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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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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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钱昭打断他,问道,“莫非你们没有官员僚属可以处理此事?”她不过出了个馊主意,可没想过亲身上阵做力气活儿。

    英额尔岱少见有人胆敢打断摄政王说话,但见多尔衮望天咳嗽了声,他立刻上前道:“福晋,户部或有通晓理财之事的能人,但压得住阵的却是没有,此事还得老臣来办。”

    钱昭无可奈何,摆了摆手道:“凡我所能答,当知无不言。但登记造册、分派钱息的差事,还请选拔几个粗通数算的吏员去做。”

    “自当如此。”英额尔岱点头道。

    多尔衮给多铎使了个眼色,兄弟俩出了屋子,站在檐下说话。多尔衮皱眉问:“她身上如何不好?”

    多铎心想真是狗拿耗子,不耐烦地答道:“累着了,动了胎气。太医说不要紧,养养就好,药也不需吃。”

    多尔衮心中微惊,却不再问,只是道:“她再有两三个月就临盆了,你千万要小心照料。”

    多铎哼了一声,答也不答。

    这话题到此为止,两人接下去说些军政之事,再无龉龃。

    “按说此番举债并不难办,但老臣想了一夜,还是有几条拿不准,特向福晋请教。”英额尔岱拱了拱手,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钱昭怔了怔,扶着腰在宝座上坐了,望向他道:“尚书请说。”

    英额尔岱便问:“不知福晋以为息钱多少为好?”

    钱昭想也没想,答道:“那要看王上想要省事还是省钱。省事么,就照市价,按月三分入息。若想省钱,那就要费些功夫,给个八厘一分,甚至更少也可。”

    英额尔岱惊道:“利息竟如此高?”

    钱昭奇道:“这怎算高!据我所知,民间当铺合会放贷,三分起息是常理。而世家豪商于青黄不接时赊借谷物于小农佃户,轻则五,重则七,倍称之息为多。”

    英额尔岱感叹道:“就因如此,小民毫无生路,前明实亡于横征暴敛。”

    钱昭心想真胡说八道,但也无意争执,不以为然地说:“与满洲自不同,八旗以主奴立法统,主子不允,旗下人连婚嫁都不能够。有主子‘恩养’,奴才自然无需借贷。”

    英额尔岱嚼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没什么可反驳的,只好把话题再拉回来,道:“钱息如此之高,来年户部不知有没有银子能还上。”

    钱昭笑道:“只要还坐在这燕京城里,自然能还上。如若不然,那也用不着还了。”

    英额尔岱听明白她话里意思,不禁觉得脊背发凉,于是道:“利钱当禀摄政王决断。还有一事,户部官吏,不论满汉都无经济之能,不知福晋以为何*选贤才为佳。”

    选才?到底你们坐江山还是我坐江山,还管你们这破事?钱昭腹诽着,没好气地道:“去工匠院找几个会算的学徒,应当能比进士老爷们管用。”

    英额尔岱却点了点头,回道:“此法可解一时之急,但也仅止于吏员。能当大用之人,恐怕还是科考为佳。”

    钱昭气得没了脾气,说道:“要不然我给出个题卷您拿去参考?”

    “如此甚好。”英额尔岱捋须笑道,“劳烦福晋。”

    钱昭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头疼,要没其他事,就先去歇息了。”

    英额尔岱从花厅出来,见多尔衮跟多铎说着话,便候在一边。多铎哪有心思跟他闲扯,又说了几句就起身送客,送至院门外也就算尽了礼。

    多尔衮望向英额尔岱,问:“如何?”

    英额尔岱回道:“除却说话行事稍嫌稚嫩,一切都好。思虑缜密且不落窠臼,如是男子,以他们汉人的话来说,当是‘国士无双’,真可惜了。”

    多尔衮却哈哈笑道:“如是男子,恐怕成不了而今模样。朝中进士出身的汉官,哪个不是才智高绝之辈,但除了攻讦还会什么?可见酸儒腐人心。她要是多学些八股,参加几次举试,大概也就那样了。”

    英额尔岱深以为然:“王上高见,奴才拜服。”

    多尔衮翻身上马,吩咐道:“你最近多来几次,再探探虚实。”

    “嗻。”英额尔岱应诺,也上了马,随在他旗主之后出了府去。

第十七章() 
大雪初晴,悠扬的鸽哨声回荡在燕京上空,冬日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给覆盖琉璃瓦的积雪镀了一层淡金。

    多尔衮命人将爱鹰放出,望着那通体雪白的海东青俯冲而下,掠过玄武门阙楼顶上的脊兽,继而一飞冲天。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因阳光刺眼,很快便放弃寻找那已变成云端黑点的猛禽。闭目养神片刻,才欣赏起禁城的雪景。从万岁山上向下望去,宫中鳞次栉比的屋宇只有两色,积雪的银白与宫墙的鲜红。

    总管太监严凤余躬身上前,奉上热茶,轻道:“王上,太医院那边回说,前日钱……福晋腹痛,微有见红,但胎象却稳,应是无碍的。”

    “可有说因何而起?”多尔衮接过茶盏,眯眼望着他问。

    严凤余一顿,低头答道:“似乎是因为豫亲王一直同房……”

    多尔衮右手微微一抖,被溢出的茶水烫了一下,强遏怒意将茶盏递回给他,一言不发背手而立。

    过了许久,有小太监通传,户部尚书英额尔岱请求召见。

    多尔衮点头道:“叫他过来。”

    英额尔岱年岁大了,爬上山顶有些喘,请了安后,平了平气才道:“王上,奴才命人查了,有正红旗下兰泰、镶蓝旗下额尔克于民间放子母钱,取利三到五分不等。”

    多尔衮道:“这干人倒是快手。你明儿拟一道谕旨,禁八旗放贷,鱼肉小民。”

    “是。”英额尔岱应了,又问,“只是这钱息?”

    多尔衮叹了口气,道:“便定三分吧。多予些好处,也省得我与他们掰扯。即便如此,这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如阿济格这样的,银子好进不好出,你再想个法子,务必使他们限时缴齐。”

    “嗻。”英额尔岱有些头疼,却不得不应下,又道:“户部官吏选卷已有初稿,请王上过目。”说着奉上一张卷起的纸。

    多尔衮接过展开,见统共五题,然从头看到尾,茫然一片,就问:“你懂如何作答?”

    英额尔岱道:“回王上,只第一道奴才还有些头绪,剩下的全然不知所云。”

    只见第一题为:七钏九钗共重九两四钱,若六钏一钗与一钏八钗中分其总重之数,问钏与钗各重多少。

    最后一题则是:借银一两,每日倍息,问第六十四日本息共计多少。

    这看着就头晕,多尔衮皱眉问:“这是满文卷,汉文卷可是一样?”

    “回王上,都是一样。钱福晋说,并不想难为人,故而就最后一道繁复些。”英额尔岱照原话答道。

    多尔衮嫌弃地将纸塞回给他,挥了挥手道:“你看着办吧。”

    待英额尔岱退下,他又向严凤余道:“回府。叫尼堪来见我。”

    “昭昭,你今次出的题也忒简单。”多铎往铺着毡子的罗汉床上一坐,斜靠着迎枕道。

    钱昭睨他一眼,说:“你只算对了两道。也好意思说?”

    多铎嘿嘿笑道:“马失前蹄。”

    “第一道你便错了,六钏一钗重九两四钱一半,即为四两七钱,乘八倍之数,四十八钏八钗即为三十七两六钱,因一钏八钗为四两七钱,相减之,四十七钏即为三十二两九钱,得每钏七钱。你是哪一步出了错?”钱昭指着他改得一塌糊涂的纸卷问。

    多铎挠头,也不知道失误在何处,就觉一团乱,喃喃道:“我不是还对了两题么。”

    钱昭皱眉:“你别以为自个了不起,说白了,这题卷不是甄别高才,而是为淘汰废物。错两题以上,即可滚出户部。连这也不会,还好意思尸位素餐?不过,不会算去哪里能派上用场?在兵部点不清兵马粮草,在工部量不出城楼高矮,到了钦天监恐怕只能跳大神。”

    只能跳大神的多铎脸色越来越难看,坐直了肃容道:“你等等,我重做。”

    “嗯。每题限时一刻钟。”钱昭递了张稿纸给他。明时官学会教童蒙一些九数,私塾大约会设珠算,但因科举不考,国子监都不设书算课,有些科考而上的进士老爷可能买个菜蔬都要扳着指头数数。其实世家大族的宗学还是会给子弟开设算课,但不甚重视却是真的。

    静下心来,倒是把错的两道演算完了。只是最后一题,抓耳搔腮,涂了又涂,还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钱昭叹气,心想兆亿之数果然还是太难了些,便道:“计第三十二日无误,便算你对了。”

    多铎倒是松了口气,但心头的烦躁翻上来便压不下去。正巧冯千来禀报,新进受封的端重郡王博洛来访,便搁笔道:“我去见见,他刚从南方回来,不好怠慢。”

    钱昭无奈,只能点头放他出门,却道:“晚上回来再花一刻钟也就是了。”

    多铎忽觉头皮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正房,也不曾回来与她一起用晚饭,被拉着去博洛府里喝酒听曲去了。半夜回家,怕吵着钱昭,便歇在了佟氏屋里。

    英额尔岱几乎每日都来,有时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多铎作陪了几回,实在是煎熬,听他们说什么“钞关税”、“竹木抽分”、“矿银”简直无趣到令人发指,于是之后也不来凑热闹了。正好有的是人陪他玩乐,京城内外的雅俗的去处都逛了个遍。

    钱昭初时也有些厌烦,但与老头谈了两次,倒觉得还算投契。多铎近日总是忙得不见踪影,她也给自己找些乐子打发时间。

    这日午后忙完了家务,便让人寻了那两个唱曲的伶人进府。这二人最近常出入达官贵人之家,得的赏钱想来丰厚,衣饰装扮焕然一新。

    中年乐师宽袖对襟的烟灰鹤氅里头一件皂色皮袄,领口的貉子风毛微微漾动。他这回不弹琴,一管竹笛横在手中,颇有些仙气。这笛音似乎也与他的装扮一样,袅袅若烟,轻灵如风。唱曲的少年则是一袭月白直缀,身形更显单薄,但一开口便胜玉树琼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院中一阵微风拂过,片片红梅花瓣飘然而落,大多洒于雪地,有一两枚缓缓飞入乐师怀中,落在他衣襟之上。

    歌声飘渺,人若谪仙,一旁的二格格如梦似幻。钱昭闭目欣赏,手指随着乐音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多铎回府时,远远便听着主院歌声,走到垂花门下,便不再往里去,靠着门柱静听起来。同来的多尔衮与英额尔岱本不打算进内院,但多铎既然领着往里走,便不客气了。此刻却是一个个在院外大眼瞪小眼,到底有些尴尬。多铎堵着门,还能看见里头,他二人就只能在墙根听着随风而至的歌声。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一曲既毕,却是格佛赫先拍手叫好道:“虽不懂词,但真个好听呢!”

    二格格深以为然,满脸通红地点着头。

    钱昭笑道:“既然爱听,以后再叫他们进来便是。”说着吩咐卢桂甫看赏。这时却见泰良急匆匆进屋里来,便问,“王爷回来了?”

    泰良回道:“是,摄政王也来了,都在院外。”

    钱昭皱眉,心道,这登堂入室的到底想怎地。

    格佛赫识趣地当即告辞,二格格本想跟父亲请个安说几句家常话,可还是有些怕见那位伯父,也匆匆去了。

    钱昭命人关了东厢的门,换了一身衣裳,那边正房便又派了泰良来请。

    最近多铎早出晚归,钱昭睡得早,因而碰面也少了,今日一见,发觉颇为想念,因在人前也不好太过亲昵,只能握住她的手,附耳轻声说:“今晚不出门了,我俩说说话。”

    钱昭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既分宾主坐定,英额尔岱先道:“最近有些窒碍,有人……咳咳……惯于守财,不知福晋有无妙法?”

    钱昭想了想道:“有个法子或可一试,花名册上人等,若不如数缴清,便扣下从今往后的俸禄,以抵充本银与利息。如十万两本银,第一年本息可计十三万六千两,年俸一万者,扣除年俸,尚欠十二万六。今后若有禄米或者赏赐,也需先行扣减。”

    英额尔岱心道,此计毒辣,甚好。之前想了几个辙儿,都不如这法子简单直接。

    多铎笑说:“阿济格肯定第一个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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