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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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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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这太让人想不到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不是在梦中吧?
  这不是在作梦,是真实情况。
  开始时,辛化洱没有说他是孔文义,他也不认识赵瑞芝。当时,赵瑞芝被迎娶进孔府黑色大门,行完大礼,到新房里去冲喜时,头上顶着严严实实的盖头,看不到外面,当时她也只是偷偷地从细细的边缝处看到一个沉睡着的面黄肌瘦、形同枯槁的青年男子,那男子到底长得是什么个模样儿,她也没看清楚;而孔文义呢,病得迷迷糊糊地沉睡着,后来索性又一下昏迷了过去,当然也不可能看见赵府二小姐长得什么样子。两人谁都不认识谁,但是谁都知道谁。好在赵瑞芝见过孔文才,熟悉孔文才,差一点就把辛化洱当作孔文才了,由此也疑疑惑惑地推测到辛化洱会不会是孔文义?当时要情绪激昂地带领大家跟随着林丽萍去查抄她姑父家杂货店里私藏囤积的“仇货”,没顾得上去细想,细谈,细问。后来,那位辛化洱来北大找蔡元培校长,想插班进北大上学,正好又碰上了她,到她寝室坐了坐,聊了聊,讲开了,他就是孔文义,他当时也是特别反对那个所谓的“冲喜”,那种害人的封建专制阴影下的陋习,他后来听说赵瑞芝新婚之夜逃婚出走了,他特别高兴,更特别钦佩、特别敬服这位赵家二小姐,后来,因为病重,要治病,便到了上海,后又去了日本东京,在那里认识了天津去的周恩来先生,两人成了莫逆之交,一起参加爱国留学生们的革命活动,又一起回国,周先生回天津去了,他想留下来进北大学习,和北大同学一起参加各个社团的各种活动,等等。
  听了辛化洱其实也就是孔文义讲明了这一切情况以后,赵瑞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心里面既是非常惊愕,又多少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莫名的慌乱。她感到惊愕的是,当时躺在新房病床上的那么一个病入膏育、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的孔府大少爷,怎么一下子又成了这么一位眉宇间洋溢着几分勃勃英气的轩昂青年了呢?而且,他从他们孔府的那沉冷而森然的黑色大门里冲了出来,近期还成了新文化运动中的一名已经很有点小名气的、坚定不移地反封建专制反东洋恶强的、敢冲敢闯的勇士。令人惊愕,这确实是令人惊愕。(这时,赵瑞芝自然而然地也想起了孔文才,他满带着失望和怨恨,“无奈秀枝做大酬”,“意断情了各两头”,回湘水老家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情况怎么样?)在对孔文义孔府大少爷的变比感到惊愕的同时,赵瑞芝还感到有些慌乱——面对面地听着他讲述着这前前后后的情况——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而灼热,心怦怦怦地跳着,眼睛也不敢一直正视孔文义,扑闪扑闪地总是往下看着。这孔文义毕竟曾经是过她名义上的丈夫,尽管是名义上,而实际上是根本不存在的,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有过那么一层关系,两人一相见,尤其是这样面对面地讲述那过去的情况,她不知道他孔文义感受怎么样,反正她是挺不自然的,尤其她有点气恨自己的是,不知怎么,慢慢地,她的心波微妙地、说不清楚地、莫名其妙地隐隐有些漾动。
  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暗暗问着自己。
  赵瑞芝是这样,孔文义呢?
  孔文义较之赵瑞芝,显得更为不平静。
  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上,他第一眼见到赵瑞芝,而且知道她就是新婚之夜从他新房中逃婚而去的赵府二小姐时,也是极为惊奇的,而且,惊中有喜,并还随着惊且喜而怦然心动。他深邃的目光,倏然灼亮一闪,旋即又收回,躲了开去,就如是两眼深奥莫测的洞窟,很快地稍微闪开了一下,旋即又关闭住了似的。
  回到临时住处以后,他的心绪一直还隐隐处在一种也是说不清楚的莫名其妙的躁动之中。
  周恩来先生回天津去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有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看书,翻了没几页,就不想翻了;想睡一睡,但躺在床上后,脑子里又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天安门广场上他看到赵瑞芝并知道赵瑞芝是谁时那莫名其妙的心灵受到震撼的最初一望,完全就像长夜过去那天边倏然闪亮的一道曙光,以一种灿烂的东西,唤起着他情感上的醒觉。
  这种醒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扰乱着他的心绪,他更为坚定了要进北大插班学习的意念。
  经蔡无培校长的特批,孔文义如愿以偿地插班进了北大,住进了宋维新原来住的房子。
  学生会全体干事会议决定:五月七日袁大头签署“二十一条”的国耻纪念日在全市举行抗倭雪耻大游行,推举孔文义写一篇声讨倭寇国贼的檄文。这天,他刚写完,认真又看了两遍,赵瑞芝就受许德珩的委派来取这篇稿子了,准备找几个同学再抄上几份,以便游行时用。
  三
  山不转水转。这是多么令人尴尬、而又令人心绪慌乱的、极为奇妙的又一次相会啊!
  两人面对面坐着。
  赵瑞芝手里拿着孔文义刚交给她的那篇讨贼檄文的稿子,来来回回翻阅着,看着这骨络清晰、遒劲有力的一手好字,看着这优美、流畅而又力透纸背、掷地有声讨贼檄文,从内心深处不胜叹服,不胜钦佩至极,而也在这同时,心底又隐隐约约涌腾起了那种微妙的、一下说不清楚的、莫名其妙的情潮的波澜。她的心跳加快,偷偷地狠劲地撞击着胸膛,面颊微微发红发热,一直不敢抬头望孔文义一眼。
  赵瑞芝呀,你这到底是怎么啦?
  赵瑞芝心中大声气恨地喝问着自己。
  她自己也说不清,而又管不住自己。
  “赵小姐,噢,不,瑞芝同学,你看这样写行不行?把该说的都说到了没有?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恳请瑞芝同学能直言不讳地给文义指出来,文义定洗耳恭听,并将认真加以修正!”
  孔文义诚恳地而同时也有些慌乱地问赵瑞芝。
  赵瑞芝抬起头望了孔文义一眼,脸红红的,眼神慌乱,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瑞芝同学,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文义恳望指正,望勿犹豫多虑!”孔文义忙又恳切地说。
  正这时,有人敲门。
  “请进!”孔文义朝门望着,招呼道。
  邓仲澥和张国焘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看!”邓仲澥边对孔文义说,边把手中的一张报纸递给了孔文义。
  孔文义接过报纸一看,是一张刚出版的还散发着浓浓的油墨香的北京的《晨报》。
  “你看这!”邓仲澥给孔文义指着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孔文义轻声念道:
  “《外交警报敬告国人》。林为民。”
  张国焘介绍说:“这位林为民,是咱们徐世昌徐大总统特聘请的顾问,而且还兼着总统府外交委员会的委员兼事务长。”
  孔文义默声地看着文章;看着,看着,眉峰耸起,两眼闪灼着火光,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来:
  “……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
  “怎么?”赵瑞芝望望孔文义,又望望邓仲澥和张国焘,惊疑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邓仲澥说。“这位林为民先生三天前听到了我们在巴黎和会上已经完全失败、青岛和整个山东都将交付于东洋日本国的噩耗,林先生痛心疾首至极,在报上发表了这篇文章,以告国人。”
  “啊,真的?真的是这样?”赵瑞芝睁大着眼睛,惊愕失色,“我们的青岛和整个山东真的就这样彻底落进到东洋日本人的狼口里去了?”
  “那还有假?林为民先生是总统府里最知情的人了,他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张国焘极为肯定地说。“再说,刚才听陶美玲说,漆小玉她姐也从上海来信讲这件事,漆小玉她爸在财政部也听到了这种情况。”
  邓仲澥猛然想起地说:“林丽萍同学刚才也在着急地到处找你,会不会也是这方面的事?”
  张国焘说:“我想可能就是。听说咱们的林妹妹一大早就被青岛她们家来的一个姓柳的保镖叫出去了,弄不好,是不是也和这事情有关?”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问道:
  “瑞芝姐在这儿吗?”
  是林丽萍。
  赵瑞芝忙跑出去。林丽萍气喘吁吁地迎上前来,慌急失色地说道:
  “瑞芝姐,那家伙来了!”
  赵瑞芝猛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谁?”
  “就那只披着人皮的狼。”
  赵瑞芝知道林丽萍说的是谁了,她想到了这家伙一定来者不善,严峻地问道:
  “他来干什么?说了些什么?”
  “他从巴黎回来,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凶狠狠地说看我还能再逃到哪儿去?他对我说:‘告诉你吧,你们奉调回国出任外交总长的那个章宗祥,和你们的那个币制局总裁陆宗舆、交通总长曹汝霖,已经草拟好了电令,而且也已经得到你们的那个徐世昌大总统批准,马上就要发往巴黎,命令你们的代表在和约上签字。’他头一扬,很是不可一世地说,青岛和整个山东都即将彻底归属于他们大日本帝国,而且,不久的将来,这北京城,以至这整个神州大地,也都属于他们大日本帝国的。他问我;‘到那时候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看你还能飞上天去不成?!’他说完,仰面哈哈狂笑着,真让人毛骨悚然。”
  赵瑞芝听着,不禁也打了个寒噤。
  赵瑞芝正听林丽萍说着,见许德珩和博斯年急匆匆地走来了。
  许德珩问道:“文义同学在吗?”
  赵瑞芝回答说:“在。还有仲澥同学、国焘同学也都在。”
  许德珩说:“那正好!蔡校长让我通知咱们校学生会的正副主席和全体干事、各社团的骨干成员以及各学校的学生代表,今天下午在西斋饭厅开个紧急会议,蔡校长有个紧急情况要向大家通报……”
  四
  林丽萍告诉给赵瑞芝那只披着人皮的狼所说的章宗祥、陆宗舆、曹汝霖三人草拟电令让巴黎和会上的中国代表签字、向东洋人屈膝投降一事完全是事实。
  那次章宗祥从日本奉调回国,在东京车站受到了爱国留学生们的一顿猛烈的围攻和痛击之后,心甚惶恐,很有余悸,行至天津,不敢径直进京,先拍了封电报给他的密友币制局总裁、中日汇业银行总理陆宗舆。陆宗舆接到电报后,从北京速到天津,与章宗祥相会。
  佣人把鸦片烟具在榻上摆好,两人面对面躺了下来。章宗祥先让陆宗舆拿起烟枪给自己打泡,然后他自己也打将了起来。两人吞云吐雾,在飘浮迷蒙的云雾中,他们谈论着,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章宗祥说:“宗舆老哥,兄弟现在既然接任了外交总长,就要在外交上尽量稳定和维持好和东洋日本国的关系。当然,英美德意那些西方洋人列强也不能得罪,但远亲不如近邻,那些西洋人离我们毕竟远一些,而且他们从自己私利出发,多少也让着东洋人一点,这样,我们就更要搞好和东洋日本国的关系。”
  陆宗舆点点头:“老弟说得很对!情况确实如此。”
  “再说,人家东洋日本人对咱们弟兄们都挺不错,咱们也不能让人家寒了心。有思不报,非君子也。宗舆老哥,你说,是吧?”
  “老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咱们商量一下,然后再找汝霖老兄碰一下头,是不是给咱们巴黎和会上的代表拟个电令,很强硬的电令,让他们在把青岛和整个山东划归到东洋日本国名下的和约上签字认可,电令稿拟好后,让徐大总统过一下目,就给巴黎发过去。”
  陆宗舆略有些迟疑地说:“徐大总统那里绝对没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有咱们的段祺瑞段大人在后面撑腰呢!我说的,让人感到忧心的是,怕那些总是不安分守己的学生们,又借机轰然而起,惹事生非。他们最近的活动很是厉害。”
  “他妈的这些乳臭未干、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毛毛学生们!”章宗祥把手中的烟枪一扔,愤然从烟榻上坐起,他想起了在东京车站的狼狈相,至此时余悸尚存,心中之火陡然又起,“不去好好读他们的书,搞什么他妈的救国活动?!这个国是他们能救得了的吗?!这个国得靠我们这些人来救!我们这才是真正的救国救民!他们懂个什么?!他们懂个屁!”章宗祥说着,说着,骂将起来,“这些吃狗屎的毛贼贼们,真正好事不足,坏事有余!”
  陆宗舆也从烟榻上坐了起来:“他们本来就都是些不安分的料,再加上这近一二年来又从西洋、从俄国那边传过来的什么‘马’字号的过激主义,就更使他们头脑发热,不知道马王爷头上是几只眼了!”
  章宗祥眉头拧起,沉吟道:“老哥有所不知,这个‘马’字号的过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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