新鲜空气,寻求女子解放、自立、自强之路,这仅仅是她迫切希求的一个方面,而她迫切希求的另一个方面,就是来北京后,能和孔文才经常在一起,起码也是能经常地看见孔文才。
  然而,事与愿违,大大的和她所想的、所期盼的不一样。
  这来北京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很少能见到他,更不要说在一起了。起初,在表姨家还时不时地能见到几面,后来,都开课的开课,上学的上学,赵瑞芝也从表姨家搬到北大住去了,她和表姐漆小玉从女高师转学转到北大,也搬到北大,和赵瑞芝坐在一起了,由于功课紧,就更很少见上孔文才的面了。尤其是这近一段时间以来,根本连影儿也见不着了。
  宋一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感到孤凄,感到悲凉,也怀着酸苦的怨愤。
  忙,固然是忙。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孔文才也是在有意识地躲避着她。
  孔文才在有意躲避着她,她满腔的酸苦的怨愤。但就这样,她脑海里仍还时时都是在闪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仍还是在苦苦地思念着他。她没有办法。她管不住自己。她无法不去想他。
  “他现在会在哪里?他现在在干什么?”宋一茗经常在这样问着自己。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时,她就醒来了。她躺在被窝儿里,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房顶上的天花板,定定地望着,脑子里又映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望着,望着,孔文才的面影又闪现在了天花板上。孔文才眼镜后面那双不大的、但熠熠有神的眼睛,正满含着无限柔情地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炽烈的血潮又涌腾了起来。她觉得孔文才把头从天花板上探伸下来,身子也往下俯伸下来,嘴一张一张地在同她说话。
  “你生我的气啦?”他温柔地在问她。
  她忙连声申辩:“没有。没有。”
  “这几个月确实太忙,功课太紧,没有和你见面,也没有和你在一起好好说说话。”
  她觉得自己低下了头,声音低低地、轻如烟云掠过一般地说:“这,我知道。”
  “我怕你生气”
  “不会的”
  “不生气就好。你是一个好姑娘。我队心底喜欢你。真的,我从心底喜欢你。你呢?”
  她心跳着,激烈地狂跳着,她觉得自己满带着巨大的喜悦和幸福,羞怯地、而同时又是含情脉脉地、很快地瞟了孔文才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一句话没有说。说什么呢?还有什么话,能比得上眼睛里所蕴含的那种深切的情呢?纵使说上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也比不上一个细个的微妙的眼神所传递的情。这你懂吗,文才兄?我想你是应该懂得的。不,我想你是完全懂得的!
  “你呢,一茗小妹?你喜欢我吗?”她觉得他好像又问了她一遍。
  她觉得自己又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她觉得她的心在轻轻地、怯怯地说着:
  “你没看见吗?文才兄?我的两眼瞳仁里,写满着我对你的情,对你的爱。”
  “你说呀!你呢,一茗小妹?你喜欢我吗?”她觉得他又问了她一遍。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心对他说的话。但他笑吟吟地、柔情无限地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听见,但还想让她再说一遍,甚至还想让她再大声说一遍。
  宋一茗觉得自己的心在炽烈地燃烧着,她不禁脱口大声说了一句。
  “我也喜欢你!”
  她这一大声喊叫,把睡在她对面的漆小玉先吵醒了。漆小玉翻身坐了起来:
  “怎么啦,一茗,”
  宋一茗自己也猛地一惊,一个激灵,倏然从沉迷失态的幻觉中惊醒过来:
  “没、没怎么,”
  “是不是做梦了?”
  “没,没有。我醒着哩!我早就醒来了。”
  “那你吱哇乱叫,喊叫什么?深更半夜的。”
  “还深更半夜呢!”那边,赵瑞芝也醒来了。“你看天都大亮了。”
  漆小玉这才发现天确实已经大亮了,只是由干天色比较暗,她睡眼惺忪,迷不愣瞪的,没看清楚。
  这是个阴天,空中布满了污黑的破棉絮般的乱糟糟的乌云,密密层层的。天地间,阴沉沉的,黯然无光、好像日蚀一样。空气也是一片带有寒意的沉闷。
  来一答、漆小玉、赵瑞芝都已经起来了。
  寝室里就剩下了她们三个人。
  宋一茗由于刚才的沉迷失态,心里一直很虚。她想着:刚才她在沉迷失态中失口喊出来那句话一也不知道让表姐听见没有?还有赵瑞芝,那时节醒来没有?听见那句话没有?而且特别紧要的就是这,赵瑞芝听见那句话没有?再就是,刚才她的沉迷失态,她们发现没有?有没有什么觉察?她脸烫烫的,脸色发红,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羞怯而不安,在刷牙、洗脸、梳头时,时不时偷偷看一下表姐和赵瑞芝,见她们和往常一样,脸上以及眼神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之处,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一茗,今天跟我回去吧!”漆小玉在床上收拾着回家的东西。
  “我……”宋一茗有些迟疑。
  “你好长时间没去我家了。上星期,我爸我妈还问起你了哩!”
  “说的是,也该去看望看望表姨和表姨父了。”
  “那就走吧!”漆小玉催促地说。
  宋一茗想想,脑子里一闪:今天是星期天,休息日,孔文才会不会正好也去表姨家?会不会在那里碰上他?便说:
  “好吧,那就去吧!”
  赵瑞芝正好从外面打水回来:“你们去哪儿?”
  漆小玉回答说:“上我们家。瑞芝,走!你也去吧!”
  赵瑞芝笑笑:“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我想在寝室里好好看看书。”
  “走吧,瑞芝!一茗也跟我去看我爸、我妈。寝室里就剩你一个人,呆着也没啥意思。”
  宋一茗也过来央求道:“瑞芝姐,去吧!咱们一块儿去吧!”
  赵瑞芝笑着摇摇头:“真的,我今天哪儿也不想去,想看看书。我从图书馆借的《玩偶之家》都快到期了,才看了一半。我想今天把它看完。你们去吧!我下次跟你们一块儿去。”
  漆小玉和宋一茗收拾停当,出了门。
  到了家,漆立德和杨玉霞正好都在家。小玉的姐姐漆小兰也从上海回来了,刚刚下车。老两口见大女儿从上海来看望他们,二女儿和表侄女也从学校回来了,高兴极了。杨玉霞忙去厨房为两个女儿和表侄女准备饭。漆立德也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报纸,招呼着两个女儿和表侄女,端来了茶水和糕点,让两个女儿和表侄女先吃上一些,压压饥,权当早点。
  姐妹两人一年多没见面了,现在见了,别提多高兴了,两人又搂又抱着,又说又笑着。
  宋一茗和大表姐漆小兰也是挺亲的。前几年,表姨她们全家回湖南老家时,大表姐、二表姐经常去她家,和她在一块儿玩,一块儿天南海北地聊些有趣的事儿,挺投机的。这次来北京上学,才知道大表姐已经结婚,到上海去了。大表姐在上海的一所女子中学里教书。大表姐夫在一家报馆里当记者。和大表姐起码四五年没见面了。今天见了,也是格外的亲。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点不假。现在,这姊妹三个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真的成了一台戏。
  漆小玉和以前一样,等她大姐洗去旅途的浮尘,刚刚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块点心,就缠着她大姐讲上海的情况,讲上海的各种各样的轶事趣闻。
  漆小兰拗不过小妹的死缠活缠,只好给她讲述了最近她看到听到的一些事。
  宋一茗也在旁边听着。
  漆小兰先讲了一个她亲眼看到的“工人怒打东洋鬼”的事:
  “几干年的漫长的封建社会,造成了我们的贫穷和落后,也使得那些西洋人、东洋人恃强凌弱,狠劲地欺辱我们,在我们中华神州的国土上,横行霸道,随心所欲地把我们中国人踩在脚下,任意践踏。在上海,和在其他一些地方一样,那些西洋人、东洋人,都把我们中国人不当人。尤其是上海纱厂的那些东洋人资本家,特别的坏。
  “浦东陆家嘴有座东洋人纱厂。厂主是个麻脸矮胖子东洋人。这家伙是头狼种猪,生性奸诈凶残,心黑手辣,尤其是对女工特别凶狠暴虐,女工们背地里都叫他‘麻矮狼’。”
  漆小兰讲到这,使宋一茗想起来北京的轮船上的那个凶残的东洋人船主,以及在船上天津的周恩来先生和邓颖超小姐讲述的那个上海杨树浦福临路东洋纱厂的东洋人厂主。这些东洋鬼子,简直一个比一个坏。
  漆小兰继续讲着;
  “……大前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趁着欧洲那边西洋列强们狗咬狗咬得不可开交,战争特别紧张之时,东洋小日本国想独吞中国,借口对德国宣战,强占了胶州湾和青岛,宣布接管了德国在山东的一切势力范围后,那‘麻矮狼’更凶狂了,动不动就克扣女工工资,动不动就恶言恶语,以至拳脚交加,污辱打骂女工。女工们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女工们忍无可忍,决定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也知道一下,中国人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尤其是中国女工。
  “一天晚上,风高月黑之夜,‘麻矮狼’和他老婆还有一个中国人随从三个人,从‘麻矮狼’的一个也是东洋人的洋行朋友那里喝完酒回家,经过一条灯光昏黑的弄堂的时候,被一群从天而降的蒙面人截住,包围起来,棍棒如雨而下,一顿狠打,打得那‘麻矮狼’哭爹叫娘,满地打着滚儿,厉呼惨嗥着。他那老婆和他那中国人随从也被打得吱哇乱叫。‘救命’、‘饶命”声,接连不断。
  “当时,我刚好从一夜校里上完课出来回家,正好也路过那条弄堂,听见有人凄厉惨叫着在喊‘饶命’和‘救命’,把我可吓坏了,我想一定是有人被歹徒拦路抢劫了。我停下脚步,正准备转身跑,忽听见喊”救命’、‘饶命’的喊叫声变得小了一些,变成了‘哎哟、哎哟’呻吟声,我朝弄堂里看了看,壮着胆上前去,见三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淋糊拉的,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哎哟、哎哟’地呻吟着。我正看着,不知道怎么办,忽听到黑暗处有人压低嗓子轻轻问道:
  “‘是漆小姐漆老师吗?’
  “好像是个女人的嗓音。
  “‘啊,是我。’我下意识地忙应答了一句。
  “只听见那个压低了的嗓子招呼道:‘姐妹们,不要怕!是漆小姐漆老师。’
  “话音一落,从各个黑暗处走出来了十多个手里都提木棍棒、木板子的蒙面人——都用蓝布或者黑布从眼睛下面把大半个脸遮住,只留下两只眼睛看路看东西。蒙面人都走到我跟前来,我一看,就知道都是女的,都是那个纱厂的女工,而且可能有的还是我在女子平民夜校教文化的时候的学生,要不她们怎么会晓得我是漆老师呢?
  “那些蒙面女工来到我跟前,看看像癞皮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的那二男一女三个家伙,压低嗓音对我说:
  “‘漆老师,你不要怕!我们是来为姐妹们出气的,是来专门整治这个麻矮子小东洋鬼子的。’
  “接着,蒙面女工低声给我讲述了她们纱厂的这个东洋鬼子厂主‘麻矮狼’多坏多坏,多么心狠手辣,怎么把女工不当人,还有他的这臭婆娘也是多么的坏,他的这个中国人狗腿子如何为东洋主子狠劲卖命,反过来帮助小东洋鬼子欺侮自己同胞……讲着,讲着,这些蒙面女工的两眼都迸射着愤怒的火光。
  “正这时,又传来了那三个癞皮狗‘哎哟、哎哟’的呻吟声,这又越发激怒了这些蒙面女工:
  “‘叫唤,让他叫唤个够!’
  “‘今天让他彻底知道知道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工不是好欺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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