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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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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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地就种,市民将蔬菜种在自己的院子里,干部将菜种在办公室的边上,工人将蔬菜种在了厂房的边上;连天坛公园都种上了西红柿,柿子椒,东瓜,黄瓜,成片的洋白菜代替了原先的花草。各色的蔬菜给这座皇家园林增添了几分野趣,只是施肥散发出的气味有些大熬风景。
  报上将道边、沟边、房边等等的边归纳为十个边,将这些边上种的菜称为“十边菜”。一时间,“向十边要菜”又成了广大群众的战斗口号。
  曙光木材厂在“向十边要菜”的行动中充分发挥了空闲地方较多的优势,各车间,股室划分出了各自的责任区,每个部门都指定了专门的责任人,一般都是有过务农经验的人,全厂各个角落的蔬菜绿油油的,长势绝不亚于农村的菜田。枯燥的厂区增添了许多的绿色,使厂区充满了生机,恼人的是全厂到处是粪尿的气味,挥之不去。住厂的职工晚上想出来纳纳凉,竟难找一个没有臭味的地方。
  这年的深秋,为曙光厂立下汗马功劳的那头叫驴死了,它拉着一车木料突然就爬了架,再也没起来。它最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曙光厂表现了一番,全厂的职工每人分得一碗驴肉汤,里边只有两三块驴肉,肉块小得比肉末大不了多少。那头驴早已饿得不成样子,只不过没人顾上留意这些。事后有人说,孙广财经常偷吃它的豆饼和黑豆,叫驴只能吃哑巴亏,它是饿死了。孙广财当不成车把式了,只能在材料场当壮工,翻弄三角垛。厂里买了一辆拖拉机运料,老马改行开上了拖拉机。
  厂里的会少了,学习也少了,职工下班就可以回家,吃完晚饭早早上床睡觉是保存体力唯一的好办法。厂里的长期病号多了,大半是浮肿病。全福患上这种病歇了,他家里孩子多,又全是男孩,一个个全跟饿狼似的,大人不想让孩子挨饿,只能自己少吃。王河惦记着他,每次厂里分自种的蔬菜都想着为他领一份,就是几个萝卜也要给他送家里去。
  全福病休在家没事上街闲逛,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倒卖票证,原来这粮票、肉票、布票和工业卷这些票证都是有“明码标价”的,倒卖票证的黑市上,一斤粮票能卖到五六元钱,一斤肉票十元,工业卷一张可以卖到三元,所有的票证全有价。那地方在东单与王府井之间的儿童影院附近,他那天转到那里有人问他要不要粮票?他很快摸清了里边的门道。
  工业卷是根据职工的工资多少发的,基本上是二十元工资一张工业卷,买人造棉、手表、自行车,还有香烟等物品全要工业卷。买一块手表要30张工业卷,基本上是一个人全年的配给量。全福除了买菜叶,他的工业卷全送人了,他哪知这东西这么值钱!他头一次小试身手,卖了15张工业卷换回了9斤粮票。一高兴,当天晚上他让全家吃了一顿饱饭。
  全福媳妇乐了,便到处找工业卷,找自己娘家的姐妹要,找亲戚要,说是要给全福买块手表。要来的工业卷卖了再买粮票,这个秘密夫妇俩对谁也不说,一是说出去怕丢人,二是也知道这种事违法。基本能吃饱肚子了,一来二去他的浮肿病开始见好,很快就开不出病假条了。
  王河见他的浮肿病好得快,问他有什么偏方和窍门,他说自己有个堂兄也得了这种病。全福不无得意地说,这能有什么偏方?窍门只有一个,在家待着要比和尚的心都静,俩口子的事绝对不能办,记住这条就行!路富友犯坏说,没错,人家全福早就把他那口子托给朋友照看了。他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不管。二人一来一往逗开了嘴。
  王河没心意听他俩逗嘴,不过全福的话却触动了他的心事。他之所以关心全福的浮肿病,其实是他早己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有了浮肿的现象。全车间属他年轻又是个班长,车间里的这类病号已经不少了,他不想再拖车间生产的后腿一直没有张扬,连家里人都瞒着,他媳妇金玲都一无所知。
  王河与金玲的结合在曙光厂算得上一件喜剧性的新闻,头年的深秋金玲最终是挺着大肚子进的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使得金玲的母亲不得不认可了这门亲事。如今的王河已是做了父亲的人,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为了孩子能吃上奶水就要尽力让金玲吃好。婚后无房,他们只能与父母挤在一起住,一家八口虽是一个锅里吃饭,每顿饭却是分出份来吃。那时的家庭吃饭不分份的很少,一般都有是按各自的定量分,不能多也不能少,孩子多的为争一口吃的打架是常有的事。王河为了媳妇能多吃一点只能自己少吃,小两口有时为了推让半拉馒头跟打架似的。
  回汉两家在一起吃饭本是个难事,但副食品的极度紧张却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王河一家解决了这个难题。金玲嫁过不久,就什么都开始凭票证供应,每月一人只有二两肉。那点肉王河的母亲总是一个分两次吃了,每到家里改善伙食的时候就单给儿媳妇炒个鸡蛋,倒也没添什么麻烦。为了孙子,当婆婆的也想尽力照顾儿媳,但心有余力不足,每个月只能用自己的那张糕点票买了糕点偷着塞给她。当婆婆也是难,王河下面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正在上学要劲的时候,几个孩子整天就知道喊饿,两个最小的吃完饭常常为争着刮刮锅底打得不可开交。
  王河有病只能抗着不吱声,他既不想让自己父母操心,也不想让新婚的爱人为他分神。听了全福的那番有关“两口子的话”后他动了心思,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和金玲掉头睡。
  金玲问他干嘛非要闻着臭脚睡?
  他说要管着点自己,省得一上班就犯眯糊。
  金玲说,瞧你这点儿出息!
  2.菜里多了两小块肉,漂亮的女支委会同情“老右”?
  
  范建国已从沉重的精神打击下逐渐恢复过来,那是双重的打击,第一批摘帽的右派中没有他的名字,他倾心热恋的女友也离他而去。
  有关“摘帽”的名单是在一次全厂职工大会上宣布的,被宣布摘掉右派帽子的六个人中没有他,他听得清清楚楚,第一个念到的名字是达进士,最后一名是史丽云,当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的讲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凭心而论,与这六个人相比他的工作表现不比任何人差,车间主任孙长喜多次表扬过他,厂长李宪平对他更是另眼相看,然而到关键时候他却遗忘掉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那次会后,第一个追进宿舍来安慰他的是王何和全福,忿忿不平的全福说:“这不公平!最起码那个史丽云没法跟你比呀!你在机修干得怎么样我听孙师傅说过啊,他对你没挑的!咱们得罪谁了?”全福知道大伙捐钱为他买铺凳有这个大个子一份,所以常念他的好。
  王何劝慰他说:“甭往心里去了,还有下一回摘帽呢,咱们赶不上这拨,赶下拨!我看顶多一两年的事,连国民党的战犯、伪满的小皇上全没事了,你们这些说了几句错话的算个什么淡事!全长不了。”
  两位普通工人的关心,使范建国的心里热乎乎的,眼圈也随之湿润了,当时如不是孙广财哼着小曲进了屋,他说不定会痛哭一场,那样也许会好受一些。
  那个周未的晚饭后,李宪平把范建国找去谈了一个晚上,并将他自己读过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送给了他,书上边有他用红笔画过的很多重点,他说,我知道你一定读过这本书,但我还是希望你多看几遍,每多看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从此,这部书成了他的好朋友,他在保尔的身上吸取了力量,也仿佛从冬妮亚的身上看到了史丽云的影子。
  那次大会后,范建国已经意识到他与史丽云的关系实际上已告终结,只不过彼此双方谁都没给这层已经名存实亡的关系下达“死亡通知书”而以。他清楚得很,如按报上的解释,摘掉帽子就是又回到了革命队伍中,重新获得了政治权利的话,那么他与史丽云之间就有了天壤之别。会前,他始终以为自己摘帽的可能性要比史丽云大得多,两人当中一旦只有自己被摘掉了帽子,他会毫不迟疑地对她表白,对她的感情将始终如一,至死不变。万没想到的是,没赶上“头班车”的会是他自己,而赶上“头班车”的人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就离他而去。
  两个月后,史丽云获准重回钢院插班学习。临走两人也没见上一面,那段时间里,范建国为避免见到她,中午从不到食堂买饭,总是托别人帮他打饭。
  根据有关政策,高等学校学生中的右派分子摘帽以后,已开除学藉,实行劳动的可以允许回校学习,根据原来的学习情况插入适当年级。但曙光厂摘帽的人当中,重新返校插班的只有一个史丽云,而宋辉、霍希古、王玉蓉全留了下来。连有可能重回原单位工作的石国栋也自动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选择留下来工作。不久之后,厂里组建技术股,宋辉和王玉蓉调入技术股工作。石国栋则担任了机修车间的副主任。
  那一年的初春时节,范建国收到了史丽云的来信。那是她离开曙光厂一个月后,信封是自己做的,比普通信封大了许多,信的落款只写了“内详”两个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史丽云的字体。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副颐和园“画中游”的写意画,那是他初次陪史丽云去颐和园完成的一副作品。展开那封信,清秀的字体仿佛那只欢快的百灵又向他扑面而来——
  建国:
  这封信到底写不写,我想了许久许久,信写完后到底寄
  不寄给你,我又想了许久许久。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
  吧,连我自己都在恨自己。真的,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怎
  么会用最宝贵的东西与人做交易呢!我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东
  西,可天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头上的帽子是没有了,
  但我却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我欠下了你的债,也欠下
  了自己的一笔债。
  我知道,这次摘帽是有比例限制的,我挤占的很可能是
  你的名额。这是一笔永远无法还清的债,如果苍天有眼,就
  赐给我一个还债的机会吧!那怕是只能偿还千分之一二,我
  的心情也许会好受些。忘掉我吧!说心里话,现在的我一点
  儿都不配你!随信寄去一副画,那是在你的陪伴下完成的第
  一部作品。就用它留作我们那段交往的纪念吧!
  多多珍重!
                                         史丽云   
                                       1960年3月16日
  范建国的眼圈红了,但他还是忍住了。再看那副画,突然发现画的空白处多了两行飘逸,娟秀的行草:“忆君往日情,心在画中游”,不觉潸然泪下,再也忍不住的伤感,决了堤一般泪水如泉涌。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与史丽云相处的往事如脱缰的野马跑了出来,往事历历在目晃如昨日。去年大半的星期天,都是他陪史丽云在颐和园作画度过的,“画中游”这副画不过是他陪史丽云初次去颐和园的第一部作品,在那之后,他陪伴史丽云几乎画遍了颐和园的景点。使他伤感动情的正是“忆君往日情,心在画中游”,所包含的另一层意思。
  待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重读来信发现很多令他费解的地方。其中“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会用最宝贵的东西与人做交易呢!”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她用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与人做了交易?那个人又是谁呢?她怎么会断言自己之所以获得摘帽是挤占了他的名额呢?一切全是迷!他不可能去请教任何人,只能自己苦苦思索,寻找答案。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封来信是他俩关系的“死亡通知书”,那副画则是那段关系的永久纪念,如想使这层关系复活已是不可能的事。他小心翼翼将来信和那副画收藏起来,那毕竟是他倾心相爱过的姑娘,与史丽云的那段交往虽不是他的初恋,却比初恋更具有激情,更令他难忘。如同在黑暗中望见的星辰,那感觉往往会胜过月亮。
  住厂的职工晚饭在食堂吃的人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到了冬天更是如此,人们对粮食的精打细算已经到了不能再精确的地步。因为很少能粘到荤腥,肚里没油,一饨饭吃四两米饭就跟扔井里一样,根本没有饱的感觉。如果同样是用四两大米熬粥,熬稠一些的粥能熬半锅,吃下去会有饱的感觉,即便是水饱也是好的。不少的人晚饭就这么打发,反正吃完了上床躺着不动就是了,钉一宿问题不大。人们觉得这种吃法能比在食堂吃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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