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醒狮- 第3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今天让他彻底知道知道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工不是好欺侮的!’
  “‘对,让他好好知道知道!’
  “蒙面女工们说着,一起围上去,又是一顿义愤填膺的狠打。
  “‘麻矮狼’和他的老婆以及那中国人狗腿子被打得又惨叫起来,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像杀猪似地嗷嗷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渐渐地,嚎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没声气了。一个蒙面女工轻声惊叫了一声:
  “‘哎呀,打死了!’
  “其他蒙面女工也都有些吃惊。‘啊?可千万别打死。打死就麻烦了。’
  “‘那就再别打了!都赶快离开这里!’
  “‘漆老师,你也赶快离开这里!’
  “蒙面女工们都分散跑了。
  “我也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
  “后来,听说那个‘麻矮狼’和他老婆还有那个中国人狗腿子,都整整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
  “出院后,‘麻矮狼’的凶狠劲儿,比过去收敛了许多。”
  漆小兰讲述完了,大家都听得很带劲儿。
  漆小玉问她姐:“那个‘麻矮狼’不知道是他纱厂里的女工打的他吧?”
  漆小兰说:“怎么会不知道?猜也猜到了。不过他也没办法。人家个个都蒙着面,都压低着嗓音说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再寻查也寻查不出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说,‘麻矮狼’也不愿意让外面人都知道他被他纱厂里的女工们打了。”
  漆小玉敬佩地说:“这些女工真了不起!真是好样儿的!”
  宋一茗也从心底敬佩这些女工。
  饭好了。漆立德、杨玉霞老两口招呼大家过去吃饭。漆小玉和姐姐说好了,吃过饭后,稍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讲。
  刚才聚精会神地听漆小兰讲述纱厂女工痛打东洋鬼子厂主的故事,心思没顾得上往孔文才身上想,这会儿,已到中午了,吃中午饭了,宋一茗的心思的线头又被孔文才牵扯了去。孔文才到现在也没有来,十有八九成不会来了。哥哥宋维新都没有来,孔文才独个儿就更不会来。他一般很少独个儿来。早上想的在这里可能会碰上孔文才,看来是要落空了。她的心空落落的,吃饭的时候,老时不时地在那里发怔。她没吃多少东西,只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半碗汤,就饱了,觉得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茗,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杨玉霞关切地问自己的表侄女。
  宋一茗笑笑:“没什么。这些日子功课重,有点累。过段时间就好了。”
  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越下越大。很快地,晦暗的天空和茫茫的雪海搅成了一片,天地间成了白花花的世界。
  吃过饭后,大家都稍许休息一会儿,都涌到了门外,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飘飘扬扬,洒洒落落。雪花时不时还飘落到人们的头上、脸上、身上;落到人们脸上、凉沁沁、麻酥酥的。
  漆小玉虽说比宋一茗还大几岁,可是比宋一茗还更像个小孩儿,她硬是要拉宋一茗去雪中疯一下。若是往常,宋一茗毫不迟疑地会和二表姐一起跑到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狠劲疯上一阵子,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她的心劲提不起来,她没这个兴致。她的心,就像这晦暗的天空一样,阴郁而沉闷。
  漆小玉一个人在漫天飘舞的大雪中,尽情地让雪扑打着她,还仰着头,大张开嘴,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她嘴里去。
  大家都笑着看漆小玉那可笑的样子。
  宋一茗也看着,可心思的线头仍还被孔文才牵扯着。
  都过中午了,又是这么大的雪,他肯定是不会来了。肯定的!
  宋一茗想着,空落落的心房里漾动着一种惆怅,一种伤感的、使她想大哭一场的惆怅。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让雪花也飘落到她的身上和脸上。她也学二表姐的样子,仰起了脸,大张开嘴,让雪片落进嘴里。谁也没有发现,谁也不知道,她这时两只眼睛盈满了凄凉而酸楚的泪水。她这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才想这样掩饰一下,也想这样冲淡一下自己心中由失望、惆怅而引起的伤感和酸楚。
  大家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原又回到了客厅里。漆小玉缠着大姐继续讲上海的所见所闻。宋一茗坐了一会儿,脑海里还总是时不时地映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忍受不住内心的空落和惆怅的折磨,强做出一副感到很疲累的俯倦的笑脸,站起来,向表姨父、表姨和两位表姐告辞说想早点回学校去休息一下,就离开了表姨家。
  从表姨家出来,宋一茗迎着飞舞飘扬的大雪走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满目迷离。街面上行人也很稀少。宋一茗心中的那种空落感和惆怅感越发强烈起来,由空落和惆怅引起的伤感和酸楚,也越发尖利地咬噬着她的心。
  她走着,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
  她觉得从心底隐隐涌起了一股逆反的情潮,一种隐隐约约的对孔文才的怨恨,尽管这种隐隐涌起的逆反的情潮,这种隐隐约约的对孔文才的怨恨,完全并非是她本意的。
  她实在是弄不清楚自己。
  五
  宋一茗简直是弄不清楚自己。
  从表姨家出来,她迎着大雪沿着大街走着;内心装满着惆怅的伤感和酸楚,也夹杂着有被矛盾的薄雾笼罩着的怨恨,朝前走着,任凭大片大片的雪片,有时还是大把大把的雪团儿,扑打着她,迷蒙着她,逆阻着她。
  她沿着大街走着。时而有洋车停在她旁边,招呼她:“小姐,上车走吧!”她笑笑,摇了摇头,谢绝了,径自朝前走去。
  她想在这狂飞乱舞的大雪中走走。
  她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而且鬼使神差,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法政专门学校的大门口。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在校门口,愣怔地站住了,呆呆地站着,她简直弄不清楚自己。
  算了吧!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看看吧!看看孔文才在不在学校?他也许就在学校里,哪儿也没去。他一般不大喜欢到处去窜。在北京,他也没有几个可去之处,顶多就是跟宋维新一起去表姨家看看,再很少上哪儿去。休息天时,不出门,一般就是在图书馆或者在寝室里看书。今天,或许就在寝室里看书哪!
  宋一茗走到孔文才的寝室门口,门没上锁,说明室主人没有出去。
  宋一茗轻轻敲敲门,里面没有应声。
  又轻轻敲敲门,仍无一点动静。
  又轻轻敲敲门,仍无任何动静。
  宋一茗便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孔文才果然在,正在睡觉。
  宋一茗走到孔文才的床跟前,见孔文才合衣侧身躺在床上,沉沉酣睡着。见孔文才睡得这样熟,宋上茗不忍心吵醒他。油然而生的爱怜之心,把刚才来这里之前的那种夹杂在惆怅和伤感之中的隐隐的怨恨,也一下冲得一千二净了。外面,雪越下越大。雪片,不时地扑打着窗户玻璃。屋子里很凉。宋一茗两眼环视了屋子,见没有什么可以给孔文才盖在身上的,便脱下了自己身上旗袍上的外衣,轻轻地盖在了孔文才的身上。
  孔文才在熟睡中可能感受到了一点暖和,身子舒展开来,翻了个身,开始仰面睡着。
  宋一茗站在床边,定睛凝视着熟睡着的孔文才,胸中涌动起了温煦的柔情。她还没有这样靠近地注视过孔文才,而且现在没有戴眼镜,而且又是这样静静的,一动不动,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注视过。她觉得他戴上眼镜,当然不失其文雅,但不戴眼镜,却显得更清秀,显出了他本色的清秀,使人更耐看。宋一茗觉得自己有点心速加快,胸中热潮涌动,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她有点心荡神移,自制不住自己了。
  正这时,熟睡中的孔文才像是魔住了,嘴里呜啦呜啦乱喊叫着,身子也使劲乱扭动着,双手伸到半空中乱舞乱抓,上身一抬一抬想坐起来,宋一茗在家里见过哥哥宋维新也有过这种魇住的情况,所以也没觉得怕,反而俯下身去,想安抚一下孔文才,让孔文才安静下来,睡好,没想到,孔文才双臂一伸,紧紧抱住了她,就好像一个受了惊吓或是受了什么委屈的大男孩,扑进了母亲或者姐姐、或者什么亲人的怀抱中似的,紧紧地搂抱住了她。
  像这样孔文才紧紧地搂抱她,这还是第一次。宋一茗浑身颤抖,两颊通红,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而又奇特的火焰,胸腔奔涌着滚烫的、抑制不住的、冲动的情潮,她不由自主地也紧紧地、紧紧地搂抱住孔文才,身子紧紧地俯下去,压在了孔文才身上,紧接着,突然,像是受一种无形的隐秘的力量所驱使似的,在难以解释的说不清的那一刹那间,两个人相互紧搂成一团儿。两片灼烫的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宋一茗浑身颤抖着,十分剧烈地颤抖着。对她来说,这是极其神圣、至高无上的亲吻,因为这是她作为女人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而且又是她所钟爱、她所痴恋的男人的亲吻。她体内积压了很久的炽烈的爱的情潮,在放纵地奔流着,在凶狂地涌腾着,在没有任何阻拦、没有任何造作和掩饰地、竭尽全力地释放着热的能量。一’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着她的胸膛,压迫着她的心房,使她感到都有些窒息。宋一茗觉得房子和地都有些旋转,她感到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眩晕,仿佛自己插上了狂喜的翅膀,凌空而飞了起来。
  正当宋一茗在心醉神迷的眩晕中,展开幸福和狂喜的翅膀,在爱的高空中翱翔的时候,孔文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惊叫一声,猛地赶快松开了自己的双手,狠劲一把把宋一茗从自己的怀里推开,把宋一茗从床上推落下去,跌坐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完全没有料到。宋一茗被孔文才猛地一把一推,从爱的高空中坠落到了冰凉的地方,这她宋一茗怎么也没有想到”,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半支着身子,半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吃惊而愣怔地睁大着两眼,瞪视着孔文才,默默地瞪视着,就好像孔文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
  孔文才也是同样吃惊而愣怔地瞪视着宋一茗。
  两人都吃惊而愣怔地相互瞪视着,都大睁着眼睛不说话地默默地瞪视着。
  就这样相互瞪视了一会儿,宋一茗咬着下唇,两眼溢满了受到伤害的痛切的眼泪,硬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翻身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从孔文才的房子里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在冲出门的时候,跟正准备进门的一个人差一点相撞在一起。
  来人是北大理科学生张国焘。
  张国焘也认识宋一茗。
  “咦,一茗同学?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啦?”张国焘惊异地问。
  宋一茗没有答话,望都没望张国焘一眼,哭着双手捂着泪脸,从张国焘身边踉踉跄跄地跑过,头也不回地跑进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去了。
  第十章
  “林妹妹”被急电召回。青岛已成东洋人天下。家里一切也都东洋化了。林丽萍感到羞辱和自卑,但又离不开这个家。家里还来了个从来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世雄表哥。不过这青年男子人还是挺不错。父亲将她定给了表哥。她没看见,秋菊在向她使眼色……
  一
  一封加急电报,让林丽萍速回家。
  也不知道是什么紧急事情。
  林丽萍满腹狐疑,心中疑疑惑惑、忐忑不安地登上了开往青岛的列车。
  笨重的列车,喷吐着滚滚的黑烟,像条黑不溜秋的蜗牛似的,在胶济铁路线上,滞重迟缓地行进着。
  林丽萍靠着车窗坐在车厢一角的硬木位子上,凝视着车外向后缓缓退移而去的田园、树木、房屋和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村落。和过去几年前林丽萍还没有来北京上大学时坐火车经过这一带明显不同的一点,就是铁路两旁膏药旗增多了,再就是从火车两旁掠过去的人群当中,东洋小日本人增多了,有的地方还可看见整队整队的东洋鬼子兵,扛着膏药旗,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地从路面、从街头上耀武扬威地走过。
  “这里都快成了东洋人的天下了!”坐在林丽萍旁边的一个青年女子,有些忿然不平地说道。青年女子是北京一所医院的看护小姐,这次是因为母亲有病,回青岛去探视母病的。
  看护小姐的话音刚落,邻座一个戴着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的教员模样的中年男子忿忿地说:
  “何止是快成了东洋人的天下了,现在就已经是东洋人的天下了!”
  是啊,说得很对!现在这里已经是东洋人的天下了。就说这胶济铁路吧,最早原来是德国人修的,现在整个被东洋小日本国占据为己有了。再说这整个胶州湾,这整个山东半岛,这四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