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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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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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晚饭就这么打发,反正吃完了上床躺着不动就是了,钉一宿问题不大。人们觉得这种吃法能比在食堂吃省点,省一点是一点。
  范建国是少数几个在厂食堂吃晚饭的人,他没置办炊具,锅了,盆的都没有置办,吃过晚饭他不是看书,就是在车间绘图,感到饿了就吃两块奶糖。粮食定量下调以来。发了工资他就买二斤高级奶糖放着,一天吃两三块用以补充热量。他每月46元的工资虽不算多,但在他这个年龄段中已不算少了,如不是跌了那一跤,他现在的工资应是62元。他觉得存钱已没有什么意义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别让身体垮下来。他个子高,块头大,吃的自然也多,为了能填饱肚皮,他的积蓄已基本花光了。
  入集体伙的肉票集中使用,食堂每半个月改善一次伙食,大都是肉片熬白菜,一个甲菜里边要有五六片肉,而往日是难得见到肉的,这一天对住厂的人来说是个节日。最近已连续两次了,范建国在有肉吃的“节日”里感觉不错,他发现菜下面的肉片多了,比以往的“节日”里吃到的肉多,开始以为全是一样的,细心一看别人碗里的肉片依然如故,轮到下一个“节日”还是如此,他醒悟到是自己受到了特殊的关照。
  关照他的人是食堂的管理员吴素梅,他两次都是在她的窗口买的饭,后来发展到平日里的菜也多出了一些。这个长期住厂的单身女人的身份没有不知道的,她的丈夫牺牲在朝鲜战场上,那是她结婚不久的事。人们当然还知道她是党支部五位支委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厂里每天工作时间最长,最辛苦的女性。她的工作几乎没有钟点,早上人们买早点时她就在食堂的伙房里,下班后钉着卖完最后一份晚饭的还是她。为了职工能吃好,她每天要蹬着平板三轮外出采购两三回。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从没听有人背后讲她的闲话。
  范建国虽然和她少不了碰面,但彼此之间没说过一句话。唯一的一次近距离接触是一次晚间去茶炉房打水,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迈进了茶炉房,范建国主动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吴素梅只是淡淡的一笑接受了他的好意先打了开水,彼此仍没说一句话。他甚至于连她什么模样都不十分清楚。
  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范建国买饭时开始挑选窗口,来晚了,排队的人多看不清,他会借着张望菜谱的机会挤过去先看清楚,吴素梅在哪个窗口卖饭他排哪个队。结果屡试不爽,普通的熬白菜,炒茄子也会多出半勺,买一个菜给他一个半。这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出答案,在递饭票,饭盒的那十几钞钟的时间,他将眼睛睁大了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每次直到找回他饭票也没见她头抬一下。这是为什么呢?两人素无爪葛,一方是共产党员,一方是右派分子,双方的政治地位一天一地,最后他只能理解为是一种同情而以,在这种同情中包含着伟大的母性。
  一时间,去食堂买饭变成了范建国生活中很重要的时刻,那种感觉无与伦比,是一种充满温情,美好的感觉。中午下班前他开始注意洗洗脸,疏理一下头发,再不那么邋遢着去食堂。有一个中午,他买饭时没见到吴素梅,向伙房里张望也没见到她的影子,那一个下午他竟神不守舍,别人跟他说话都听不到,直到晚饭时终于见到了她,一颗悬起的心才算落了地。他不想弄清楚自己这份情感到底算什么性质,他知道一旦弄得明明白白反而会痛苦,而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最好。
  范建国总想找个机会对她说两句什么,说上两句与买饭无关的话。那是一个周末,因车间组装一台压刨,全车间的人都晚走了半个多小时。范建国赶到食堂时里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卖饭的窗口开着,但伙房里也没有人。他习惯地敲了敲窗口,吴素梅很快从外面进了屋。
  范建国想说点什么,不知为什么就像被人封住了口,平日里他嘴皮子利索得很,此时此刻却想不起一句适当的话。憋了好半天,脱口而出的还是买饭的那些内容。直到吴素菜梅把饭菜递给他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拙嘴笨腮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啦!大姐。”
  听完他的这句话,只见吴素梅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半天才回了一句,“往后加班也要注意按时吃饭啊!”说完便关上了窗口,隔着玻璃仍能看清她的眼神里边既隐含着羞涩与不安,又分明饱含着几许关爱的神情。范建国对着玻璃凝视了许久,直到对方背过身去他才离开了售饭的窗口。
  那顿晚饭他吃得格外香甜,吴素梅的眼神伴随着嘴巴的蠕动,在他的脑海中一闪一闪的出现,他吃得是那么带劲,仿佛是要把那些令他心动神摇的眼神也一起吃下肚里。
  其实,范建国之所以能引起吴素梅的关注,在很大程度上与李宪平的一次雷霆之怒有关。那次李宪平拍了桌子,在吴素梅的印象中这是头一回。
  那是在一次支部会上,面对上边批下来的右派分子第一批摘帽的名单他发了火。厂里报上的七人名单被勾掉一人,这就是上报时名列第五位的范建国。李宪平之所以发火。是因事先在支部内部已取得共识,上报时名单按这些人的表现排列,表现最突出的列在前边,以此为顺序。如果上报人数超过上限规定,划掉的当然是最后边的人。但结果却是当时名列最后一位的史丽云保留下来,摘掉了帽子,名列第五位的范建国被勾掉了。
  谷玉森从中起了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名单是经他手上报的,他背着其他支委向上边说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对李宪平的发火,谷玉森当时阴阳怪气地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说:“老李同志,你这是何必呢?这可是上级机关按有关精神审批的最后结果!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
  谷玉森的话无疑于火上浇油,李宪平当即拍了桌子吼道:“话说得好听,现在的结果实际上就是某一个人说了算!我们支部讨论的方案哪儿去了?上级机关还不是要听我们的汇报!”身为厂长为一个右派分子摘不摘帽发这么大的火,给吴素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天如不是邹晓风极力调和,谷玉森又心虚处于守势,不知会怎么收场。李宪平为一个右派分子对副书记拍桌子令吴素梅着实吃惊不小,也有些不解。谁是范建国她更对不上号,她只知道一年多前厂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些年轻人是接收来的右派分子,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在校的大学生。至于右派分子究竟是什么,她说不大清楚,只知道这些人攻击社会主义,是对现实不满的人,对这些人她自然是心存厌恶的。但时间长了,她并没有看到这些人再有什么恶迹,又不时能听到李宪平讲到这些人常带有褒奖的意思,她那厌恶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渐渐淡了许多。
  她很快就对上号了,哪个是范建国。原来就是同她一样常年住厂的那个年轻人,那个一手能抓住三个馒头的大个子,那个低头来低头去,脸上带有几分孩子气的书生。她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吴素梅对范建国的印象后来发生了变化也纯属偶然。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想封火时要在湿煤沫上捅个眼,平常总用的那根铁通条怎么也找不到了。想到机修车间外边能找到代替的细铁棍,她便摸着黑去了机修车间。要找的东西很快找到了,要走时却发现车间里灯光闪亮,出于好奇,她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发现车间里空无一人,是远处角落里的那间隔出的办公室里亮着灯,灯下坐着那个人正是范建国。走近一看,范建国正在专心修改一份图纸,对外面的情况毫无查觉。什么图纸会让他如此用心?吴素梅决心看个明白,她歪着脖子几乎顶上了玻璃才看清图纸上面有“B15型压刨平面图”的字样。
  过后不久,李宪平有一天外出开会回厂没赶上晚饭时间,吴素梅给他捅开火炒饭,利用那段时间她将前不久看到的情况对李宪平讲了。
  李宪平说,这不新鲜,这个小范经常一个人加班,不少的机器是他画图。说着说着,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说:“这是你亲眼见到了吧!你说这么玩命工作的人该不该给人家摘帽子?这就是老谷死活看着不顺眼的人!还有比这可气的呢,我听说人家搞对象他也拆,缺八辈子德啦!”
  尽管李宪平对范建国恋爱的故事讲得不是很清楚,但吴素梅还是多少听明白了,更理解了李宪平当初为什么发火到了拍桌子的程度。那天李宪平还讲了范建国的身世,得知他是个孤儿。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将这个素味平生的年轻人纳入了自己的视线,决心尽可能地帮助这个年轻人度过难关。这念头初冒头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杂念,完全是出于一片同情之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将对方的命运与自己发生了联想,心态产生了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变化,是一种很奇妙的变化。
  与范建国的情况正好相反,和他同屋的孙广财走道有些打晃,他说是饿的。没了那头驴,也就没了牲畜配给的豆饼和黑豆,当不成车把式的孙广财整天饿得眼珠子发绿,瞧见什么都想吃。他因晚上出来偷吃生产队的玉米,让看青的社员狠揍了一顿,脸上挂的彩半个月后还能看见。厂里种的茄子,黄瓜他没少偷吃过,谷玉森找他训了一次,他老实了一阵。
  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人饿极了可没那么多的讲究,孙广财很快发现了范建国的秘密,藏在床头柜里边的奶糖。于是他开始偷吃范建国的奶糖,一有机会就偷,从一次偷吃两三块发展到七八块。范建国发现后也没声张,将奶糖转移到车间的更衣柜去了。人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下没有多大的火气,懒得与人吵架,况且范建国也觉得这种事算不了什么,为吃口东西当贼也是出于无奈。他知道孙广财挣的少,家里兄弟多,还要每月给家里十元钱,没钱买高级糕点,高级奶糖,这一点远远比不上他,情有可原。如不是孙广财的人品太次,每次他买了高级食品也会让让他,毕竟是一个屋住着。
  入冬后的一个周末,孙广财潜入伙房偷吃馒头险些丧了命。
  那个晚上,范建国就觉得孙广财不大对劲,不到半个钟头的功夫他出出进进了四五次,往常的周末他是不住厂的,那天却借口风大没有回家。范建国始终躺在床上看书,起初并没有注意孙广财的动静,是这小子不停的出出进进将屋里的热气全带跑了,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九点钟一过他就叫唤着拉灯睡觉,说什么破书非要看起来没完!范建国不愿和他斗气,封好炉火,洗洗脚也上了床。范建国的睡眠好,钻进被窝便鼾声大作。他后来是被孙广财的叫声吵醒的,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孙广财抱着肚子在床铺上一个劲地左右摇晃,嘴里边还不住地怪叫,面部表情十分吓人。他看了一下手表刚好凌晨一点钟。起初他还以为是这小子装神弄鬼的恶作剧,细心一看不像,这才慌了神。
  他以为是孙广财得了急病,慌忙穿好衣服问他用不用去医院?但这小子仍只是鬼哭狼嚎似地怪叫,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范建国怕出人命,慌忙跑到干部值班室去叫人,当晚值班的是供销股长张权斗,他来宿舍一看,摸了摸孙广财的肚子明白了七八分,问他:“你是不是吃什么撑着了?”孙广财这才点了一下头。这小子的肚子大得像是怀上了孩子。
  张权斗心里有了底,料定这小子一定是偷嘴吃撑坏了胃,让范建国喊来了老马,让他俩用拖拉机将他送往医院。这小子已痛得下不了地,范建国只好抱他出门,这一抱从他身上掉下两个馒头,张权斗将馒头捡起来说:“行啊,这种日子口还有撑坏的人!”说完他收好了馒头,他知道八成那就是脏物。
  到医院一检查是这小子的胃被撑破了,造成了胃出血,很快给他进行了手术。范建国和老马返回厂里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了。两个人这一宿受冻挨饿,气得老马一个劲地骂街,说为这种人受这份罪太冤枉。
  周一上了班,主管保卫工作的谷玉森很快带人将周六晚上发生的事基本调查清楚。食堂共丢失了十六个馒头,七个咸鸭蛋,剩菜也有被动过的痕迹。张权斗夜里从孙广财的宿舍捡回两个馒头,谷玉森后来又从他的床铺上搜出一个馒头,一把旧玻璃刀。初步判断是,孙广财用玻璃刀划破了食堂窗上的玻璃,伸进手打开了插销,潜入了伙房,他共偷吃了十三个馒头,七个咸鸭蛋,吃完了还顺手偷走了三个馒头。一个馒头二两,七个鸭蛋有一斤,他实际上吃进了二斤六两的粮食外加一斤鸭蛋,等于他一次吃了六七个人的食量。那把玻璃刀也是一件脏物,是孙广财从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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