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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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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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那位教员模样的中年男子过关口了。
  “干什么的?”“假东洋鬼子”检查员厉声喝问。
  “教员。”中年男子回答说。
  “这手里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书。”
  “书?什么书?反对我大日本国政府的书?”
  中年男子教员从镜片后面斜视着“假洋鬼子”检查员,嘴角隐隐漾过一丝鄙夷蔑视的冷笑:
  “小民哪敢胡乱带一本反对东洋先生大日本帝国政府的书?这都是些学生上课用的书。”
  “里面没有夹带任何反对我大日本国政府的材料?”
  “那就请东洋先生检查检查吧!”
  “你!……”“假东洋鬼子”检查员脸色红一阵子,紫一阵子,半天说不出来,憋到最后,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滚!”
  中年男子教员冷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大步子走过去了。
  轮到那位看护小姐了。
  “假东洋鬼子”检查员正要上前检查,旁边正好过来一个东洋鬼子兵的小官佐,他把“假东洋鬼子”检查员拦住,自己走上前去检查看护小姐。
  东洋鬼子小官佐,一双狼一样的绿森森的小眼睛,闪着淫荡邪欲的光,扯着嘴,露出一口恶臭的大黄牙,笑着,两只黑毛茸茸的手,毫无顾忌地,甚至是肆虐地在看护小姐丰满的乳胸上,纤细的腰上和臀部间摸着,揉搓着,乱抓着,乱捏着。
  看护小姐又慌,又怕,又羞,又臊,又气,但又不敢说什么,不知怎么才好,只是慌忙左躲右躲着,用双手尽量护卫着自己。
  旁边那些端着枪刺的东洋鬼子兵们,看着热闹、笑着,吱哩呜啦地乱叫着,起着哄。
  那个“假东洋鬼子”检查员在一旁也讨好地媚笑着,摇头晃脑地鼓着劲儿:
  “太君,好!大大地检查!大大地检查!”
  那个东洋鬼子兵小官佐也更来劲了,他,把揪住看护小姐的衣服的领口,撕扯着,要扯开看护小姐的衣服进行检查;他撕扯着,笑着,像一只狂野的恶狼,在凶残地撕扯着一只被它捕获在手的柔弱的小羊羔。
  看护小姐紧紧抓住自己衣服的领口,不让扯开,摇着头,两眼溢满着苦苦哀求的泪水:
  “不,不!……”
  跟在看护小姐后面的林丽萍,此时已给吓得要命,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浑身像筛糠一样索索颤抖着,打着寒战。
  “走开!走开!”一个保镖模样的人厉声吆喝着,把围拢着的人群推开,走上前来;走到东洋鬼子兵跟前,点头哈腰:“太君!”
  林丽萍一看,是她父亲的随从也是保镖柳子龙,就像落到水里眼看就快要淹死了的人,突然看到了能救自己命的人似地,急惶惶大声叫了一声:
  “柳子龙,快!我在这儿。”
  柳子龙看了她一眼,又朝东洋鬼子兵赔着笑脸,点头哈腰:
  “太君!”
  “你的什么的干活?”东洋鬼子兵横眉立目地问。
  “接人。林代办林老爷来接小姐。”
  “什么林代办?”
  柳子龙正准备回答,一声咳嗽声传来,林丽萍看见穿着东洋和服的父亲林士杰走上前来。父亲身边还有一位身穿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挺清秀的、也挺有派头的青年。父亲走到东洋鬼子兵跟前,也点了一下头,哈了一下腰,讨好地笑笑,一副奴才相,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东洋鬼子兵。
  东洋鬼子兵接过名片看了看,又看了林士杰一眼,然后把名片呈交给了那个小官佐。
  父亲林士杰忙上前一步,对小官佐讨好地笑笑,弯腰鞠躬,行了一个东洋礼。
  东洋鬼子兵小官佐检查那位看护小姐正在兴头上,他很不耐烦地把正抓着看护小姐衣服领口的手放下来,接过了名片,看了看,也是又看了林士杰一眼,一脸的轻蔑和鄙夷,叽哩咕噜说了一句东洋话,把手中的名片像扔一张破纸片一样随手扔到了地上,把头一摆,示意东洋鬼子兵放他们走,完后,自己回转过身子,又要去接着检查那位看护小姐。
  那个东洋鬼子兵的小官佐还没等完全转过身子去,就被一声很低沉、但又很有内力的、很威严的喝声,喝止住了。只见那个身穿长衫、戴金丝边眼镜的挺清秀的青年,走到那个东洋鬼子兵小官佐跟前,低而厉声地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东洋话,那东洋鬼子兵小官佐脸色灰白,跑过去,把他随手乱扔在地上的父亲林士杰的名片,原又捡了起来,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父亲跟前,一再地向父亲表示谦意:
  “对不起!林代办!对不起!”
  那些端着枪刺的凶神恶煞般的东洋鬼子兵们,一个个也都诚惶诚恐地朝后退了退,把路都让了开来。
  父亲林士杰走到林丽萍面前,介绍那位青年:“萍儿,过来见见,这是你姑妈家的世雄表哥,高世雄表哥、”
  林丽萍愣怔了一下,但还是上前招呼道:
  “表哥好!”
  三
  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姑妈家有这么一个表哥呀!从来没有听说过。
  从车站回到家里,林丽萍一直是满腹狐疑的,心里一直这样嘀咕着。
  姑妈家有两个表姐,这林丽萍知道,也都见过,而且两个表姐岁数都已经挺大了,像这个这么年轻的表哥,林丽萍确实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
  姑妈是父亲的姐姐。父亲就这么一个姐姐,也没有妹妹。爷爷、奶奶过世早,父亲几乎就是姑妈、姑父养育大的。姑妈家在北京天桥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杂货铺,虽说比不上那些大商号,但也算挺殷实的。父亲早年去日本上学,完全就是姑妈、姑父资助的。姑妈、姑父对父亲一直都特别亲。那时候,姑妈。姑父自己还没有孩子,对父亲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后来,姑妈、姑父才先后有了两个女儿。父亲在日本学习,血气方刚,尤其后来受陈天华的影响,对东洋日本恨之入骨,听说姑妈、姑父的杂货铺有日本货,就多次写信让姑父有一点民族气节,不要买卖东洋货,把铺子里已有的东洋货全部清查出来,彻底销毁。陈天华自杀后,父亲护送陈天华灵枢回国,妥善安葬。尔后,父亲去北京看望姑父、姑妈。一则是看望,二则是想进一步激发一下姑父、姑妈的爱国心。去姑妈家一看,没想到,姑妈家的杂货铺不仅没有抵制日货,而且趁乱还偷偷囤积了大批的东洋货,以便今后形势有所转变时,伺机抛出,狠发一笔大的横财。当时,父亲怒不可遏。第二天,就上街去,领了一队正在检查东洋货的学生来,把姑妈家杂货铺从里到外底朝天地翻腾了一下,把所有的,包括藏到杂物房里乱杂物底下的,各种各类的东洋货,都搜了出来,堆到院子当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姑父、姑妈老两口哭天喊地,又痛惜,又伤感,又气,发誓再不认父亲这个养不熟、喂不亲的“黑心狼”弟弟。以后好多年相互再没有来往过。后来,父亲随五专使来到北京,弃离了南京临时政府,彻底拜在了袁大头门下,利用是袁世凯密使身份而来往穿梭于北京与东京之间的机会,给姑父、姑妈的杂货铺带了许多紧俏的东洋货,让姑妈他们美美赚了几大笔钱。姑父、姑妈他们高兴极了,不计前嫌,对父亲又好起来了,相互走动也多了。这期间,林丽萍很少去姑妈家,因为她受不了弥漫在姑妈家那令人作呕的商人气味,倒是姑妈家的那两个表姐常来她们家。林丽萍所经常见到的,也就是这两个表姐。她从未曾听到过姑父、姑妈说过他们还有个儿子这一类的话。她也从未曾见到过这个所谓的世雄表哥。以至到后来父亲到青岛任外事代办职,全家从北京搬迁到青岛,甚至到现在,到车站见到那位表哥之前,她所知道的,也还就是姑妈家有她的两个表姐,而依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世雄表哥。
  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世雄表哥来呢?
  不过,平心而论,疑惑归疑惑,而从她心里,对这位突然冒出的世雄表哥并不反感,进一步说,似乎多少还有点好感,还有点钦佩。
  你看他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清秀、文雅而又有派头,还会一口娴熟、流利、地道的东洋话,三言两语把那些东洋鬼子兵,还有那个挺坏的东洋鬼子兵的小官佐,都给震慑住了。说的什么,她当然听不懂,但当时他那气势,还是挺令人钦佩的。尤其是让她林丽萍心动的,是他那彬彬有礼的风度和对林丽萍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切。就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对林丽萍谦恭礼让。出站口的时候,他让林丽萍先走;上马车时,他打开车门,让林丽萍先上——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丽萍先上去;下车时,他先从另一侧边门跳下车来,跑过来,给林丽萍打开车门,又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丽萍下车……一切都是那么热情、周到,一切都是那么彬彬有礼。
  挺让人有些好感的世雄表哥!
  如果……
  她的精神莫名地有些亢奋起来;激动的暖流,灼热着她的整个心胸,以至整个全身。
  那种刚接到电报时的忐忑不安的心情,那种多余的忧虑,特别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所造成的忧虑,此时,都像是无形中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都无影无踪了。
  这次从北京回家来,林丽萍一眼就发现,家里发生了明显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几个月的时间,原来的房子就按照父亲原先早就设想的那样,完全改修成了以几铺席来计算面积的、带格子拉门的东洋式榻榻米房子。各间房子里的家俱和陈设、以及各类用具,包括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等,全都是东洋式的。就连庭院里那飞檐雕柱、古香古色的小亭子里的石桌、石凳,也都换成了东洋式的。父亲呢,和服不离身,那不用说,而且,从车站接她回来,刚一进门,又立即换上了木屐,煞有介事地呱哒呱哒地走来走去。甚至就连母亲和使女秋菊,也都是穿的东洋女式和服,头发也都梳成了东洋女人们的那种发髻。家里完全成了地地道道的东洋式!林丽萍如果不知道这是自己家,那还真以为是走错门,误进到一个东洋人家里了呢。这一切,要是在往常,林丽萍肯定会深恶痛绝到极点的!嘴上不敢说,心里也会像浸泡在碱水里一样那么苦涩的。但在今天,不知怎么,她没有感到多么强烈的反感,反而觉得也还能看得过去。
  怪呀!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那位突如其来的、而又挺让她林丽萍有些好感的世雄表哥,以及她精神上的那种莫名的亢奋,带给她的无比的欢悦,塞满了她的整个的心胸,家里这一切剧变,使她顾不上去对这些东洋方式和东洋货表示反感和深恶痛绝?
  看来,是这样的!毫无疑义,是这样的了。
  人啊,人的感情这东西呀,太让人不可思议,太让人难以捉摸!
  这时候的林丽萍,整个身心都正沉浸在那位世雄表哥以及她精神上的莫名的亢奋带给她的一种欢悦之中。一种未曾料到的欢悦。
  一下午,她都在回味这种没有料到的欢悦。
  “萍儿,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打电报让你这么急地回来一下?”
  晚饭后,稍许休息了一下,林士杰就把女儿叫到客厅里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母亲和往常一样,低眉垂眼,默不言声地坐在一边。
  开始切入正题了。
  这切人的正题,但愿是她心中所隐隐希望的那种正题,而千万不要是她原先所深深忧虑的那种正题。
  林丽萍望了父亲一眼,低下头去,摇了摇头,轻轻地回答说:
  “女儿不知道。”
  “爸爸想问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林丽萍低着头:“我现在就一门心思:想上学。终身大事,我还没有想过,从没有想过,我现在暂时也不想去想。”
  “上学,爸爸也是同意的。现在的形势,作为女子,也必须要有比较高深的文化才是。可是,终身大事,也不能说一点不去考虑。尤其作为女的,年岁到了,一定要考虑。你现在年岁也不小了,不该不考虑!再说,考虑了,该上学,你还是去上你的学。终身大事和上学这两者并不矛盾。”
  林丽萍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说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要说,社会上的习俗就是这样的:儿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是谁家儿子大了,不想着娶媳妇,女儿大了,也不忙着出嫁,那这家的儿子或者女儿肯定是有着哪方面的毛病,十有八九就是生理上有着什么毛病,肯定是个不正常的人,人们也就都会像看、像议论某一种稀奇怪物似地看你,拿眼睛飘你,说三道四地议论你,尤其是作为女儿,过了十八岁还不出嫁,那数不清的人们的眼睛的锥子,非把你满身戳得都是窟窿,非得把你戳成个到处都是洞洞眼眼的乱蜂窝不可。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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