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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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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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铎也不说话,回头望着他冷笑。多尔衮自觉被戏耍,心中恼怒万分,但他城府颇深,并不即刻发作,强自按捺,看多铎玩什么花样。

    钱昭错愕,心道原来那稿纸夹入题本中去了,竟被他看到。她在多铎手腕处握了握,看向多尔衮道:“王上所询可为财计?”

    多尔衮眉头紧皱,盯着她一言不发。

    钱昭曾被以为大字不识,说她笨也不是一次两次,料他不屑同她说话,故而不以为意地笑道:“当世儒臣大约都以清贵为要,以为‘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王上是否无人可用,因而竟于殿试出这样俗气的题目。”

    听她语带嘲讽地切中要害,他眉心微皱,半信半疑地问:“此稿真是你所作?”她才多大,又是女孩儿,便是聪颖过人,也不会整日琢磨这些。

    钱昭不答反问:“王上究竟想问什么?最紧要应是凑足军费吧,也许还有整修禁宫需支银钱?”

    多尔衮干咳了声,问:“文稿中提及朝廷欲增岁入有缓急之法,缓法如何?急法又有何策?”

    钱昭知道他最想听什么,却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缓法么,也分远近,近法两三年内便有成效,远法则无十年之功不可成。”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王上可知银从何来?”

    多尔衮不明就里,摇了摇头,不知她为什么有此一问。却是多铎答道:“银自然是采银矿得来。”

    钱昭看着他笑道:“银矿产银没错,但我朝银矿皆不富藏,开矿之利往往不抵为此征役民夫开立官衙之费用。自宋以降,中原之地都是用钱或钞为币。隆庆之前,朝廷禁于民间买卖用金银,市面存银亦不多,然海禁一开,外洋之银蜂涌而入,时人对银如饥似渴。你们大约有没有看过崇祯年传教士艾儒略所著的《西方问答》一书,其说西来诸商,与我国交易,每岁金银不下百万,其银除其本国开采外,大多来自海外亚墨利加(注:即美洲),盖其地之矿,广而且腴,计十分土,金银且六七分。”

    她所说为两人前所未闻,虽然话题绕远,也不由听得入神。多尔衮长于军政,于财赋上所知甚少,如今赶鸭子上架,颇觉吃力。故而他虽急于获知敛财之道,也不晓得白银来源与税赋有什么关联,但听她娓娓道来,也很有些趣味。

    钱昭喝了口羊奶,又道:“除西洋银外,还有日本每岁舶来白银三百余万两。与西洋通商大约都经吕宋,近年不知为何交易几近断绝,若不是东洋尚有银货从宁波或月港入口,恐怕闽浙景况会更加凋敝。”

    多铎还在琢磨远不可及的“亚墨利加”是否真是遍地金银,多尔衮却在她话中听出些蛛丝马迹,问道:“文稿中提及‘银祸’是否与此有关?”

    “王上问得好。”她笑赞道,“江浙闽广民皆逐利,种棉养蚕比之种植稻粮得银为多,故而闽浙皆需从外购米。一旦贸易中断,丝棉瓷器销路不畅,价必跌,唯有米粮暴涨,如此一来不论农商皆亏蚀巨大。”她停了停,扶腰往后靠在多铎身上,继续道,“这些暂且不提,说回缓法之近策。其实很简单,明季于海商征纳十分微薄,‘水饷’及番舶抽分微不足道,只要仿照宋时由市舶司对外洋商船加征商税,每岁大约能获银两百万两以上。”她说得简单,其实此计不好把握。明时无论是往吕宋还是日本,海船多走私,况且满清既无水师也无懂商税之才士,要学宋制恐怕有心无力。这篇策论本来便不是写给清廷,既然他问,就别怪她胡扯。

    “两百万”说得多尔衮心头一热,但胶着的战事却立马泼了他一盆冷水,皱眉道:“闽浙两广都不太平,郑成功还蹲在台湾,近一两年怕是不行。”

    牧槿奉上一杯温热的白水,钱昭不急着喝,捧在手心,笑道:“用兵,那是王上您的事了。”

    他的警醒让她有些许失望,但转念一想,若多尔衮真那么容易头脑发热,恐怕现在根本不能坐在这北京城里。她抿了口水,继续道:“兵荒马乱的,钞关税便不用指望了,唯有盐课还能有些盼头,两淮、长芦、两浙、河东约可凑齐一百万两,福建、广东、云南总计有十万便不错了。不过,这同样有赖地方平靖。”说完朝他扫眼望去。

    多尔衮与她目光相触,细想了想,也是这个理,若不能站稳脚跟,谈何课税。他提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心道,只要扫平中原,田赋便能源源不断,因而笑道:“如此说来,战事顺遂,便不虞财源干涸。”

    钱昭瞧他神色,心道,他不会以为一旦不再大举用兵,就能高枕无忧了吧?若真如此,大明疆域广阔富有四海,又怎会耗到油尽灯枯?于是挑眉道:“若天下承平,军费或可减支,但府库开销却只会与日俱增。”

    “哦?愿闻其详。”多尔衮摊手做了请势,倒是想听听她有何高见。

    她坐得有些累,换了个姿势,胳膊撑着半靠在炕桌上,道:“依大明例,田赋是朝廷最大的财源。然丁口繁衍而地不加增,岁入三千万石便是极好的年景了。官员俸禄,宗室禄米,水利河工等为朝廷常例,必然逐年递增。每年也定会有额外开支,不管是用兵也好赈济也好,都需耗费大笔。另外,皇帝出巡、修缮行宫园林、筑建陵寝庙宇也是必然要办的事。若不想捉襟见肘,一来须好好算计,二来得广开财路。”

    多尔衮一时不明开销递增的结论从何而来,俸禄之类即为定额,若有增加也是量力而行,倒是修陵一事,恐怕已等不到“往后”。

    “酸么?”多铎瞧她辛苦,便在她后腰轻轻揉捏着问。

    钱昭十分受用,眯着眼“嗯”了声,扶着炕桌侧身依了依。

    多尔衮皱着眉头移开视线。他对锱铢必较地“算计”殊无兴趣,力行节俭也不是他的风格,当即问:“既是痼疾,前明可有良方?”

    钱昭摇头回道:“从来没什么良方。一条鞭法曾为中兴之望,但弊端实多……若要理顺财赋,户部须逐年编定收支,掌控银价。因银与铜之主产地皆不在我朝,故而发钞才是良方。纸钞轻便,易于携带支用,可惜自古滥发成瘾,朝廷声誉不佳,短时恐怕难行。今后朝廷可以库金为押发钞,且许以钞纳税赋,大约也要十年之功才能有成效。”

    多铎如坠云雾,索性一言不发。多尔衮似懂非懂,急于想知道现时有什么简单易行的生财之道,终于按捺不住,问:“长远的以后再做打算,先说眼前如何?”

    钱昭知道他没听懂,颇有些对牛弹琴的不悦,回道:“眼下么,钱既然不能凭空变出来,那只有一个字‘借’。”

    “找谁借?”兄弟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她答道:“应该先问怎么个借法才对吧?既然是借自然要还,还得付利息。原来最简单的方法,是让户部以朝廷的名义向大商家借贷,约定到期还本付息。但这事以前没做过,怕有李自成‘助饷’的嫌疑,只能换个玩法。如今拿得出钱,又不惧生出事端的……”她笑着指了指二人,说,“大约只有诸位王公了。”

    多铎摸着下巴问:“这……能行?”

    多尔衮沉吟片刻,说:“明春大约短二百万两,应是能凑上。不过,如何行事还需从长计议。”望向她问,“可有腹案?”

    钱昭挑了挑眉,向耿亮吩咐道:“去把案上匣子取来。”

    等把稿纸草草浏览一遍,多尔衮命道:“找个笔帖式把这译成满文。”

    钱昭道:“用不着。也不长,拿来我抄便是了。”说着让耿亮卢桂甫准备笔墨,没多大一会儿便成了。

    多尔衮捧着墨痕未干的文稿,只觉文字流畅笔迹熟悉,便朝多铎扫眼望去。多铎转头望向窗外,道:“啊,雪停了。”

第十六章() 
雪停了一个时辰,到了傍晚时分又飘飘扬扬地下起来。因着天气的缘故,多铎整日不曾出门,晚饭后到正殿书房捣鼓了一番即回了后院。正遇着钱昭与卢桂甫在明间说话。

    见他进来,钱昭便对卢桂甫道:“采买未必合宜,定制一批约可堪用。你先支一千两用着,等瓷行拿出样子来,再来回我工料银几何。去吧。”

    卢桂甫接了支钱的单子,向多铎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多铎等卢桂甫出了房,方问道:“这是要买什么?”

    钱昭低头在笺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牧槿晾干收起,回道:“二格格的嫁妆大约都全了,只有碗盘瓶罐不成样子,需重新置办。顺便给家里也添些日常用的,我看好几回吃饭,碗儿都不是一套,大约是没豁口的都寻出来凑数。”说着蹙眉道,“上回你砸了我一个官窑茶盏,那一套也就不全了。”

    多铎心虚,那次可不就摔多尔衮脚跟了么。又恼下面人多事,推说收拾的时候不小心不就完了,非得扯他出来。

    “那是宣德苏料青花,十分难得,可惜了。”钱昭叹了声,语调带着些许抱怨。

    “不就是个茶碗。”多铎笑着在炕床另一头坐下,抬了抬脚示意冯千给他脱靴,“实在看不上外头买的,自己烧也行呢。”

    钱昭望着他道:“知道开窑所费多少么?有钱也不是这样使的。何况,开年后还有大笔开销。”

    多铎奇怪地问:“什么开销?”

    “这府第夏热冬寒,住得气闷。西郊倒是有不少荒废的园子,征一处过来稍加整治,可做消夏的别业。”她说着看向他问道,“你意下如何?”

    多铎从没想过有这等折腾的方法,心中啧啧称奇,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花,摸着下巴道:“唔,听起来很是风雅。”

    钱昭笑道:“银子也‘风雅’,粗粗一算,约需三万两。”当然,如果精雕细琢,五万两也不在话下。

    多铎不是吝啬之人,但一听这数字也打了个突,问道:“昭昭,咱们这样使钱,一家人明年还能吃饱饭不?”

    “放心。”钱昭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回道,“若是如此就倾家荡产,‘权贵’二字就是个笑话!”

    他只是担心入不敷出,倒不怕钱昭把他的家当搬空了,她高兴就好,又怕她觉得自己小气,忙豪气地道,“甭管花多少钱,这园子就得修得跟江南的一般样子。咱可不能过得跟阿济格那家伙似的,把银子用牛皮包好窖藏起来。”

    钱昭奇道:“竟有此事?”

    多铎抱她转去里间,一边解她襟扣一边说:“那还有假。爷比他们可好多了吧?”

    钱昭忍不住笑,勾住他脖子道:“你自然比他强。”

    这话他爱听,喜滋滋地凑上去亲她。

    胡闹了一宿,钱昭第二天却有些腹痛,多铎忙去请了御医来看诊。

    因此,当多尔衮带着英额尔岱上门的时候,竟吃了个闭门羹。向管事太监问及缘由,说是福晋身子不豫,太医院的医官正在诊脉。

    他脸色十分不好,却隐忍不发,坐于花厅静待。

    赵太医请脉之后又问了诊候,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从脉象上来看,王妃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多铎放下心来,说:“那就好,便开药吧。”

    赵太医回道:“这……王妃实是无须服药。”

    钱昭听出来太医话里有话,整了整衣袖,道:“院使不妨直说。”

    “不敢当。”赵太医拱了拱手,低头盯着地面道,“王妃身子沉重,房事最好还是有所避忌。”

    钱昭闻言脸红到耳根,难堪无比,觉得下腹似乎又坠痛起来,忙伸手抱住肚子。多铎以为她坐久了腰受不住,揽住她嘀咕道:“这可怎么避……”

    赵太医也没别的话说,当即告辞。多铎赐了银,让人送他出去。

    待房里只剩下他二人,多铎为难道:“要不,晚上我歇正房?”钱昭娇软可口,搂着入睡还可说说私房话,委实惬意。但一张床上躺着,只能看不能吃,就太要人命了,还是“避”着点好。

    他在那长吁短叹,钱昭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丢人算是丢到家了,可这气撒到他头上似乎也有失公允,只能将满腔恼怒吞下肚去。

    这边事了,多铎还兀自发愁。冯千在旁小心提醒道:“王爷,摄政王来了好一会儿了。”

    虽是不速之客,但摆明了不见也得见,他扶起钱昭,无奈道:“陪爷去会会他。”

    钱昭见多尔衮今日又来,居然还带了一个老头,不知是什么缘故,疑惑地望向多铎。

    多尔衮不待多铎说话,便介绍道:“这是户部尚书英额尔岱。关于借贷之事,还有些疑问……”

    “等等。”钱昭打断他,问道,“莫非你们没有官员僚属可以处理此事?”她不过出了个馊主意,可没想过亲身上阵做力气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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